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楊伯峻(1909-1992):中華書局編審,,湖南長沙人,。1932年畢業(yè)於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曾任馮玉祥研究室成員,、中山大學(xué)講師,。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歷任湖南《民主報(bào)》社社長,湖南省政協(xié)秘書處處長,,湖南省統(tǒng)戰(zhàn)部辦公室主任,,北京大學(xué)、蘭州大學(xué)副教授,,中華書局編審,。中國語言學(xué)會(huì)理事。著有《文言虛詞》(中華書局1965年),、《文言語法》(中華書局1963年),、《列子集釋》(中華書局1979年)、《孟子譯注》(中華書局1962年),、《論語譯注》(中華書局1962年),、《春秋左傳論》(中華書局1981年)、《春秋左傳詞典》(中華書局1985年),、《楊伯峻治學(xué)論稿》(嶽麓書社1992年),、《楊伯峻學(xué)術(shù)論文集》(嶽麓書社1984年)等。 第一種看法認(rèn)為《孟子》是孟軻自己著的,。趙岐在《孟子題辭》中說:“此書,,孟子之所作也,故總謂之《孟子》,。”焦循《正義》引元人何異孫《十一經(jīng)問對》闡明此說云:“《論語》是諸弟子記諸善言而編成集,故曰《論語》,,而不號(hào)孔子,。《孟子》是孟軻所自作之書,,如《荀子》,,故謂之《孟子》。”趙岐甚至把孟軻為什么要著書的動(dòng)機(jī)都設(shè)想出來,他在《題辭》中又說:“孟子亦自知遭蒼姬之訖錄,,值炎劉之未奮,,進(jìn)不得佐興唐虞雍熙之和,退不能信(同伸)三代之馀風(fēng),,恥沒世而無聞焉,,是故垂憲言以詔后人。仲尼有云,,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載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于是退而論集所與高第弟子公孫丑,、萬章之徒難疑答問,,又自撰其法度之言,著書七篇,。”后來,,宋代朱熹從文章風(fēng)格的一致性上來論證孟子為孟軻自己寫成的。雖然他有時(shí)也作些調(diào)停之論,,如說,,“然其間有如云‘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亦恐是其徒所記,;孟子必曾略加刪定也。”但他主要議論仍是:“《論語》多門弟子所集,,故言語時(shí)有長長短短不類處,。《孟子》疑自著之書,,故首尾文字一體,,無些子瑕疵。不是自下手,,安得如此好,?”又說:“觀七篇筆勢如镕鑄而成,非綴緝可就,。”(以上引文全見《朱子大全》)其后元人金履祥,、明人郝敬的看法都和他相同。清代閻若璩,,又從另外一個(gè)角度來推論孟子為自著,,他在《孟子生卒年月考》最后一段說:“《論語》成于門人之手,故記圣人容貌甚悉,;七篇成于己手,,故但記言語或出處耳,。”魏源在《孟子年表考》中也說:“七篇中無述孟子容貌言動(dòng),與《論語》為弟子記其師長不類,,當(dāng)為手著無疑,。”第二種說法則剛剛和這相反,認(rèn)為《孟子》是孟軻死后他的門弟子萬章,、公孫丑之徒共同記述的,。最初發(fā)表這種議論的是唐代韓愈(見《昌黎集·答張籍書》)和張籍(見《全唐文·上韓昌黎書》)。附和這種議論的有唐人林慎思(見《崇文總目》)和宋人蘇轍(見其所著《古史·孟子傳》),,可是他們都沒有舉出佐證來,。對這種說法加以闡明的最初有宋人晁公武。他在《郡齋讀書志》中說:“按此書韓愈以為弟子所會(huì)集,,非軻自作,。今考其書,則知愈之言非妄也,。書載孟子所見諸侯皆稱謚,,如齊宣王、梁惠王,、梁襄王,、滕定公、滕文公,,魯平公是也,。夫死然后有謚。軻著書時(shí),,所見諸侯不應(yīng)皆死,。且惠王元年至平公之卒凡七十七年,孟子見梁惠王,,王目之曰叟,,必已老矣,決不見平公之卒也,。”其后清人崔述在《孟子事實(shí)錄》中對此說多列了兩條證據(jù),。他說:“《孟子》七篇之文,往往有可議者,,如禹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伊尹五就湯五就桀之屬,皆于事理未合,。果孟子自著,,不應(yīng)疏略如是。”又說:“七篇中于孟子門人多以子稱之,,如樂正子,、公都子、屋廬子,、徐子,、陳子皆然,不稱子者無幾,。果孟子所自著,,恐未必自稱其門人皆曰子。細(xì)玩此書,,蓋孟子門人萬章,、公孫丑等所追述,故二子問答之言在七篇中為最多,,而二子在書中亦皆不以子稱也,。”較崔述略早的周廣業(yè)也認(rèn)為《孟子》不是孟軻所著。他在《孟子出處時(shí)地考》中說:“此書敘次數(shù)十年之行事,,綜述數(shù)十人之問答,,斷非輯自一時(shí),出自一手,。其始章,、丑之徒追隨左右,無役不從,;于孟子之言動(dòng),,無不熟察而詳記之。每章冠以‘孟子曰’者,,重師訓(xùn),,謹(jǐn)授受,兼法《論語》也,。”但是他還是認(rèn)為其中也有孟軻自己的筆墨,。他又道:“迨還自青齊,既難必于行道,,而孟子亦欲垂教后世,,取向所進(jìn)說時(shí)王、傳授弟子者潤飾而刪定之,。”他的結(jié)論是:“至其后編次遺義,,又疑樂正子及公都子、屋廬子,、孟仲子之門人與為之,。何也?諸子皆孟門高弟,,七篇中無斥其名,,與滕更呼名之例不同,,當(dāng)是其徒所追改。而首篇以孟子始,,以樂正子終,,未必不由此也。”第三種看法是太史公在《孟荀列傳》中所說的:“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從這幾句話,,我們得到這樣的概念:《孟子》的著作,,雖然有“萬章之徒”參加,但主要作者還是孟子自己,,而且是在孟子生前便基本上完成了的,。關(guān)于這一點(diǎn),魏源在《孟子年表考》中有所體會(huì),,他說:“又公都子,、屋廬子、樂正子,、徐子皆不書名,,而萬章、公孫丑獨(dú)名,,《史記》謂退而與萬章之徒作七篇者,,其為二人親承口授而筆之書甚明(咸邱蒙、浩生不害,、陳臻等偶見,,或亦得預(yù)記述之列)。與《論語》成于有子,、曾子門人故獨(dú)稱子者,,殆同一間,此其可知者,。”以上三種說法,,雖各言之成理,但符合于歷史客觀事實(shí)的,,當(dāng)然只有一種,。我們認(rèn)為,太史公的話是可信的,。他的時(shí)代較早,,當(dāng)日所見到的史料,所聽到的傳聞,比后人多而且確實(shí),;尤其是驗(yàn)以孟子本書,,考之孟子生卒,其馀兩種說法所持的理由都是不充分的,。趙岐明明說,,“退而論集所與高第弟子公孫丑、萬章之徒難疑答問”,,則七篇之中自有弟子的記錄。朱熹雖主張為孟子一手著成的,,但也不曾否認(rèn)在著作過程中有弟子參加,。只是說,從文體的首尾一致看來,,孟子是最后的訂定者,。這從他“亦恐其徒所記,孟子必曾略加刪定也”一句話可以看出,。所以他們兩人的看法和太史公的說法相距不遠(yuǎn),。第二種說法,認(rèn)為《孟子》是孟軻死后他的門弟子所記述的,,便和太史公的說法出入很大,。他們舉了三種理由。有一條理由是,,“七篇之文,,往往有可議者,果孟子自著,,不應(yīng)疏略如是,。”這實(shí)在不值一駁。孟子即便是所謂“亞圣”,,也不能肯定他所說所寫的每字每句都非常正確,。何況“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這種話,孟子不過借以說明禹治水的功績,;正確的地理知識(shí)的具備與否,,上古的所謂圣賢,似乎不曾給以重視,。伊尹“五就湯五就桀”,,孟子也不過借以說明伊尹全心為百姓服務(wù)的忠誠;而且孟子援引史事,,常常主觀地加以改造,,以期論證自己的觀點(diǎn),。稍讀孟子書就會(huì)了解這一點(diǎn),。這正是孟子辯論的手段哩。另一條理由是“果孟子自著,恐未必自稱其門人皆曰子”,。這一點(diǎn),上引魏源的話已經(jīng)說得明白,。孟子既是萬章,、公孫丑之徒“親承口授而筆之書”,那么,,稱其師為“孟子”,,稱其同門為“樂正子”、“屋廬子”,,何嘗不可,?周廣業(yè)以此和《論語》同樣看待,認(rèn)為是樂正子等的門人所編次,,那是錯(cuò)誤的,。我們只要問,如果是樂正子之徒的門人所編次,,為什么七篇中記樂正子諸“子”的問答反而根少,,而記萬章、公孫丑之徒的問答反而很多呢,?最值得注意的是諸侯皆稱謚一條,。梁惠王、滕文公,、魯平公都死在孟子前,,固然可以稱謚;梁惠王是死在孟子后的,,齊宣王也可能比孟子遲死三兩年,,為什么也稱謚呢?我們認(rèn)為閻若璩的解釋是說得通的,。他說:“卒后書為門人所敘定,,故諸侯王皆加謚焉。”——摘自 楊伯峻 《孟子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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