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慧：我的父親是屠夫

　我的父親是屠夫

　　我的父親樸實無華,，是一位平凡不能再平凡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在滾滾的人流中,，想一眼找到我父親很難,，可在億萬雙手中，我一眼就可以認(rèn)準(zhǔn)父親那雙非常特殊的手。

　　父親那雙枯槁的手,，粗糙而痩削,，斑斑痕痕，五指向手掌里彎曲,，有一點象農(nóng)村摟柴草的耙子,，還有點很像小雞的爪。父親的手突兀顯現(xiàn)的精骨,、微弱顫動的脈搏,、色澤暗淡的肌膚，就像一條被饑渴土壤用力吮吸而枯竭的河流,，蒼白而脆弱,。每一次，望著他用顫抖的手柱著柺杖,，輕輕顫抖地?fù)崦覀儙讉€子女和他最疼愛的孫男孫女,，我的心就疼得酥酥的，淚水模糊了眼簾,。

　　我家住在哈爾濱的近郊區(qū)?，F(xiàn)在，原來村子里的草房雖然已經(jīng)被樓宇所覆蓋,，我還能夠清晰地記得老家院子和那個父親勞累一輩子的小屠宰場,。看見那一幅幅刻著土墻頭處父親雕像,，雕像中有年輕的父親,，中年的父親，還有現(xiàn)在已經(jīng)佝僂著身軀的父親,。

　　父親是非常老實,，不善言語，有點倔脾氣農(nóng)村壯漢子,。我們小的時候,，家人口多，父親和母親為了在鄉(xiāng)親面前不打臉,，除干農(nóng)活外,，每年都貪黑起早養(yǎng)幾口豬，賣錢貼補家用,。有一年夏天,，家里養(yǎng)的兩頭豬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打蔫”了,，母親急得直抹眼淚,，這兩頭豬可是家里唯一來錢指望,，過年給我們姐妹買新衣服，上學(xué)的書包,、鉛筆,，弟弟買放的鞭炮。一旦豬死了,，媽媽那一年的辛苦全白搭了,。父親找到收豬小商販，誰知道,，貨到地頭死,，小商販給的價，還不夠買豬崽的底子錢,。父親倔脾氣上來了,，我自己殺豬，自己去賣,，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父親急脾氣，說干就干,。他找來二叔一起搬磚,，和泥，一天的功夫,，壘起來了好大一個鍋臺,，又買來了殺豬的工具。一縷炊煙,，幾聲豬叫，父親簡陋屠宰場就這樣建起來了,。

　　以前年代,，殺豬都是土辦法。一口大鍋,，一根鐵釬子,，一把殺豬刀和斧子，加上刮豬毛的鐵鏟子,。父親腦袋很靈,，也能吃苦，開工不到一個月,，就成為了村里很有名氣的殺豬匠,，后來名聲又逐漸走出小村莊，傳到哈爾濱的市場上,，生意一天天火紅興旺起來,。

　　為了每頭豬能夠多掙一點錢,，父親一年四季白天去各個屯子收豬，晚上貪黑殺豬,。父親每天都是半夜一兩點鐘就起炕,，先燒開兩大鍋水，把豬從圈里趕到鍋臺旁,，然后,，冷不防用搟面杖粗的鐵棒子，用力照著豬腦袋就打一棒子,，豬“嗷嗷”兩聲慘叫,，毫無痛苦光榮地倒在地上。父親和二叔把豬抬到了鍋臺上,，在豬后腿靠近蹄子的地方用刀摳一個洞,，把鐵釬子插進去往里面使勁捅。隨后,，拽出來鐵釬子,，開始用嘴往里面吹氣。吹氣是力氣活,，常常是兩個人換班吹,，一直吹到豬全身鼓起來，用細(xì)麻繩把吹氣的口扎好,。這個時候,，豬胖胖的，毛孔都張開了,。小時候,，我們只知道很好玩，不知道為什么要吹豬,，后來才明白,，吹起來的豬，容易腿毛,。豬吹起來后,，父親他們就往豬身上一瓢瓢澆開水，然后開始用鐵鏟子往下刮豬毛,。

　　父親那時候雖然身體好,，有力氣，但是,，每褪一頭豬都是汗流浹背,，頭發(fā)如水洗一樣濕淋淋的，一滴一滴落在鍋臺上,。有的時候,，我去給他擦汗,，他總是一句話：“離遠(yuǎn)一點，燙著你,。好好學(xué)習(xí)去”,。父親汗珠砸落在地上，更砸痛了我的心,，我真想幫幫他,，怎奈，我是沒有長大的女孩子啊,。

　　父親腿完了豬,，抽一袋煙，疲勞減少了好多,，開始給豬開膛,，扒豬下水，最后,，用斧頭把褪好的豬在中間一劈兩半,，又在大腿根用刀穿個洞，左手拿起豬大腿使勁一悠,，半個豬就搭在身上,，掛在旁邊的鐵架子上。豬殺完了,，母親開始清理豬下水,，父親開始裝車上路去市里市場。這個時候,，東方剛剛開始吐出來魚肚白,，月亮和星星還在眨眼，它們驚奇地看著父親正在用煙袋鍋的火星點亮太陽,。

　　殺豬最難熬時候是冬天,。東北的冬天，天寒地凍,，都是零下三十幾度的氣溫，父親干活的時候,，正是老百姓說的“狗呲牙”的時間,，狗都凍得呲牙咧嘴，更何況是人了,。父親干的活,，天天和水打交道，都是涼一把,，熱一把的,。由于手濕,，拿鐵釬子的手，經(jīng)常被粘掉皮,。一熱一冷殘酷地侵蝕父親的雙手,，一雙白白細(xì)嫩嫩的手，逐漸變了顏色,，一天天往里面彎曲,，成為小耙子狀。有一次,，我把爸爸伸不直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哭著肯求：“爸爸,，我不想買花衣服了,，你別殺豬了……?！备赣H眼角濕潤了,，用那耙子狀的手摸著我的頭：“臭丫蛋，爸沒有事的,，吃點苦爸不怕,，你們吃的好，把學(xué)念好,，咱們家過的開心,，爸就高興！”

　　親愛的父親啊,，在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兒女啊，怎么就沒有你自己??！你這雙手，是世界上最特殊的手??！

　　父親人品好，原來自己去市場賣肉,，慢慢地變成了在家批發(fā),。上門的人越來越多，父親也越來越累,，一年年見老,，手越來越變形，彎曲得更加厲害……

　　記得有一次,，早上批完肉,，父親坐在炕邊,，一面算賬，一面自言自語地嘟嘟囔囔著什么,。原來,，早上批肉多出來二百元錢。我高興地說：“爸爸,，這二百元錢給我吧,，我買一套運動服?！备赣H馬上拉下了臉,，非常嚴(yán)厲對我說：“姑娘啊，咱做人要厚道,，喪良心錢不好花”,。父親找到了多付錢那個人，哥倆成為了好哥們,，閑著沒有事,，隔三差五兩個人還多少整兩盅。

　　如今,，我們姐妹都相繼參加工作,，成家立業(yè)。父親積勞成疾,，得了腦血栓后遺癥,，說話言語不清，走路象趙本山小品說的“吳老二”那個姿勢,?？墒牵總€星期天,，他都早早地到門口處張望,，我們都知道，他在等他的兒女們,。我們也都孝心,，只要有時間，姐弟幾個就守在他的身旁,，逗他開心,，聽他講殺豬的故事，我們說他是“屠夫”,，他總是笑得很開心，看來,，他很喜歡自己的職業(yè),。他雖然言語不清,，我們也特別愿意聽他講前言不搭后語的故事，專心心致致的去聽,，細(xì)細(xì)地去品味兒,！父親講到開心的時候，還是用他那耙子一樣的手撫摸著我們,！他每撫摸我一次,，我的心就一陣陣發(fā)燙。

　　父愛是一種深沉的愛,，父愛沒有體貼溫馨話語,，沒有象母親一樣老在耳邊不停地嘮叨，沒有陪我度過溫柔和浪漫,。但是,，看見了父親，就有了偉岸的身影,，就有了山一般的依靠,，看見那雙殘損的手，就知道他能夠為我遮住風(fēng)擋住雨,，　撐起安逸舒適的天空,。

　　“女兒是父親的前世情人”。這句話不知道誰說的,，初聽,，感覺有些曖昧，細(xì)細(xì)琢磨,，又感覺很有道理,。因為情人前世無緣，才追隨到今生,，奈何橋上一碗孟婆湯也無法忘記他們的諾言,，于是選擇做了父女，依舊是把我心上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覺,，只是形式不同而已,。雖然這種解釋很牽強，但父親對女兒那種超越愛情的疼愛,，我實在找不出更合適的理論依據(jù)來佐證,。沒有任何最好的語言來表達(dá)。

　　父愛,，是一半隱忍,，一半深沉，平淡如土，濃烈如酒?，F(xiàn)在,，記不清了有多少次，我夢見父親早年殺豬的情景,，父親是那樣地年輕,，那樣地瀟灑，心里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甜夢醒來,，心里倒是隱隱地作痛，父親再沒有年輕的時候了,，我只有盼望父親健康長壽,。

　　我默默地許諾父親，假如,，下輩子有緣,，讓我和你做一個調(diào)換，我不讓你做我父親,，因為他太累了,。我愿做您的父親，用我的手,，為你梳頭,，為你蓋別墅，買房車,，那怕我的手也變成耙子狀,，也無怨無悔。

　　我的老父親,，求求你,，你同意吧！

　　李春慧簡歷

　　李春慧,，詩人,，作家，筆名：春慧,。黑龍江地方文學(xué)研究會理事,，哈爾濱作家協(xié)會會員。女,，1972年7月生于哈爾濱市,，大專文化。多年來堅持地方文學(xué)研究和業(yè)余文學(xué)創(chuàng)作,，在省內(nèi)外報刊雜志發(fā)表大量小說,、散文、詩歌等作品。小說《酒鬼張三》《修傘》等,，散文《我的父親是屠夫》,、《我的一對包裹皮兒》、《我的情人——書架》,、《父親和“荒地格子”的故事》，詩歌《給你——》《水云間》等結(jié)集出版,，受到讀者的好評和獲有關(guān)獎項,。參與編輯大型紀(jì)念哈爾濱解放70周年文集《傳承與傳奇》一書，并有多篇文章入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