杜甫五排《雨過蘇端》讀記

（小河西）

此詩為至德二載（757）春作,。《舊唐書-肅宗紀(jì)》至德二載三月： “癸亥大雨,，至癸酉不止,，詔疏理刑獄，甲戌方止,?！碧K端：杜甫友。這年初春杜甫曾在蘇端家喝過酒,。（詳見杜甫《蘇端薛復(fù)筵簡薛華醉歌》,。）此人后來官至比部郎中?！具^：前往拜訪,。《戰(zhàn)國策》齊策：“于是乘其車,，揭其劍,，過其友,。”】

雨過蘇端（杜甫）

原注：端置酒,。

雞鳴風(fēng)雨交,，久旱雨亦好。杖藜入春泥,，無食起我早,。

諸家憶所歷，一飯跡便掃,。蘇侯得數(shù)過,，歡喜每傾倒。

雞鳴風(fēng)雨：《風(fēng)雨》（詩經(jīng)）：“風(fēng)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風(fēng)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瘳,。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薄驹疲褐~,。胡：何。夷：通“怡”,，喜悅,。瘳（chōu）：病愈。此詩常被理解為亂世思君,?！?/span>

春泥：春天的泥?！杜闩崾咕窃狸枠恰罚ǘ鸥Γ骸把┌秴裁钒l(fā),，春泥百草生?！?/span>

掃跡：閉門掃跡,。杜絕賓客，不與來往?！逗鬂h書-杜密》：“同郡劉勝,，亦自蜀郡告歸鄉(xiāng)里，閉門掃軌,，無所干及,。”（軌：車跡,。）《高士傳-荷筱丈人》：“先幾掃跡,，虛室依然?！?/span>

侯：“侯”上冠姓,，尊稱。蘇候,，即蘇先生,。

傾倒：心折，佩服,；使人傾心?！洞鹦萆先司赵姟罚铣?鮑照）：“味貌復(fù)何奇,，能令君傾倒?！?/span>

大意：雞鳴時風(fēng)雨交加,，旱久了來場雨也好。拄著藜杖踏入春天泥濘的小道,，因沒吃的俺饑腸轆轆起床早早,。（首聯(lián)有典。次聯(lián)倒裝,。）回憶拜訪諸家的經(jīng)歷,，一次聚餐后便把痕跡清掃。而拜訪蘇候已數(shù)次,，每次都高興地使人傾倒,。

也復(fù)可憐人，呼兒具梨棗,。濁醪必在眼,，盡醉攄懷抱。

紅稠屋角花,，碧委墻隅草,。親賓縱談謔，喧鬧畏衰老。

濁醪（láo）：濁酒,?！肚锿磉€彭澤》（陳-張正見）：“自有東籬菊，還持泛濁醪,?！?/span>

攄（shū）：抒發(fā)?！稄V雅》：“攄,，張也?！睌d懷：抒發(fā)情懷,。《秋日翠微宮》（唐-李世民）：“攄懷俗塵外,，高眺白云中,。”

稠：《說文》：“稠,，多也,。”《玉篇》：“稠,，密也,。”《春敕為詩》（梁-蕭繹）：“池平生已合,，林花發(fā)稍稠,。”

委：通“萎”,?！锻赐ぢ分小罚R-謝朓）：“新條日向抽，落花紛已委,?！薄短K摩遮》（唐-張說）：“往日霜前花委地，今年雪后樹逢春,?！?/span>

談謔（xuè）：談笑戲謔?！额伿霞矣?xùn)》（北齊-顏之推）：“吟嘯談謔,，諷詠辭賦?！?/span>

大意：同俺一樣也是一個可憐人,，叫兒子準(zhǔn)備果瓜梨棗。濁酒一定會擺在眼前，沉醉以后一展懷抱,。屋角是繁密的紅花,，墻邊是枯萎的碧草。親朋好友縱情談笑,，年紀(jì)大的怕太喧鬧,。

況蒙霈澤垂，糧?；蜃员?。妻孥隔軍壘，撥棄不擬道,。

霈（pèi）澤：雨水,；喻恩澤?！洞笥辍罚ǘ鸥Γ骸帮L(fēng)雷颯萬里,，霈澤施蓬蒿?！薄犊嗪怠罚ㄌ?張祜）：“敢忘沾霈澤,，何幸及私田?！?/span>

垂：《大酺》（唐-杜審言）：“雷雨垂膏澤,，金錢贈下人?！薄肚镏杏晏飯@即事》（唐-耿湋）：“漠漠重云暗，蕭蕭密雨垂,?！?/span>

自保：《詠懷》（魏-阮籍）：“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

妻孥：妻子兒女,。《常棣》（詩經(jīng)）：“宜爾室家,，樂爾妻孥,。”《羌村》（杜甫）：“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

撥（bō）棄：摒棄,?！独畎钪币娧罚ㄋ?蘇轍）：“撥棄簿書成一飽，留連語笑失千憂?！薄洞鹂字芎睬髸c詩》（宋-蘇軾）：“撥棄萬事勿復(fù)談,，百觚之后那辭酒?！?/span>

不擬道：《婦病行》（漢樂府）：“入門見孤兒,，啼索其母抱。徘徊空舍中,，行復(fù)爾耳,，棄置勿復(fù)道?！?/span>

大意：承蒙老天賜予這場春雨,，今年糧食或可自保。妻子兒女為軍壘所隔,，如同擯棄,，俺無言以道。

詩意串述：這首排律10聯(lián),。首2聯(lián)寫冒雨訪友,。雞鳴時分風(fēng)雨交加。饑腸轆轆早早起床,。毅然踏上泥濘道路,。此借典“雞鳴風(fēng)雨”，寫亂世的大背景,。但單就“風(fēng)雨”而言,，卻是好事。畢竟是“久旱逢甘霖”,。作者冒雨出訪,，自是要見好友，心情應(yīng)不錯,。接著二聯(lián)寫詩人與蘇侯的相交,。杜甫也曾拜訪“諸家”，但多是“一飯跡便掃”,?！佰E便掃”很有意思。人的一生會有很多“朋友”,，但知心朋友總是少之又少,。很多“朋友”就是吃完了喝完了事完了也就完了。除功利之外,，彼此心中沒留下痕跡,，沒有再見的欲望,。但杜甫與蘇候不一樣。杜甫每次拜訪蘇,，都是“歡喜每傾倒”,。再4聯(lián)具體寫蘇候招待情形。蘇家并非富貴之家,。招待杜甫無非“梨棗”“濁醪”,。但有“濁醪”就夠了。杜甫要的是氣氛和感覺,。杜甫在蘇端家里心情很好,。他看到屋角花，感到花紅,；看到墻邊草,，也覺得草碧。席間賓主縱情談笑,，時不時還吟誦幾首詩,，還開幾句玩笑。喧鬧得老者都有點怕了,。末2聯(lián)自況,。杜甫回長安，原因之一是長安還有“桑麻田”,，還有住處,。雖然亂兵戰(zhàn)長安,，但老百姓還是要種地。杜甫看到下雨,，感覺是承蒙上天垂“霈澤”，今年或可“糧粒自?！?。（亂軍入長安后,，工資肯定沒了,。）然而，妻子兒女畢竟隔著“軍壘”,，見面都見不了,，有“糧?！币膊恢绾嗡瓦^去。想起這些,，杜甫覺得好像是自己“撥棄”了自己的妻兒,。杜甫在長安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妻兒,。在《遣興》中,，杜甫寫到：“儻歸免相失,，見日敢辭遲,？”但越是思念,，越是覺得沒辦法,。此處說“不擬道”，大約就是欲說無語不說也罷的意思吧,。（本詩邏輯：雖是亂世,，但“久旱雨亦好”。雨是“霈澤”,，可以“糧?；蜃员！?。因高興，所以找好朋友“盡醉攄懷抱”,。然而想到“妻孥隔軍壘”,，杜甫終是無語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