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永遠的姥爺

春節(jié)臨近,，年味兒逐漸濃了起來,。“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客居異地幾十年,，每逢新年將要來臨之際，心中總會想起想起姥爺（我們當?shù)胤Q呼外公為“姥爺”）,，想起在故鄉(xiāng)度過的童年生活,，鼻端便不由地酸楚起來。

童年,，似拭去塵埃的老照片,，漸漸地清晰起來。每當夏夜的夜晚,，躺在院子里棗樹下的涼席上,，望著透過棗樹枝葉升起的月牙兒和晶亮的星星,，聽姥爺講那驚險神奇的《小八義》故事。

姥爺就坐在我的身邊,，手里拿著蒲扇,，為我驅趕著蚊蟲，嘴里“吧噠”,、“吧噠”地抽著旱煙,，不慌不忙地講著那些俠客如何行俠仗義、除暴安良的故事,。

夏夜的傍晚,，蝙蝠（我們當?shù)胤Q它為“燕巴虎”）是最常見的小動物，它們鼓動黑色的翅膀,，在房檐邊飛來飛去,。姥爺告訴我，蝙蝠是老鼠吃鹽后會變成的,。姥爺說的事，我一般都十分認可,，只對這件事很是懷疑,，因為有一次我把一只小老鼠放到家里的鹽壇子里，過了兩天也沒有變成蝙蝠,，反而把取鹽做菜的母親嚇了一大跳,。

老人又告訴孩子們，如果把鞋子拋到空中去,，蝙蝠就會鉆到鞋子里去,。這件事可是不好驗證。每天傍晚,，孩子們便爭相把鞋脫下來往空中扔,，而且編了一首兒歌唱：“燕巴虎早來，給你只好鞋,；燕巴虎晚來,，給你只臭鞋……”不過我從來沒有看到蝙蝠會鉆到鞋子里去，可是鞋子被扔到房上,、掛在樹上,、掉進水塘里的事就經(jīng)常發(fā)生了，由此引起大人不少的訓斥,。這時,，院子外有孩子們跑過的聲音，他們邊跑邊唱：“燕巴虎早來,，給你只好鞋,；燕巴虎晚來,，給你只臭鞋……”《小八義》的故事雖然好聽，但是我還是禁不住誘惑要跑到街上去找小朋友玩兒,，而姥爺晚上總不讓我出門,，而這時孩子們確實也跑遠了。

天漸漸的晚了,，人們都睡了,。只有墻根下的蛐蛐兒還在有一聲沒一聲的鳴叫。不知什么時候我也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炕上，身邊并沒有姥爺,，他早已到東邊的小菜園子里鋤草去了,。我也起來到院子里打棗子吃。

那棵棗樹是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樹,。東墻根原來還有兩棵杏樹,，“割尾巴”時被割掉了。當棗樹上掛滿只有小扣子大小的棗子時,，我就趁姥爺不在時用竹竿打棗子吃,。那時棗子還沒有熟，實在不好吃,，每顆棗子咬一口就扔了,。當姥爺看到滿地的棗樹葉子和被咬掉一半的棗子，心疼得了不得,。等到棗子成熟了,，樹上棗子也剩不下多少了，稀稀拉拉地掛在樹稍上,。必定有一天,，樹上的棗子一顆也不見了，姥爺說被天上的雀吃了,，可是為什么吃得這么干凈,，也不給我留幾顆呢？我怎么也弄不明白,。

然而等到過年,，家里會蒸上很多饅頭，白白胖胖的,，上面還按著通紅的紅棗,，又甜又香，自然是我吃得最多,，可是總也吃不夠,。心想,，明年棗樹上結了棗子，我一定不打棗了,，等到成熟了,，留到過年蒸饅頭吃。

可是第二年還沒有等到棗子成熟,，就又剩下樹梢上的幾顆了,。那自然是我的杰作。有一年,，等到棗子紅了一半,，突然下了一場大雨，竟然是風雨交加,，把棗子都吹落了,，我高興地跳起來，“吃棗子嘍,，吃棗子嘍,。”氣得姥爺胡子一翅一翅的,，用眼睛狠狠地瞪我兩眼,。自然，那年過年我沒有吃上棗饅頭,。

姥爺曾經(jīng)上過幾天私塾，平時除了給我講那永遠沒有結尾的《小八義》故事外,，就是要我跟他背詩,。其實我一點也不愿意背詩，可是我不背詩他不給我講故事,，只好一句句地跟著他讀：“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我問姥爺天上有人嗎,，他說天上有人,，星星就是天上的人，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人一樣多,。我又問他,，天上的人是從哪里來的，他說是太陽和月亮生的,，太陽是爸爸,，月亮是媽媽,。我相信了，因為我知道太陽和月亮都很大,，而星星很小,，爸爸、媽媽總是比孩子大的,?？墒俏疫€是不明白，天上誰是爺爺,、奶奶,，誰又是姥爺、姥娘呢,。這次姥爺回答不上來了,，他只是說：“這孩子凈打啞吧纏，快跟著念詩吧,?！?/p>

我又問姥爺，天上人吃什么,，有雞吃嗎,。因為前幾天我家一只小雞掉到井里淹死了，姥爺撈上來給我煮了吃,，我覺得非常好吃,，自己全吃完了。好些天我一看見雞就流口水,，可是雞再也不往井里掉了,，我用竹竿往井里趕它們，可雞們總是繞著井沿跑,。姥爺說,，天上沒有雞，可詩里有雞,。我想天上沒有雞,，不是好地方。于是又央他念有“雞”的詩,，他念“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我覺得這詩比剛才那首詩好,，因為這詩里有兩個雞,，姥爺一解釋，我才知道后一個“雞”（跡）根本不是我吃的雞,，不過有一個雞我已很滿足了,，所以這首詩很快就背過了,，其它的詩怎么也背不過。每當有人來,，姥爺就讓我背這首詩,，我很快就背出來了，姥爺?shù)哪樞Τ梢欢浠?。我也很喜歡背這首詩,，就只當又吃了一回雞。

有一次,，姥爺突然跟我說要帶我到爺爺家去,。我感到很納悶。因為我父親和母親婚姻我祖父祖母不同意,，所以我們住在姥爺家,。在我的印像中，雖然姥爺和爺爺同在一個村,，但是姥爺從來沒有去過爺爺家,。我要求他馬上就去爺爺家，他高興地換上一件干凈的衣服帶我出門了,。

爺爺家住在村北頭,，我們家住在村南頭。姥爺在前面走,，我跟在他的后面,。姥爺右腿有點跛，說是讓日本鬼子戰(zhàn)馬踢的,。姥爺在前面走,，背著雙手，每當邁右腿時,，脖子往后一挺，然后又往前一探身,，我覺得好看極了,，就跟在他背后學他走路。街上的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姥爺莫名其妙地回過頭來看看我,，我裝了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又回過頭去接著走,，我又學起他走路來,。街上的人又大笑起來，我感到很得意,，也大笑起來,，而姥爺呢,，也笑了起來。

到了爺爺家,，爺爺正和幾個老頭聊天,，看見我們來了，過來搭訕了幾句,，然后依舊和那幾個老頭閑聊起來,。姥爺很尷尬地坐了一會兒，就告辭出來了,。

姥爺拖著那條殘腿一步一步蹣跚地住回走著,，我再也沒興趣學他走路了。在那一瞬間,，我覺得他好象衰老了許……

不久,，姥爺就病了，病得很厲害,，我被接到舅舅家去住,。我在舅舅家才住了幾天就被接了回來。當我走進家門,，見一家人都穿著白衣裳,，姥爺直挺挺地睡在一塊門板上，而不是睡在床上,。我不知道姥爺為什么“睡”得那么死,，我趴在他耳邊喊，也不應,，揪他那又白又長的胡子,，也不醒，在平時不管他睡得多么死,，只要我一捏他的胡子,，他就會醒的。

這時,，許多人把姥爺抬起來,，放到一個大盒子里去。我想,，那里邊一定很好玩,，于是便鬧著也要進去。母親哭著把我拉到一邊去,，于是我便大哭起來,。

從此，我就深恨起街上那個小眼木匠來，因為他把姥爺釘進一個大盒子里去,，而我再也聽不到姥爺講“小八義”的故事了……

姥爺就這樣永遠地睡在了村北大槐樹下的土堆中,。姥爺充滿了我兒時的記憶，還會永遠存放在我的腦海里,，直到我沒有了思想為止……

作者：魏吉林 ,，山東聊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