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站在哪里等你

周天紅

我該站在哪里才能等到所要的人？夜上窗,，小城戲園的角落,，女人突然發(fā)話,。

戲園,，這是這座長江邊上的小城最后的城市記憶。那些老街老墻老房老屋老瓦,，八百多年的歷史,，在高一錘低一鉆大一聲悶一炮的雜亂搖蕩和喧來鬧去中已經(jīng)沒有殘留多少記憶了,。那些標(biāo)語和口號以及閃爍的霓虹正在結(jié)束著小城的過往,，哪怕是一個碼頭一級石梯或是一堵籬笆老墻,。戲園,，仍然牢牢地固守著記憶的碎片勇敢地迎著時間的長河經(jīng)雨披風(fēng)，就守候在那里,。

人來人往,，戲園很熱鬧，但角落里足夠安放下一些疲憊的靈魂和心跳,。

女人望了一眼坐在茶桌對面的男人。男人很安靜,，他知道女人有話要說。要不,，怎么會相約走到這里呢,。對于女人，男人還是能察顏觀色投其所好的,。男人示意女人說說她的故事,。

那年，把他送出村子口，我就站在那道高高的嶺上,，直到看著他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云朵和山巔,。后來，好多時候,，我都站在嶺上的那棵黃桷樹下等著他能回來,。沒辦法呀，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要生活要過日子,，得有人撐著。好多個黃昏,，那棵黃桷樹成了自己的影子和伴兒,。遠(yuǎn)方的晚霞，我看不出它的美麗,，只知道夜就要沉入谷底,。

男人見女人說得有些感傷，趕緊把女人的茶杯滿上,，讓女人喝口茶,，靜一靜。

因為感傷,，女人沒法平靜。新婚不久呢,，就要送自己的男人遠(yuǎn)走他鄉(xiāng),，千山萬水,，千里迢迢,，牽腸掛肚，心里能平靜如水的,，那就不是女人了,。

女人說，好多時候,，我想起自己的奶奶。也是剛結(jié)婚不久,，爺爺就去參加了一個什么隊伍,。直到奶奶逝去,，爺爺再沒回來。幾十年,，數(shù)不盡的黃昏夜下,，奶奶都站在村口的那砣大石頭上，有一眼無一眼地望著大路和遠(yuǎn)方,。村子里誰都知道，奶奶是想爺爺了,。到死的時候,，奶奶都一直相信,，爺爺還活著,，活著的爺爺一定會回來。

男人問了句,，你的那個他,，回來了嗎？

回來,？怎么回得來呢,。你還記得離這里不遠(yuǎn)的那個城市的一次爆炸事件嗎？化工廠發(fā)生爆炸,，他救出了三個工友,，自己卻死了,。等了這么些年,，等到的,，只是他救人的一個故事。

人呢？男人再也安靜不了,，吃驚地問了句,。

人？廠子爆炸和燃燒后,，什么都沒有了,。這次，女人反而顯得很平靜,?；蛟S，這些年,，她已經(jīng)被那些人和事兒千百次的反反復(fù)復(fù)洗滌和沖涮,，一層一縷，從內(nèi)心的一點一滴開始,，即使是一塊有輪有廓的石頭,，已經(jīng)都磨得激蕩不起多少浪花了。說好的,，說好掙了錢要一起回來過日子的,，結(jié)果,，說沒就沒了。

女人說,，這些年,，自己從大山里來到這座城市，一個人漂來蕩去的,，也許是找人,，也許是為了某一種遇見,。自己總是感覺有些人和事就一直住在心底，揮不去,，抹不掉,。就像戲臺子上的一出戲，散了又演,，演了又散,，散了，演了,，又散了，就在來來去去中，讓人等待,，讓人不得不等待,。

男人被女人的故事所激動了。這樣的故事沒法不讓人激動,。男人端起一杯茶,，一飲而盡。

男人說,，你能聽聽我的故事嗎,？

女人有些激動，又抬頭望了男人一眼,。誰不想聽聽別人的故事呢,？再說，男人就應(yīng)該有故事的,，沒有故事的男人還能算男人嗎,。

那年，我和她從這座小城東頭的那個學(xué)校畢業(yè),。本來我倆都可以留在這座城市里找個好工作的,。她卻選擇走進(jìn)了離這個城市三百公里以外的那個偏遠(yuǎn)小村子，下鄉(xiāng)支農(nóng),。以她的成績和人際背景,，好多人都感覺不可想象。她去了,，她真的去了,。當(dāng)在那個站臺道別以后，我才感覺那個站臺空空的,，只有空氣和南來北往的風(fēng),，整個城市都空空的，連一只鳥影也沒有,。我習(xí)慣經(jīng)常去那個站臺等她,，看那些人來人往，總想著在那些人潮涌動中能奇跡般地出現(xiàn)一個人,，就是她,。

女人問，她出現(xiàn)了嗎,？

她怎么不會出現(xiàn)呢,？男人說，她經(jīng)常在那些信和夜空里出現(xiàn),。她說,，自己是學(xué)農(nóng)業(yè)的,，在那座偏遠(yuǎn)的小村里，才感覺自己的價值和存在,。一座山坡,，一塊梯田，一頭牛,，一株果樹,，一戶人家，一張笑臉,，都是她最美好最深刻的記憶和感動,。她在好多文字和圖片里，都禁不住自己的喜悅和自豪如洪水一般缺堤而出,?？粗母惺埽也荒艽驊n和拖累她,，只能等,，就站在這座小城的街道或江邊的角角落落，簡單而執(zhí)著地等,。

你等到她了嗎,？

等到了，等到了一封最后都沒有寄出的信,。

什么信,？

一封結(jié)婚的信。她在信里說,，讓我再等半年,，等到來年的春天村子變得花果飄香牛羊滿山的時候，就在村子里舉行最漂亮的婚禮,。

后來呢,？

后來，就只有那封信呀,。人,，在晚上給鄉(xiāng)親們上夜校回家的路上,，被山洪沖沒了,。那個村子，凝固了她所有的青春和微笑,。那個村子,，成了我最美麗和感傷的守候。

男人和女人突然不說話,。一個人,，一段戲,，要真是住進(jìn)自己心里，就像這戲園子,，想撤就能撤掉嗎,？

園子的戲臺上,，依然有不同的角色出場和退場,。園子里，有人鼓掌,，有人高呼著“好”的聲響,，有人感動得落淚，有人搖頭晃腦似乎正入戲入心,。

女人抬起頭,，看了看戲臺和園子，說,，人啊,，一切要像這戲一樣，反反復(fù)復(fù),，能散能聚,，就好了。

男人說,，要真是能那樣,，那就真不是戲了。

女人看了男人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即，倆人都簡單而又放松地笑了起來,。

戲臺上,，有戲依然演著，園子里,，依然有人來人往,。有人在等，有人已儼然入戲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