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田國強：唐代海獸葡萄鏡初考

樂藝會 2020-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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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海獸葡萄鏡初考

田國強

中國文物學會青銅器專業(yè)委員會理事

唐代最為有名的銅鏡品種是海獸葡萄鏡,。典型的海獸葡萄鏡的形制以高突棱為界分內(nèi)外兩區(qū),。它以內(nèi)圈高浮雕海獸為主題，外圈間飾葡萄,、雀鳥,、蜂蝶和花草,把銅鏡裝飾得富麗堂皇，深受人們喜愛。銅鏡上的葡萄紋和海獸圖案,，帶有濃厚的異國色彩,，它與中國古代的傳統(tǒng)紋飾在風格上有很大不同，也與唐代的其他銅鏡存在不少差異,?！瓣P于海獸葡萄鏡的紋飾組合的來歷與寓意，歷來頗令專家學者們猜測,。這些不同和差異使它充滿了神秘感,，不少古今學者也因此而興趣盎然，進行了許多考證,，其說法也莫衷一是”,。【1】

海獸葡萄鏡主要流行于唐高宗,，武周以及唐玄宗時期,。隨著唐玄宗的勵精圖治，大唐進入開元盛世,，唐鏡風格也開始轉(zhuǎn)變,，花鳥類開始流行，海獸葡萄鏡也逐漸讓步于花鳥等題材并逐漸消失于中晚唐時期,。雖然在安史之亂之后還有零星墓葬出土,，但其已經(jīng)不是主流紋飾，失去了盛唐的風采,。

葡萄圖片來源：網(wǎng)絡

國內(nèi)考古發(fā)掘的海獸葡萄鏡最早出現(xiàn)于上世紀70年代初,，在陜西禮泉縣馬寨村的鄭仁泰紀年墓中，出土了唐高宗麟德元年（664年）的海獸葡萄鏡(是國內(nèi)目前考古發(fā)現(xiàn)最早的的葡萄鏡),?！段奈铩?972年第7期《唐鄭仁泰墓發(fā)掘簡報》結(jié)語載：“按墓志此時（玄武門之變）仁泰任秦王帳內(nèi)旅帥，為李世民的親兵頭目,?！?從高宗麟德二年西安韓森寨劉寶墓的海獸葡萄鏡的紋樣來看，這時出現(xiàn)在鏡內(nèi)區(qū)的海獸都與傳統(tǒng)銅鏡裝飾中常見的四分法圖案和畫面組織十分相似,。但其紋飾已經(jīng)開始從四瑞獸中間點綴葡萄枝蔓。

近年來海獸葡萄鏡不僅在國內(nèi)大量出土,，在日本,、中亞和西伯利亞及伊朗均有實物出土為研究海獸葡萄鏡提供了大量的珍貴資料。

海獸葡萄鏡紋飾初考

“海獸葡萄鏡的名稱最早來自宋代徽宗敕撰,，王黼編纂的《宣和博古圖》, 稱其為海馬葡萄鏡.《金石索》說：“海馬蒲桃（葡萄）竟（鏡）,，博古圖不釋其意,，或取自天馬來自西極及張騫使西域得蒲桃（葡萄）歸之異歟,？”【2】海獸葡萄鏡”之名出自清代梁詩正等奉敕纂修的《西清古鑒》，但銅鏡上的獸基本不像馬, 所以在"西清古鑒"上改成“海獸”,這個叫法為現(xiàn)代學者所廣泛接受?！秶揽卟冂R》中又叫禽獸葡葡鏡，還有人把它叫瑞獸葡萄鏡,，名稱繁多,，不一而足。建國之后,，漸漸的通稱為“海獸葡萄鏡”,。

有的學者提出從已發(fā)現(xiàn)的葡萄鏡的圖紋看，獸的形態(tài)與唐以前的瑞獸鏡的獸形相似,，是種近似于長須之獅或彪悍之豹,，似獅似狼的動物?！坝械娜藙t直截了當,，“海馬”就是“海外來的馬”，有人認為中國青海有一種能日行千里的“青海驄”,，“海馬”即是“青海馬”的略稱”,。【3】“近年有國內(nèi)學者認為,，“海馬”,、 “ 海獸”都不能概括獸的形狀，還是叫“瑞獸” 比較合適,。漢代獅子傳入中國之前,中國文獻中已經(jīng)提到這種猛獸,在先秦文獻中稱作“狻猊”,，亦作“狻麑”，即獅子,?！啊稜栄拧め尗F》：“狻麑如貓，食虎豹,?！惫弊ⅲ骸凹磶煟í{）子也，出西域,?！薄赌绿熳觽鳌肪硪唬骸扳♀ブ鹨榜R走五百里?！惫弊ⅲ骸扳♀?，師（獅）子，亦食虎豹,?！碧贫鸥Α短旃焚x》：“夫何天狗嶙峋兮，氣獨神秀，色以狻猊,，小如猿狖,。”【4】

“不少專家相信,，這種銅鏡同西方文明有一定的聯(lián)系,，甚至有日本學者稱之為“多迷之鏡”、“凝結(jié)了歐亞大陸文明之鏡” ”,?！?】“從薩珊、赫勒涅斯奇克的金銀器來看,海獸葡萄紋是從西域傳來的圖案, 但應注意的是海獸葡萄紋鏡已經(jīng)渾然一體, 成為中國的獨特的工藝品,它的主題紋飾瑞獸于葡萄組合在一起令人尋思”,?！?】

日本學者將海獸葡萄鏡譽為“多靡之鏡”，更是站在一個高度上給予海獸葡萄鏡一個贊譽：“凝結(jié)歐亞大陸文明之鏡”的桂冠”,。將其看作中西方文化交流的結(jié)晶,。

也有學者提出，“海獸葡萄鏡始于武則天改周（690-704年）之初,，即由波斯摩尼教入唐時算起,，海獸葡萄鏡是其始創(chuàng)期的器物。這種在盛唐之初就已標新立異的特殊器物,，還是有著自己鮮明的發(fā)展軌跡,。作為瑞獸葡萄鏡之一的糅合了摩尼教文化的海獸葡萄鏡則只是產(chǎn)生于武則天改周之初，隨摩尼教而生,，隨摩尼教而亡,。”【7】,。

葡萄紋飾初考

葡萄紋最早出現(xiàn)在埃及,。公元前645 年的石板浮雕，描繪了亞述國王與王后在葡萄藤下歡宴的場面,。西亞的波斯人也把葡萄當作富足和豐收的象征大量使用在裝飾上,。從北魏金銀器上我們也可以看到這種在葡萄紋中穿插點綴小動物的裝飾手法。

圖片來源：網(wǎng)絡

為了合擊匈奴,，西漢派遣張騫出使西域,。張騫的兩次出使，促成了“中國文明和西亞以及地中海文明的直接相遇,。從史記記載看,，葡萄已經(jīng)在漢武帝派張騫出使西域后帶回種子種在皇家園林上林苑里，從此葡萄被引入內(nèi)陸,。在與這些國家交往的過程中除葡萄和苜蓿的引進,，必然還會伴有類似工藝品的流通。我們在南北朝時期的出土文物中也可以看到東羅馬和中國的交往,。其中就有葡萄紋飾,。

薩珊波斯童子葡萄紋金銀高足杯山西博物院樂藝會資料

唐太宗在平定高昌后，置西州,，因此西域各國皆上表稱臣稱唐太宗為天可汗,。唐朝和西域的交流開始變得非常頻繁?！霸谝M西域風物上,，太宗收葡萄、得釀酒法并且親自造酒,，把西域的葡萄美酒創(chuàng)造性地推廣到了長安地區(qū),。

《南部新書》記載:“太宗破高昌，收馬乳蒲桃種于苑,，并得酒法,，仍自損益之，造酒成綠色,，芳香酷烈,，味兼醍醐，長安始識其味也,?！北怼短茣放c《太平御覽》所載略同?！薄?】 “唐人認為葡萄能益氣強身,，令人健壯，延年益壽,；加上葡萄藤葉茂盛,，翠綠喜人，其果實繁密,，晶瑩透亮,，惹人喜愛，這些都是使葡萄成為流行裝飾題材的原因之一,。

此外,，唐朝的工匠在以葡萄為裝飾紋樣時又對它賦予了新的內(nèi)容，如長長的藤葉象征著長壽,，一串串的果實象征著“多子”和富貴,。白居易《和夢游春詩一百韻》中“帶纈紫葡萄，花紅石竹”,、李瑞《胡騰兒》中“葡萄長帶一遍垂”,，都是形容絲織品上的葡萄紋的”,。【9】

摩尼教和海獸葡萄鏡關系初考

鑒于有國內(nèi)學者提出海獸葡萄鏡和摩尼教的密切關系,，我們有必要對兩者的關系做進一步研究,。首先我們來看看摩尼教在唐代的發(fā)展?！澳δ峤虨槿兰o時波斯人摩尼（Manes,）揉合古代波斯的祆教及基督教,、佛教思想而成立之宗教。其教義以瑣羅亞斯德教之善,、惡二元論為基礎,，將一切現(xiàn)象歸納為善與惡，善為光明,，惡為黑暗,，而光明必會戰(zhàn)勝黑暗，人類若依宗教之真理與神之志向,，終必走向光明,、極樂之世界；而無始以來明暗相交,，惡魔恒于暗界,，紛擾不息，致今之世界依然善惡混淆,，故人當努力向善,，以造成光明世界。

吐魯番高昌故城發(fā)現(xiàn)的摩尼教庇麻節(jié)細密畫殘頁,，圖片來源：網(wǎng)絡

摩尼教約于六至七世紀傳入我國新疆地區(qū),，復由新疆傳入漠北之回紇，而盛行于該地,。武則天時期,，摩尼教逐漸在安西都護府傳播?！薄?0】摩尼教正式由官方傳入中國為武后延載元年(694年)：“波斯國人拂多誕,，持二宗經(jīng)偽教入朝?！保ā斗鹱娼y(tǒng)記》卷39）,。“摩尼教在初入華時其實并不順利,，他們設法假托佛教之名傳道,。除此之外，部份摩尼教徒也從事商業(yè),，據(jù)《舊唐書,，回鶻傳》：“摩尼至高師,，歲往來西市，商賈頗與囊橐為奸”,?！薄?1】

從上摩尼教的傳教歷史我們可以看出摩尼教在唐代武后和玄宗時期并不是主流宗教, 在安史之亂前，該教并未在中國設立寺院,，史書反而載有對該教之禁令。據(jù)《通史》所載,，唐玄宗不久以摩尼教“本是邪見,，妄稱佛教誑惑黎元”為由，下令嚴禁國人參與,。安史之亂后,，回紇自恃助唐平亂有功. 而摩尼教是回紇國教，因此其逐步得以在唐朝傳教,?！疤拼诖髿v三年（768），應回紇之請,，于江淮等地建立摩尼寺,。唐高宗唐朝大歷三年(768年)于長安建有大云光明寺。大歷六年（771）,，“回訖請于荊,、揚、洪,、越等州置大云光明寺,，其徒白衣白冠”。摩尼教在中土大發(fā)展是憲宗元和元年（806年）,，回鶻將摩尼法師帶入唐朝“元和初,，再朝獻，始以摩尼至,?！薄?2】其后足跡遍布長江以南，荊,、揚,、洪、越等州先后建立大云光明寺,，摩尼教盛極一時,。

晚唐《摩尼教經(jīng)書插圖》資料來源：網(wǎng)絡

唐武宗會昌元年（841年），回紇被黠戛斯擊敗,，國勢衰落,，唐廷對回紇和摩尼教的態(tài)度有所改變,。唐武宗《賜回鶻可汗書》上也說：“摩尼教天寶以前，中國禁斷,。自累朝緣回鶻敬信,，始許興行；江淮數(shù)鎮(zhèn),，皆令闡教,。” 【13】公元845年“會昌法難”禁止包括摩尼教,、佛教,、景教一切外來宗教，唐武宗下詔毀天下寺4600個,。從唐武宗和回鶻可汗的對話我們可以看出摩尼教在天寶以前幾乎沒有發(fā)展,。他們得到唐朝的禮遇是因為安史之亂中回紇支持平叛的關系。從摩尼教在唐代的流行歷史我們可以看出其主要是在安史之亂以后,。由于海獸葡萄鏡主要流行時期在高宗,，武后到玄宗初期，而摩尼教流行于中晚唐, 其前后幾乎相差了七八十年,，我們可以推斷海獸葡萄鏡的發(fā)展和摩尼教并無關聯(lián),。所以說隨著摩尼教的傳播而產(chǎn)生海獸葡萄鏡是值得商榷的。

以上海獸葡萄鏡的考證從銅鏡本身出發(fā), 進行了有益的探討,也為我們了解盛唐海獸葡萄鏡的藝術內(nèi)涵增添了一些寶貴的素材,。但是這些研究還是有一些模糊之處, 還是沒能幫助我們了解海獸葡萄鏡的紋飾到底是什么含義, 為什么在盛唐時期流行, 海獸葡萄鏡又如何消失的, 這些都值得我們做進一步的探討,。

參考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