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條山客

杜甫晚年,，失去了生活依靠,，欲乘船東返，行至夔州（重慶市奉節(jié)縣）,，獲夔州刺史

王崟（yin）接濟,，并安排專人照顧他，生活少有著落,，暫時寓居夔州,。王崟升官后，

又得到夔州新任都督柏茂林無微不至的關照,，讓他代管公田百頃（這是一筆不菲的固

定收入）,，自己也買了東屯稻田（具體數目不詳，大約五十畝左右）,，杜甫和家人,、

雇工一起耕作，又購買瀼西四十畝柑橘園,。在夔州有了兩處房產：瀼西草堂（大致在

瀼西老城原縣工會綜合大樓一帶）和東屯茅屋（在今奉節(jié)縣草堂中學附近）,。另外，

寓居夔州期間杜甫還有薪俸收入,，儼然過上了小地主的小康生活,。

其實，杜甫的一生并不窮困,，只是不穩(wěn)定的收入,、難以安定的工作與生活，以及對生

活,、工作過高的期望（以他早年富裕的生活為基點）,、理想的破滅，一直讓他生活在

愁苦郁悶的夢靨之中而不能自拔,。

安定,、舒逸、好心情,，是他的幸福高光時期（大歷元年（766）春至大歷三年（768）

正月,，住居約22個月）。在夔州,，杜甫創(chuàng)作了435首詩歌,，是他所有作品1439首的三分

之一,。在夔州創(chuàng)作的435首詩大多數詩風爽朗，節(jié)奏明快,，心情大好,，與此前低沉、郁

悶,、愁苦風格大不同,。故有論者將這435首詩稱為“杜甫夔州詩”?！肚锱d八首》創(chuàng)作

于初到夔州時,。

秋水秋山，秋聲秋色,，觸發(fā)了杜甫因秋寄興,，《秋興八首》是以遙望長安為主題的組

詩，是杜詩七律的代表作,，是一個完整的樂章,，以憂國念家為主題，以夔州的秋日蕭

瑟,，詩人的暮年多病,、身世飄零，特別是關切國之安危的沉重心情為基調,，其間穿插

著輕快歡樂的抒情,。每一首都以獨特的表現手法，從不同的角度表現作者的思想情緒

,。

《秋興八首》格律精嚴,、技巧純熟，因而被稱為杜甫晚年七律最佳作之一,。有評家說

其“富麗之詞,，沉渾之氣，力扛九鼎,，勇奪三軍”,；“杜公七律當以《秋興八首》為

裘領，乃公一生心神結聚之所作也,?！?/p>

第一首是序曲，第二,、第三首由夔州而思及長安,，第四首是過渡，后五首由長安而歸

結到夔州,。八首相互貫帶,，章法嚴謹,，脈絡分明，從內容到技巧,，在杜詩的七言中達

到一個更新,、更高、更成熟的藝術境界,。

京都長安,，并沒有給杜甫提供多大的舞臺,，給他多少高光的花環(huán),，但那是帝都哪！是

杜甫心中的圣地與熱土,。雖然已經年老體衰,，風燭殘年，白頭低垂,，偏居一隅,，仍然

熱戀著、念想著那里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其一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云接地陰。叢菊兩開他

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今譯]

楓樹在深秋風露的侵蝕下逐漸凋零,、殘傷，巫山和巫峽也籠罩在蕭瑟陰森的迷霧中,。

巫峽里面波浪滔天,，上空的烏云則像是要壓到地面上來似的，天地一片陰沉,?；ㄩ_花

落已兩載，看著盛開的花,，想到兩年未曾回家,，就不免傷心落淚。小船還系在岸邊,，

雖然我不能東歸,，飄零在外的我,，心卻長系故園。又在趕制冬天御寒的衣服了,，白帝

城上搗制寒衣的砧聲一陣緊似一陣,。看來又一年過去了,，我對故鄉(xiāng)的思念也愈加凝重

,，愈加深沉。

其二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華,。聽猿實下三聲淚，奉使虛隨八月槎,。畫省香爐違

伏枕,，山樓粉堞隱悲笳。請看石上藤蘿月,，已映洲前蘆荻花,。

[今譯]

夔州的高城上又迎來了落日。每當晚上北斗星出現的時候,，我就按照它的方向來尋找

長安的所在,。聽到巫峽的猿啼，我真的流下淚來,。我也希望乘著浮槎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

,，但這愿望終究還是落空了。我還記得我從前春宿左省值夜的時候,，晚上熬夜寫些明

朝的封事,，點燃書案上的香?？涩F在我早已不在那里就職,。滯留此地，傍晚時分聽到

城樓上吹起悲笳,，心中升起一股隱然的悲痛,。你看，山石上爬滿了藤蘿,。月亮剛剛升

起來的時候,，月光是照在藤蘿上的，而現在它已經照到河洲前面的蘆荻花上面去了,。

我一夜無眠,，一直在懷念長安。

其三

千家山郭靜朝暉,，日日江樓坐翠微,。信宿漁人還泛泛,，清秋燕子故飛飛?？锖饪故韫?/p>

名薄,，劉向傳經心事違。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衣馬自輕肥,。

[今譯]

白帝城千家萬戶靜靜地沐浴在秋日的朝暉中，我天天去江邊的樓上,，坐著看對面青翠

的山峰,。連續(xù)兩夜在船上過夜的漁人，仍泛著小舟在江中漂流,。雖已是清秋季節(jié),，燕

子仍然展翅飛來飛去,。漢朝的匡衡向皇帝直諫,，他把功名看得很淡薄,；劉向傳授經學

,，怎奈事不遂心。古人尚且如此,，我更是不必說了,。年少時一起求學的同學大都已飛

黃騰達了，他們在長安附近的五陵,，穿輕裘,，乘肥馬，過著富貴的生活,，我卻注定要

為一個信念苦渡余生,。

其四

聞道長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勝悲,。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異昔時。直北關山金

鼓振,，征西車馬羽書馳,。魚龍寂寞秋江冷，故國平居有所思,。

[今譯]

聽說長安的政壇就像一盤未下完的棋局,，彼爭此奪不休，反思國家和個人所經歷的動

亂與流亡,，有說不盡的悲哀,。世道的變遷,，時局的動蕩，國運今非昔比,，王侯的家宅

更換主人,，無奈世事日非，賢臣良相更成泡影,。典章,、制度都已廢棄，我已經是一個

被遺忘的人了,。北狄內侵,，關山號角雷動、兵戈揮舞,；吐蕃入寇,，傳遞情報的戰(zhàn)馬正

急速奔馳。在這國家殘破,、秋江清冷,、身世凄苦、暮年潦倒的凄秋,，昔日長安的生活

常常呈現在回想之中,。

其五

蓬萊宮闕對南山，承露金莖霄漢間,。西望瑤池降王母,，東來紫氣滿函關。云移雉尾開

宮扇,，日繞龍鱗識圣顏,。一臥滄江驚歲晚，幾回青瑣點朝班,。

[今譯]

未央宮遙望著終南山卻模糊不清,，而那些隱居深山人卻快樂地享受著天露和玉屑。青

鳥報信,，西王母自瑤池駕臨,；紫氣彌漫函谷關，老子騎牛西去,。記得當年朝上,，雉尾

扇開合如同祥云移回，日光沐浴著圣殿,，讓我看清玄宗的容貌,。依稀記得當年朝堂上

，青瑣門下意氣風發(fā)，而今疾病纏身,，僵臥他鄉(xiāng),，無奈地消磨著深秋時光。

其六

瞿塘峽口曲江頭,，萬里風煙接素秋,。花萼夾城通御氣,，芙蓉小苑入邊愁,。珠簾繡柱圍

黃鵠，錦纜牙檣起白鷗,?；厥卓蓱z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今譯]

深秋的萬里風煙,，讓我把瞿塘峽和長安的曲江串聯(lián)在心頭。多年前我暢游樂游園,，花

萼樓,、芙蓉園歷歷在目。安祿山叛亂的鐵蹄已使一切煙消云散,。那時,，黃鵠還在亭院

內高飛,，成群的白鷗被游人的舟楫驚起,。而今，那美妙的歌舞圣地都消逝了,，遠去了

,，但是，關中大地仍然是帝王氣象,。

其七

昆明池水漢時功,，武帝旌旗在眼中?？椗畽C絲虛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波漂菰米沉

云黑,，露冷蓮房墜粉紅,。關塞極天惟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

[今譯]

遙想漢武當年,，曾在昆明池上練習水兵，一面面戰(zhàn)旗迎風招展,，戰(zhàn)鼓雷鳴,?？椗诳?/p>

機上辛勞卻辜負了美好的夜色，只有那巨大的石刻鯨魚還會在雷雨天與秋風共舞,。波

浪中的菰米叢猶如黑云聚攏,，蓮子結蓬，紅花墜隕,。關塞阻隔,，我多想化做一只飛鳥

，自由翱翔在三秦的天空,！而殘酷的現實卻把困我在水冷江闊的夔州,，像一個漁翁，

無言垂釣,。

其八

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閣峰陰入渼陂（měibēi）。香稻啄馀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

佳人拾翠春相問，仙侶同舟晚更移,。彩筆昔曾干氣象,，白頭吟望苦低垂。

[今譯]

從長安到渼陂,，途徑昆吾和御宿,，紫閣峰在渼陂湖泊中留下秀美的倒影。我想念那香

甜的稻米和吸引鳳凰棲居的碧梧,。遙想當年,，春天里曼妙的仕女們還會采摘花草相互

贈送，文人雅士在夜暮時分攜伎移棹游玩,，不愿歸返,。昔日，我曾憑如椽之筆撰寫干

云文章,，揮斥方遒,，指點江山。而今,，白頭低垂,，只能在回憶中撫摸那逝去的時光。

2020年4月17日星期五,，上陽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