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與江湖

元稹.第九

    上文書說道：元稹最終是拋棄了崔鶯鶯,。那么他為什么這么做呢？在元稹所撰的《傳奇》,、也就是后來收入《太平廣記》時改名為《鶯鶯傳》,、描述了元崔二人真實故事的小說中，有這么一段話：

張曰：'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貴,，乘寵嬌,，不為云，不為雨,，為蛟為螭,，吾不知其所變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據(jù)百萬之國，其勢甚厚,。然而一女子敗之,，潰其眾，屠其身,，至今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勝妖孽，是用忍情,。'

說實在的,，我看了這段話第一句想說的話就是：姑娘們，請遠(yuǎn)離渣男,。不管多有文采、多有錢,，請一定擦亮眼睛,、鑒別鑒別之后在咋地，否則也只能是和崔鶯鶯一樣的下場,。這句話啥意思呢,？是元稹借張生之口，說出了自己拋棄鶯鶯的原因：“大多數(shù)天生麗質(zhì)的絕代佳人，不是危害自己,，就是危害他人,。為啥呢？紅顏禍水嘛,！如果機緣巧合,，崔鶯鶯真的遇到了大富大貴之人并且得到萬千寵愛，一定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狠角色,，我還真說不好她會變成啥。你看歷史那些帝王,，雖然富有家國天下,，不也是被一個女子禍害的失其天下、遺臭萬年嗎,？我這點道行,，還真是鎮(zhèn)不住這種妖孽，所以啊,，雖然我喜歡和她上床,，但是為了我的未來，我還是忍忍吧,，我閃吧”,。你看，一個渣男躍然紙上,！想泡人家的時候,，天天給人家寫詩。玩膩了,、始亂終棄了,，便把人家比作蘇妲己、褒姒之流,。你至于要上升到這個高度嗎,？和你好的時候一副賤兮兮的流氓模樣，不想再和你好的是馬上裝出一副道德君子的模樣,?？矗@就是元稹,。

元稹最終娶了京兆尹家的千金韋叢,，我們很難說他是或者不是為自己的仕途著想而要攀附權(quán)貴。但是毫無疑問,，客觀上肯定會對他有一定的幫助,。但是好久不長,，嫁給元稹七年之后，韋叢變不幸去世了,。我們前幾天說的那首“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就是元稹寫給韋叢的五首名為《離思》的悼亡詩中的第四首,。那么元稹是不是像詩里寫的那樣忠貞不二呢,？當(dāng)然……不是！今天我們看看這位元微之和女詩人們的故事,。

要說這些事兒,，第一個就得說薛濤。不過呢,，得先從薛濤一首叫做《送友人》的詩開始,，我們先來看一下：

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guān)路長。

在傳世的九十一首薛濤詩中,，酬,、贈、寄,、送之作,，共有三十首。今人張蓬舟（著有《薛濤詩箋》）認(rèn)為,，這三十首詩中,，除了《贈遠(yuǎn)》兩首之外，都是泛泛之作,，這個觀點我是基本贊同的,。為什么是基本贊同呢？因為我覺得除了《贈遠(yuǎn)》二首之外,，這首送《送友人》也是含義深刻,，隱喻頗多。前兩句是互文見義的用法,，第一句里所說的“蒹葭”,，便是化用詩經(jīng)“蒹葭滄桑、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詩句，借“蒹葭”之詩說明即將遠(yuǎn)隔千里,；第二句里用山色蒼蒼,，表達自己在與親愛的人離別前的灰暗心情。三四句比較好懂,，走了,，不見了，恐怕以后連做夢都夢不到了……

為什么說這首詩呢,？因為我一直認(rèn)為,，在薛濤的酬、贈,、寄,、送的詩作中，越是題目寫的簡單的,，越是送給親近之人的,。題目中寫清楚送給誰的那種，都是泛泛之作,。我們看一首《酬祝十三秀才》
    浩思藍(lán)山玉彩寒,，冰囊敲碎楚金盤。詩家利器馳聲久,，何用春闈榜下看,。

怎么樣？是不是連翻譯的沖動都沒有??？所以啊，很多人說《送友人》這首詩,，是薛濤在和元稹離別時所做,，我是同意的。單從這首詩來看,，元薛的關(guān)系不簡單,。薛濤在唐朝、以及在中國古典文學(xué)史上都是一個復(fù)雜的存在,，我們就不展開說了,，只說說和元稹有交集的部分。但是說這部分之前,，還是得簡單交代一下這個人,。薛濤是一個帶有傳奇色彩的唐代女詩人，字洪度,，長安人,。薛濤的父親薛鄖在朝廷當(dāng)官，學(xué)識淵博,，把這個唯一的女兒視為掌上明珠,，從小就教她讀書,、寫詩。八歲那年,，薛鄖在庭院里的梧桐樹下歇涼,，看著院子里的大樹，說道：“庭除一古桐,，聳干入云中,。”薛濤頭都沒抬,，隨口續(xù)上了父親薛勛的詩：“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fēng)?！焙髞硌︵y早亡,，薛濤和媽媽流落蜀中。到了十幾歲的時候,，薛濤的才貌,、才情已在劍南西川廣有詩名。16歲那年,，薛濤入了樂籍,，成了一名樂妓。從此之后開始了周旋在封疆大吏,、文人墨客之間的生活,。也正是這種生活，成就了大唐第一女詩人的名號,。

薛濤和元稹的認(rèn)識,，是從元稹的暗戀開始的。元稹大概比薛濤小個8,、9歲的樣子,，從開始寫詩開始，就不斷聽到薛濤的傳說,。在一本叫《云溪友議》的筆記小說了,，有這樣的一段話：

安人元相國，應(yīng)制科之選,，歷天祿畿尉,，則聞西蜀樂藉有薛濤者，能篇詠,，饒詞辯,，常悄悒於懷抱也。及為監(jiān)察，求使劍門,，以御史推鞫,，難得見焉。及就除拾遺,，府公嚴(yán)司空綬,，知微之之欲，每遣薛氏往焉,。臨途訣別，不敢挈行,。

要說中國的事兒壞就壞在了總有一些愿意胡亂牽線搭橋的人,。沒有王婆，西門慶就勾搭不上潘金蓮,；沒有嚴(yán)司空,，哪有元薛的感情糾葛？這嚴(yán)司空,，就是上邊那段話里的嚴(yán)綬,。這段話啥意思呢？就是說原元稹早就聽說西蜀有一個樂妓薛濤,，才思敏捷,，詩作驚人，就一直惦記在心里,。后來當(dāng)了監(jiān)察御史,，就主動要求到四川。但一直忙于公務(wù),，沒有見到薛濤,。后來有個叫嚴(yán)綬的人，知道了元稹的心思,。每每元稹想見薛濤的時候,，嚴(yán)綬就把薛濤送到元稹的住處。這樣,，元薛二人便開始了一段姐弟戀——當(dāng)時薛濤已經(jīng)40左右了,，元稹剛剛31歲。另外還有一點需要注意的是：元稹和薛濤相好的時候,，他的媳婦韋叢還沒死呢,。只是一直在生病。

元稹在西蜀呆了幾個月,，一直和薛濤雙宿雙飛,，卿卿我我。后來呢元大才子還是得回長安了,，分別的時候很傷心,。薛濤一生沒有愛過誰,，還不容易碰到一個值得自己愛的，所以呢,，就愛的很投入,。元稹回去之后呢，他媳婦就死了,。元稹此時并沒有想著薛濤,，而是馬不停蹄的又娶了一房。不過元稹也沒忘了薛濤,，畢竟有個著名的女詩人做相好兒,，對元稹來說還是很受用的。在元稹的詩作里,，有一首詩叫做《寄贈薛濤》： 

錦江滑膩蛾眉秀,，化出文君及薛濤。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

紛紛詞客皆停筆，個個君侯欲夢刀,。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fā)五云高。

不過這首詩啊,，寫的啊,，不實在，有點應(yīng)付了事的感覺,。西蜀之地鐘靈毓秀,，孕育了卓文君與薛濤這樣的奇女子。能吟詩作對寫文章,，還寫的呢特別好,。很多騷人墨客看了都不想再寫了，好多大人物做夢都想得到你的詩啊,。咱倆分別這么久了,，你門口的花兒早就長高了吧。薛濤呢,，也寄了一首詩給元稹,，叫《寄舊詩與元微之》：

詩篇調(diào)態(tài)人皆有，細(xì)膩風(fēng)光我獨知,。月下詠花憐暗淡,，雨朝題柳為欹垂。

長教碧玉藏深處，總向紅箋寫自隨,。老大不能收拾得,，與君開似好男兒。

在我看來啊,，這首詩正是表達薛濤對元稹所贈之詩的不滿,。我翻譯一下：

寫詩的風(fēng)情調(diào)態(tài)，詩人都差不多,。但元微之你那點德行與心思,，我還是知道的。當(dāng)初剛見到我的時候,，你說你那個勁兒頭的你都不記得了嗎,？為了你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天天在家里寫這相思的詩句,。你可倒好，這么多年沒見,，就整了這么一篇破詩,、不痛不癢的來忽悠姑奶奶我？,！你得了吧,，別嘚瑟了，想想怎么教育好你兒子吧,。

所以啊,，薛濤后來基本上對元稹是很失望的。從相見到相愛,、從相愛的相思,、從相思到失望，都反應(yīng)到了薛濤的詩作中,。

相愛時,，作《池上雙鳧》：

雙棲綠池上，朝去暮飛還,。更憶將雛日,，同心蓮葉間。

相思時,，作《春望詞》（之三）：

風(fēng)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不結(jié)同心人,，空結(jié)同心草,。

相思至極時，作《贈遠(yuǎn)》（之一）：

芙蓉新落蜀山秋，錦字開緘到是愁,。閨閣不知戎馬事,，月高還上望夫樓。

失望時,，作《柳絮》：

二月楊花輕復(fù)微,，春風(fēng)搖蕩惹人衣。他家本是無情物,，一任南飛又北飛,。

這也是我一直說，一個著名的男詩人,，背后總有一個傷心的女詩人的原因,。相愛的最終結(jié)果，就是以傷害結(jié)束,。在《云溪友議》中,，記載了元稹拋棄薛濤的原因：

乃廉問淛東，別濤已逾十載,。方擬馳使往蜀取濤,，乃有俳優(yōu)周季南、季崇及妻劉采春,，自淮甸而來,。善弄陸參軍，歌聲徹云,，篇韻雖不及濤,，容華莫之比也。

在和薛濤分別十年之后,，元稹突然想起這碼子事兒了,，有點想重修舊好、破鏡重圓之意,，就準(zhǔn)備去西蜀迎娶薛濤,。誰知道在半路上碰到了個劉采春，這一下子,，元大才子就把薛濤忘到爪哇國去嘍,。為什么呢？善弄陸參軍,，歌聲徹云,，篇韻雖不及濤，容華莫之比也,。劉采春善于做參軍戲,，雖然寫詩不如薛濤,，但長得可比薛濤強多了。你看,，見色起意,，絲毫不顧及人家老公是不是跟在后面?？蓱z這個季崇,，就這樣明目張膽的被劉采春戴了個大綠帽子！

那么這個劉采春是個什么人物呢,？據(jù)說也是個女詩人,。但是有記載的作品很少，只有三首,。水平嘛,，不咋地，反正我都不想看,。但是元稹卻見了劉采春呢,？馬上就走不動道兒了，馬上就把老相好薛濤給忘了,，于是又祭出他的泡妞利器——寫詩,！我們看看他寫給劉采春的詩《贈劉采春》：

新粧巧樣畫雙蛾，幔裹恒州透額羅,。正面偷輪光滑笏，緩行輕踏皺文靴,。

言詞雅措風(fēng)流足,，舉止低回秀媚多。更有惱人腸斷處,，選詞能唱《望夫歌》,。

哥們弟兄們，比較一下他寫個《寄贈薛濤》,，你就知道啥叫“喜新厭舊”了,。劉采春最后的結(jié)局史書上雖無記載，但也很容易猜到,，估計比薛濤也強不到哪里去,。到今天呢，元稹和女詩人的故事就講完了,，但元稹的流氓事兒還沒講完,。哪天有空了，我再寫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