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念萱（文化學者）

我有幾位愛好古代工藝的朋友，總喜歡往貴州跑，收獲豐盛得叫人驚詫不已,。這里在漢朝是“夜郎自大”的屬地,，雖在明朝定名為貴州，卻直到雍正皇帝才真正改土歸流,，徹底由中央政府管轄,。

耳聞貴州各種少數(shù)民族風情多年，腦海里總是幻化出歌舞節(jié)慶的影子,，以及代代相傳的精湛手工藝,，納悶著漢文化眼中的蠻夷，怎會有如此豐富精致的文明,？終于有機會走一趟,，卻在走馬看花之余，未能慢下腳步細細聆賞,。

直到再訪貴州,，獨自空余半日無處可去，有人建議貴陽市郊區(qū)有個六百年古鎮(zhèn),，是明朝留下來的建筑群,，于是，便養(yǎng)成了每回進出貴陽,，必訪青巖古鎮(zhèn)的習慣,。這幾十趟往返的漫步，好不容易有了浸淫貴州獨特文化風情的妙趣,。

青巖古鎮(zhèn),，是個緬懷千百年生活的時空隧道。

【攻不破的石頭古城】

青巖是貴州“四大古鎮(zhèn)”之一,，形成至今已有六百余年,。

明初平定云南土司叛亂后，為防止死灰復燃,，中央王朝讓前往平叛的30萬江淮籍軍人就地駐下屯邊,。這些來自江淮的軍戶，一方面履行軍人的義務(wù),，在貴州修筑易守難攻的石頭堡壘,，另一方面為了保證供給，必須在當?shù)亻_墾種植,。這次大規(guī)模的移民,，最終造就了屯堡，也造就了貴州高原上的一個個漢文化孤島?，F(xiàn)在貴州以“屯”或“堡”命名的地名,，大都是這樣發(fā)展而來的。

青巖地處苗疆走廊中段，是廣西入貴陽門戶的主驛道,，明初在這里設(shè)置了傳遞公文的“鋪”和傳遞軍情的“塘”,，駐軍于雙獅峰下驛道旁建屯，史稱“青巖屯”,。大批軍隊進入黔中腹地后,，“屯”逐漸發(fā)展成軍民同駐的村寨,，青巖屯開始演變?yōu)椤扒鄮r堡”,。天啟四年至七年，“領(lǐng)七十二寨,，控制八番十二司”的班麟貴在離青巖堡不遠的地方建土城,，時稱“王城”，是今天青巖城的雛形,。土城居高踞險,，原青巖堡內(nèi)寨民為避兵禍，多搬入土城居住,，使土城漸具規(guī)模,，成了南下定番，北上貴陽,，西入平壩,，東走龍里的十字交通要塞。

數(shù)百年間,，古鎮(zhèn)經(jīng)多次修筑擴建,，由于這里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軍民就地取材,，用遍布山野的青石筑城,，遠遠望去，依山傍嶺,，一派青灰——石片可以當瓦,，石塊可以砌墻鋪路，象“迷魂陣”一樣的石巷遍布全鎮(zhèn),，樸實中透露著粗糲,。

青巖有多處城門入口，也許是屯堡的防衛(wèi)機制,，出入路徑盤根錯節(jié),，走了好幾回，仍會迷路,。但對初識青巖的游客而言,，從南門定廣門進，無疑是最有趣的方式。

定廣門,，是古鎮(zhèn)外城的主門,，也是古鎮(zhèn)最著名的城門。明清“改土歸流”最為劇烈動蕩的時期,，云貴川戰(zhàn)事不斷,，尤其是貴州。青巖作為貴陽南大門,，交通便利,，糧米充足，軍事地位得到極大突出,。故明清兩代都把青巖作為重要軍事?lián)c,，不只有土守備、總兵領(lǐng)兵駐守,，還一度將“定廣協(xié)防汛把總署”設(shè)于此,，以此處為樞紐，集結(jié)兵力,，掃蕩周圍地區(qū),。

這里最出名的戰(zhàn)事是咸豐十年，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率部進入貴州,，連克廣順,、定番。次年,，石達開余部屢攻青巖,，團練使趙國澍變賣家產(chǎn)修繕城墻，在其上面設(shè)立三米寬的跑道,，將城頭火炮與門外山頭炮臺相互呼應(yīng),，城門之上修建城樓，聚眾堅守六個月,，確保了貴陽城的安全,。

“趙理倫百歲坊”立于定廣門不遠處。它的正方鐫刻著道光皇帝欽賜的“升平人瑞”四字,，背面有“七世衍祥”的字樣,。牌坊沒有基槽，僅靠四根長方形的石柱立在地面上,，雖經(jīng)百年風雨,，卻紋絲不動，著實讓人驚嘆,，藝術(shù)大師劉海粟稱其為“罕見而不可多得的藝術(shù)精品”,。

【海納百川的文化氣度】

青巖的鎮(zhèn)容沿襲了明,、清的建筑格局，“樓閣畫棟雕梁,，飛角重檐相間”,，隨性地踏在石道上，上坡下階地蜿蜒而過,，只見磚石與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低矮房屋榆次鱗比,。

這里的老房子都有兩重屋檐，貴州素來有“天無三日晴”之說,，但總不能因為下雨而耽誤了生意,，精明的生意人們經(jīng)過反復試驗，孕育而生了青巖鎮(zhèn)的典型民居,。門面作為商鋪的民居,，一般會顯得高大一些,，光有第一重檐是經(jīng)不起風吹雨打的,，更何況還有帶著風的偏山雨，再加上一重檐,，就很好的保護了柜臺,。仔細觀察，會發(fā)現(xiàn)那雙重檐就像人的眉毛和睫毛,，保護眼睛的是睫毛,，而不是眉毛，眉毛起到是一種裝飾作用,，這種“仿生學”的商鋪式民居建筑,，飽藏了當?shù)厝说闹腔酆颓伤肌?/p>

來到狀元府第，那是云貴兩省唯一的文狀元趙以炯的故居,。房屋結(jié)構(gòu)為穿斗式懸山頂木結(jié)構(gòu)二進四合大院,，除了四合院的霸氣，還有著園林般的雅致,。趙以炯是青巖本地人,，十年苦讀終成名，清朝時參加殿試獲得第一名,，成為云貴兩省自科舉以來“以狀元及第而奪魁天下”的第一人,。與康熙年間武狀元曹維城、光緒年間文狀元麻江人夏同和,、遵義人探花楊兆麟并稱清代貴州“三狀元一探花”,。

幼年時，趙以炯被寄養(yǎng)在貴陽外公家,，6歲時返回青巖,，就讀于青巖書院,。青巖書院原是青巖班姓土司的衙門。清代乾隆年間,，班氏土司家廟被燒毀,，班家便以修家廟為由，將班氏先祖供像供奉于青巖眾紳捐資修建的文昌閣,，且久占不還,。后來，青巖李,、趙,、張幾大姓聯(lián)名上訴，官司一直打到朝廷,，皇帝認為班氏犯下“大為不敬之罪”,，須盡快搬出文昌閣。因這場官司,，班氏不僅將祖泥搬出文昌閣,，還輸?shù)粢粋€四合院，一個花園,、糧倉,、牢房等18棟建筑的衙門。因班家衙門處于古城中心,，幾戶人家就把贏得的衙門一部分開辦成書院,。誰能料到，該書院日后竟培養(yǎng)出了狀元,。

趙以炯少年時就表現(xiàn)出了不一般的才智,，年幼時曾作《詠刺梨》：“生在山間不入盆，擅妍不肯進朱門,。卻和龍井釀成酒,，貢上唐朝承圣恩?！壁w以炯在保和殿參加殿試時,，光緒帝出上聯(lián)“東津明、西長庚,、南箕北斗,，誰能為摘星漢？”趙以炯對下聯(lián)：“春牡丹,、夏芍藥,、秋菊冬梅，臣愿作探花郎,?！贝寺?lián)對仗工整貼切,，久久盛傳。

狀元府的庭院中,，有兩口僅相距二三米的水井,，井水清澈見底，水平面卻有高低,，據(jù)說水平面高的是狀元趙以炯親自挖掘的,，水平面略低的是其弟——同榜進士趙以煃挖的，顯然,，哥哥的“水平”比弟弟高,，故一舉奪魁，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風水之說,。當?shù)厝私?jīng)常帶著孩子,，來這里打井里的水喝，以沾沾狀元公的才氣,。

狀元府的斜對面,，是一座基督教教堂，且在它的旁邊,，還有一座天主教的教堂,，周末到教堂做禮拜的信徒絡(luò)繹不絕——行家稱這里為“中國宗教多樣性的一大生態(tài)標本”，可謂名不虛傳,。這個區(qū)區(qū)彈丸之地，既有古老的寺廟,、本土的道教,，亦有西方引進的天主教堂和基督教堂，你抬頭看門當上的雕刻,，倘若是蓮花形狀,，就說明這家信奉的是佛教；如若雕著三橫六段（即八卦中的“乾坤”二卦）,，那便是道教信徒,。雕琢窗花與琉璃青瓦交相輝映，東西方信仰文化的交流如敦親睦鄰般隨意,，緊密相連卻互不侵犯,。

這種海納百川的圓融氣象與古鎮(zhèn)歷來五方雜處有著莫大關(guān)聯(lián)。貴州的人口有九成均為外來移民,，遠的不說,，即便是近代，來自山東,、江西,、四川,、云南、廣西,、廣東的第二,、第三代甚至第一代都隨處可見。屯兵帶來的文化與本土的布依,、苗等民族文化不斷交融,，讓古鎮(zhèn)有了上善若水的胸懷和氣度?！陨衔淖止?jié)選自《同舟共進》雜志,。郵發(fā)代號：46-56，訂閱電話：020-3830 8908（發(fā)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