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意大利已經(jīng)成為了全球疫情最嚴重的地區(qū),。3月10日意大利政府下令封鎖14省,，可是消息提前兩天泄露,，大量人口從北部疫區(qū)匆匆逃至南部。據(jù)《衛(wèi)報》報道,，短短兩天時間,，就有9000余人從北部逃亡至南部的普利亞大區(qū)，對比此前意大利人對疫情的“開放”態(tài)度,，頓時成為全球媒體的熱門話題,。

國人相對熟知的意大利上一場疫情恐怕要追溯到遙遠的公元1348年，正是600多年前的那場黑死病啟發(fā)意大利人文主義作家薄伽丘創(chuàng)作了《十日談》,。如今,，作為世界上第一部短篇小說集的《十日談》已經(jīng)被視為歐洲文學史上的現(xiàn)實主義巨著，可見瘟疫也并非“一無是處”,。套用文明史名家湯因比的話說,，文明誕生于“挑戰(zhàn)-反應”模式。巨大的危機往往會激發(fā)人類驚人的創(chuàng)造力,，文明的每一次進步都是因為人類成功應對了各種艱巨挑戰(zhàn),。

翡冷翠的一場概念發(fā)布會

在薄伽丘創(chuàng)作《十日談》的花城佛羅倫薩（國人可能更熟悉徐志摩賦予這個城市的另一個優(yōu)美名字“翡冷翠”），有一座神奇的建筑最好地詮釋了人類敢于迎接挑戰(zhàn)的偉大精神,，這就是世界聞名的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頂（又名花之圣母大教堂Basilica di Santa Maria del Fiore）,，全球游客公認的網(wǎng)紅打卡點。

佛羅倫薩興起于13世紀,，隨著羊毛織染業(yè)的蒸蒸日上,，一躍成為意大利中部的富庶之區(qū)。當時的意大利半島,，大大小小的公國和城市共和國犬牙交錯,，爭斗不已。佛羅倫薩和威尼斯一樣,，都是城市共和國的代表,。為了培養(yǎng)佛羅倫薩人的自豪感，市政府決心建造一座托斯卡納地區(qū)最奢華,、最宏偉的教堂,。但是，當亞洲黑鼠在1348年隨著熱那亞人的船隊登陸意大利,，第一場黑死病很快席卷歐洲,。佛羅倫薩城遭受重創(chuàng)，在一年里失去了五分之四的人口,。原來的教堂工地也淪為荒草叢生的廢墟,。

十多年后，頑強的佛羅倫薩逐漸恢復生機。1367年8月,，佛羅倫薩的一位名叫內(nèi)里·迪·菲奧拉萬迪的泥瓦匠提交了一份新的競標方案,。他故意放棄了當時流行的哥特式設計——像巴黎圣母院那樣的高高的塔頂，而是別出心裁地借鑒伊斯蘭清真寺設計了一座舉世無雙的巨大穹頂,，平均直徑長達40多米,，而且內(nèi)外兩層。這套在彼時頗為嘩眾取寵的設計方案博得了佛羅倫薩人的一片喝彩,。他們以公民投票的方式痛快干脆地接受了這套方案,，還建議不妨再加寬一點。他們鄭重立下誓言,，后人不得擅自修改設計圖,。

當時，竟然沒有人懷疑,，這些漂亮的設計草圖和精致的縮微模型真可以實現(xiàn)嗎,？屢遭忽悠的當代國人都知道，這次競標就是一場典型的PPT發(fā)布會,，只有概念,，沒有產(chǎn)品。

50年后,，教堂已經(jīng)初具雛形,，穹頂?shù)男藿üぷ饕查_始提上日程。佛羅倫薩人舉行了招標大會,，懸賞重金,。正當全城市民翹首以待時，一件怪事發(fā)生了,。其中一名競標者只是提交了一座精美的模型,，卻拒絕透露技術細節(jié),。由此還引出了一則流傳久遠的軼事,。

成功往往來源于打破既有認知

當主辦者要求這位奇怪的競標者像其他人一樣進一步完善方案細節(jié)時，他二話不說,，從口袋里掏出幾個雞蛋,，反問其他的競標者說，你們誰能將雞蛋豎立起來,？大家折騰了半天,，無一成功。這時候,，他得意洋洋地抓起雞蛋,，向下使勁一敲，雞蛋果然立了起來,。當大家正要和他爭辯時,，他不緊不慢地解釋說：你們看,，只要說破了，人人都能把雞蛋豎起來,，所以我不會詳細解釋我的方案,。這個總是擔心別人偷竊自己知識成果的人就是菲利普·布魯內(nèi)萊斯基。

能把雞蛋立起來的意大利人并不只有布魯內(nèi)萊斯基,，后來還有一個人更出名，他的名字叫哥倫布,。物理學告訴我們,，只要掌握了雞蛋的構造，根據(jù)重心原理將雞蛋立起來確有可能,。但布魯內(nèi)萊斯基和哥倫布的雞蛋傳說無非是告訴我們,，成功往往來源于打破既有認知。就像捅破一層窗戶紙,，似乎只是舉手之勞,，然而真正的難題是，你可能從未曾意識到有一層窗戶紙,。所以,，人云亦云的事后諸葛亮遍地皆是，敢作敢為的創(chuàng)造者卻是萬里挑一寥寥無幾,。佛羅倫薩的神奇在于,，作風謹慎的招標委員會竟然容忍了布魯內(nèi)萊斯基的偏執(zhí)舉動。他們同意成立一個四人團隊,，根據(jù)布魯內(nèi)萊斯基的方案共同主持修建穹頂,。而隨著其他人的相繼退出，布魯內(nèi)萊斯基最終如愿以償?shù)爻蔀槭ツ赴倩ù蠼烫镁薮篑讽數(shù)目傇O計師,。

當然,，還有一種說法是，布魯內(nèi)萊斯基之所以固執(zhí)己見拒絕透露技術細節(jié),，恐怕只是一種拖延戰(zhàn)術,。面對這項前無古人的巨大工程，他并沒有完全想好所有的技術細節(jié),。他不僅需要時間,，也需要實踐。擺在布魯內(nèi)萊斯基面前的最大難題是,，在沒有鋼筋混凝土的條件下,，如何可能修建跨度如此之大的穹頂？傳統(tǒng)的解決方案是，先利用木頭拱架支撐,，幫助石梁固定,。但是，長達40多米的距離足以令所有的木匠望而生畏,。更糟糕的是,，木頭拱架也無法長期承受如此巨大的壓力，會出現(xiàn)各種彎曲變形,。布魯內(nèi)萊斯基的靈感來自于他對早已失傳的古羅馬建筑技術的長期研究——這要“得益于”另一場黑死病,。

1400年，佛羅倫薩又爆發(fā)了一場較為嚴重的黑死病,。與此同時,，北方的米蘭大公正氣勢洶洶地領兵殺來。為了禳災祛邪,，虔誠的佛羅倫薩市民們決定重新裝修神圣的圣喬萬尼洗禮教堂的大門,。他們的計劃是鑄造數(shù)噸重的青銅大門，門上裝飾著《創(chuàng)世紀》中“以撒獻祭”的故事圖案,。以撒獻祭是《舊約圣經(jīng)》中的著名故事,，也是最惹爭議的一個故事。亞伯拉罕是虔誠的信徒,，曾經(jīng)因為上帝賜福而老來得子,，如今卻被上帝要求獻祭自己最愛的幼子以撒。他默默地服從上帝的旨意,，帶著毫不知情的愛子來到祭壇,。當他揮刀刺向兒子之時，上帝派天使用一只替罪羊換掉了以撒,。佛羅倫薩人沒有興趣去深究故事背后的宗教涵義,，他們只希望自己的城市可以像以撒一樣幸運地躲過一劫。

說來奇怪,，不久之后,，米蘭大公在半途中暴病而亡，戰(zhàn)爭危機煙消云散,。遵循慣例,，洗禮教堂的大門還是采取招標的方式,。年輕的布魯內(nèi)萊斯基參加了這次競標,，卻輸給了他的終身對手洛倫佐·吉貝爾蒂。吉貝爾蒂和布魯內(nèi)萊斯基是截然相反的兩類藝術家,。吉貝爾蒂既是手藝精湛的青銅工匠,，也是頭腦精明為人圓滑的生意人，他像我們今天的很多“精英”一樣，深諳圈子文化,，重視打造人脈,。招標結果中，吉貝爾蒂集思廣益投眾人所好的方案獲得了一致好評,。布魯內(nèi)萊斯基則是獨來獨往孤芳自賞的藝術家,，他從不在意金錢，更在意的是保護自己的各種奇思妙想,。他個子不高,，脾氣古怪，睚眥必報,，到處得罪人,，常常被視作一個胡言亂語的傻子。當輸?shù)袅诉@場競標,，布魯內(nèi)萊斯基一怒之下離開佛羅倫薩城,，和另一個更年輕的朋友多納泰羅結伴出行浪跡天涯，四處考察搜集古羅馬文化的遺跡,。眾所周知,，布魯內(nèi)萊斯基的建筑藝術和多納泰羅的雕塑繪畫日后將掀起意大利文藝復興的高潮。不過,，他鄙視的吉貝爾蒂制作的青銅大門還是成為佛羅倫薩日后的另一個網(wǎng)紅打卡點（“天堂之門”）,。

“建筑師鼻祖”的誕生

18年過去了，卷土重來的布魯內(nèi)萊斯基早已不是昔日吳下阿蒙,。他不僅信心滿滿地宣布可以建造這座巨大的穹頂,，而且他的方案還可以省掉龐大的腳手架?？紤]到佛羅倫薩四周很難獲得優(yōu)質木材,，這套成本更省的方案的確吸引眼球?？墒?，即使是今天，我們也很難想象建筑工地沒有腳手架,。所以,，當方案一公布，估計那些討厭布魯內(nèi)萊斯基的人早已經(jīng)搬出了小板凳,，一邊吃瓜,，一邊坐等出事。

1420年8月7日,，修建穹頂?shù)某壒こ陶絾?。很快,，布魯?nèi)萊斯基展現(xiàn)的曠世天才令所有人始料未及。針對高空作業(yè)的施工特點,，他首先發(fā)明了一種新式牛拉起重車,，取代傳統(tǒng)的人力滑輪吊車。從前,，人們之所以沒有在建筑工地上利用更為強勁的牛力,，是因為牛從來不會退著走，導致升降轉換極為不便,。這項新發(fā)明的巧妙之處在于可以通過滑桿移動切換可變向齒輪,，從而使得牛可以始終朝著一個方向水平轉動輪盤來完成建筑材料的垂直升降,。稍后,，他又發(fā)明了一種吊車，伸縮自如地將沉重的建材水平精確移動到指定位置,。固定重物的精致螺栓和抓鉤尤其令人驚嘆,。

六年之后，真正的考驗終于來臨,。當穹頂墻體逐漸向內(nèi)彎曲,，傾斜度超過30度，砂巖巨石之間的摩擦力便無法支撐自身的重量,。超級工程此時迎來決定成敗的關鍵時刻,。布魯內(nèi)萊斯基出人意料地放棄了砂巖巨石，而是換用了材質更輕專門訂制的磚塊,，以及可以更快硬化的特制砂漿,。但最重要的秘密卻藏在砌磚的方法上。

布魯內(nèi)萊斯基在水平面上添加了一種 “人”字紋或“之”字紋的砌磚法,，等到一層層地砌上去,，穹頂便呈現(xiàn)一條條的魚骨狀紋路?！棒~骨”的奇妙之處在于,，將修葺巨大穹頂所需的每一層漫長的圓圈切分為若干區(qū)間，從而及時地完成區(qū)間內(nèi)部的封閉,，避免了塌陷的發(fā)生,。據(jù)專家們研究，這種“魚骨”砌磚法幾乎從未出現(xiàn)在此前的古代建筑中,，偶爾古羅馬人會在鋪地磚時采用這種手法,。他們甚至相信，當初布魯內(nèi)萊斯基參與競標時,，很可能尚未想到“魚骨”這一招,。幸好穹頂?shù)慕ㄔ旃て诼L,，狂人布魯內(nèi)萊斯基又用數(shù)年時間找到了近乎完美的解決方案,。

回過頭來看,，整座穹頂?shù)慕ㄖ砟铑H為類似于我們現(xiàn)在流行的框架式結構。隔層鋪設的巨石鏈條和磚塊砌成的“魚骨” 共同構成了鳥籠一樣經(jīng)緯交錯的完美結構,，有效緩解了穹頂?shù)膬?nèi)應力,，從而省去了搭建巨大支架加固墻體的麻煩。

1436年3月25日,，在教皇尤金四世的主持下,，萬眾期待的圣母百花大教堂舉行了盛況空前的祝圣儀式，這標志著穹頂工程初步竣工,。整個工程耗時長達18年零兩周,。事實上，按照當初野心勃勃的設計方案,，穹頂之上還會建造一座塔亭,，從而讓大教堂看上去高聳入云。但僅僅是這小小的塔亭又會耗費整整一代人的時間,。不過,，對于布魯內(nèi)萊斯基而言，他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夢想,。作為總工程師,，他的名字與圣母百花大教堂穹頂一樣名揚天下。他徹底改變了人們對建筑師的認知,。

超越極限的巨大潛力

像古代中國一樣,，西方人也很少會關注那些偉大建筑的設計者和修建者。現(xiàn)在,，布魯內(nèi)萊斯基卻成功地讓無數(shù)民眾銘記在心,。套用莊子對庖丁的稱贊，布魯內(nèi)萊斯基將建筑從“技”提升到“道”的高度,。從此以后,，建筑和繪畫、雕塑,、文學,、音樂一樣成為了公認的藝術，偉大的建筑師可以憑借他的建筑成就青史留名,。當布魯內(nèi)萊斯基去世后,，他被破天荒地安葬在大教堂地底，供后人永遠紀念,。

一百年后,，文藝復興三杰之一的米開朗基羅被任命為羅馬圣彼得大教堂的總工程師,。垂暮之年的大師費力地攀爬了四百多級臺階登上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頂，實地調(diào)研學習布魯內(nèi)萊斯基的建筑方法,。面對同鄉(xiāng)先賢的驚世之作,，即使是驕傲的米開朗基羅最終也不得不承認，他可以建一個一樣好的穹頂,，但是絕不可能再超越它,。實際上，他甚至都沒能建一個一樣好的,。1590年完工的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頂跨度比圣母百花大教堂短了差不多10米,。而在此之前，米開朗基羅也早已去世,。

直至今日,，圣母百花大教堂穹頂?shù)母叨群涂缍热詻]有被真正超越過。數(shù)百年后修建的美國國會大廈的穹頂跨度還不及它的三分之二,。20世紀后,，隨著塑料、高碳鋼材和鋁材等新型輕質建材相繼出現(xiàn),，各種跨度更大的穹頂才得以出現(xiàn),。然而，這又是另一場建筑比賽了,。

如果你有朝一日來到佛羅倫薩四處漫游,，布魯內(nèi)萊斯基嘔心瀝血建造的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巨大穹頂，總是會出其不意地闖入你的視野之中,。

圣母百花大教堂起始于一座城市的勃勃野心,，歷經(jīng)瘟疫、戰(zhàn)爭和內(nèi)亂的重重威脅,，憑借布魯內(nèi)萊斯基的天才神奇地突破技術極限,，耗費百年時光，最終成就了建筑藝術史上的偉大奇跡,。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頂證明了人類應對危機超越極限的巨大潛力,。對于當前籠罩在新冠肺炎疫情陰影之下的人們，重溫數(shù)百年前的這一段往事,，或許多少可以增強幾分戰(zhàn)勝疫情的信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