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年沉默后,,作家閻連科新作《速求共眠》于今年年初出版。7月14日下午,,閻連科來到四川成都文軒BOOKS書店舉行了他的新作《速求共眠》分享會,。 閻連科說,《速求共眠》是他寫作過程中感到最愉快的一部小說,。 閻連科的寫作速度極快,一本小說從動筆到完成很少超過半年,,差不多也就是持續(xù)一個NBA賽季,。對他來說,足球太野蠻了,,而看籃球比賽則是最好的寫作調(diào)劑,。他說自己喜歡的不是那種強壯到無所不能的完美先生,而是相對柔弱的,,先天資質(zhì)平平,,甚至有缺陷的球員,出人意表地爆發(fā)出璀璨力量和光輝,。 簡單粗暴地概括,,《速求共眠》圍繞一段撲朔迷離的戀情展開,一方是名牌大學畢業(yè)的高學歷年輕女孩,,一方是在她母校建筑工地“搬磚”,、年齡差點可以做她父親的農(nóng)民工,兩個風馬牛不相及,、根本不搭界的男女,,如何產(chǎn)生聯(lián)系?這個故事有沒有可能拍成電影,?如果拍成電影,,有沒有可能他自己演男主角,由蔣方舟演女主角,? 有一天,,作家閻連科約上與他相熟的朋友,包括為大家所熟知的大導演顧長衛(wèi),、青年作家蔣方舟,,一起到他家附近的酒店,,討論將自己的一篇舊作續(xù)寫成劇本、最后拍成電影的可能性,。為了強調(diào)《速求共眠》是“非虛構(gòu)”,,閻連科把朋友們聚會的所有細節(jié)都放到了作品中,事無巨細,,包括酒店名字,、哪個包間、點了什么菜,、自己拿了劇組多少錢…… (我:“真找顧長衛(wèi)拿了五十萬,?” 閻連科略略有點赧然:“二十萬,考慮到寫五十萬有氣勢一點,,小說里還是稍微夸張了一下,。” 閻連科說,,因為充滿如此之多的真實細節(jié),,這本書出版之前,謹慎的編輯讓小說里有名有姓的真實人物,,一人寫了一份許可聲明給出版社備案,,以防萬一有糾紛可以用于免責。顧長衛(wèi),、蔣方舟們?yōu)榱恕端偾蠊裁摺纺軌蝽樌霭?,每個人都很仗義地出具了聲明絕不因自己被閻連科寫進了這本書里而扯皮拉筋打官司。) ” 回到《速求共眠》一書,,從劇組預支了經(jīng)費(五十萬)的作家閻連科,,盡職盡責地展開了田野調(diào)查,采訪當事人,,尋求真相,,拼貼情節(jié),寫作劇本,。文本在傳統(tǒng)方言小說,、公眾號網(wǎng)文、采訪記錄,、警局筆錄,、電影劇本、微信聊天記錄,、書信等虛構(gòu)和非虛構(gòu)文體之間游弋,,構(gòu)建出“羅生門”式的眾聲喧嘩。 作家閻連科一人分飾兩角,既在書里又在書外,,既是探究寫作意義的寫作者本人,,又是小說里想通過“自編自導自演”來玩噱頭和博眼球以求名利的敘事者。 如果說傳統(tǒng)的寫作每一環(huán)都在建構(gòu),,環(huán)環(huán)相扣,,老老實實打好基礎,一磚一瓦地建造起高樓,,那《速求共眠》恰恰就是反其道而行,,每一環(huán)都是在拆解:人物A說真相是這樣的,B說不對是那樣,,C有C的版本,,而D說別信ABC信我……整個就是一“羅生門”,層層否定,、否定,、否定,最后不僅把高樓一磚一瓦拆光,,連地基都給拔掉——你想知道真相,?真相真的存在嗎?好比我們在網(wǎng)上圍觀某著名購物網(wǎng)站CEO撲朔迷離的案件,,你可以選擇相信CEO的版本或者女孩的版本,但哪個版本才是百分之百的真實,,誰也沒法打包票,。 “真實永遠被真實層層掩蓋,即使是徹頭徹尾的非虛構(gòu)寫作,,也絕無可能帶我們抵達真相,。”閻連科說,,生活在20世紀的作家更強調(diào)虛構(gòu)和非虛構(gòu)的分野,,用波伏娃的話說“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她黑白分明地反對在虛構(gòu)的小說里加入非虛構(gòu)因素,。“如你我所知,,波伏娃一生最大的成就還是非虛構(gòu)作品《第二性》,,而不是她拿了獎的小說《名士風流》,我們也不好評價她的這一觀點對今天的小說寫作者有多大的指導意義,?!?/p> 時間已經(jīng)到了21世紀,所有有進取心的寫作者都試圖打破一切的疆界,諸如“嚴肅”和“通俗”的邊界,,“虛構(gòu)”和“非虛構(gòu)”的邊界,。《少年Pi的奇幻漂流》作者揚·馬特爾就在他的另一部小說《標本師的魔幻劇本》里煞有介事地現(xiàn)身說法,,用“事實與謊言并存”回應波伏娃們“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 “傳統(tǒng)觀念認為,(虛構(gòu)和非虛構(gòu))二者必須分開,。我們對生活的知識及印象就是這樣在書店和圖書館里被分類擺放的——不同的過道,,不同的樓層——出版商也是這樣準備圖書的:這包是想象,那包是理智,。但作家不是這樣寫作的,。小說(虛構(gòu))并非全無理智,散文(非虛構(gòu))也并非全無想象,。人們也不是這樣生活的,。人們不會嚴格區(qū)分自己思想和行動中的想象和理智的成分。事實與謊言并存——這些是超越類別的東西,,書中如此,,人生亦然?!?/p> 和揚·馬特爾一樣,,生活在21世紀的閻連科相信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他說,,19世紀最偉大的作家們(無論是俄羅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還是英國的狄更斯,、格雷厄姆·格林,,或者法國的巴爾扎克、雨果),,其偉大一定是建立在冒犯現(xiàn)實和冒犯他們所處時代的基礎上,。到了20世紀,偉大的作家(卡夫卡,、卡爾維諾,、博爾赫斯、米洛拉德·帕維奇?zhèn)儯?,冒犯的不僅僅是生活現(xiàn)實,,還有文學本身。 閻連科問:“為什么今天的小說家,,還要用19世紀作家的寫作方法,,去寫19世紀的故事呢,?” 也許其他作家可以,他不可以,。閻連科說自己本身就是一個“野生的作家”,,希望自己的寫作不受一切規(guī)則、邊界和條條框框的束縛,,“寫作本身是越界的事情,。沒有對于冒犯的嘗試,文學就不會往前走,?!?/p> 到成都文軒BOOKS作新書宣傳,出版社給他的題目是《冒犯生活的作家與冒犯作家的生活》,。越琢磨,,閻連科越喜歡“冒犯”這個詞?!端偾蠊裁摺酚幸獯蚱铺摌?gòu)和非虛構(gòu)的界限,,就是要冒犯既有的文學秩序本身,在這里,,“冒犯”既意味著挑戰(zhàn)讀者的接受能力,,也是挑戰(zhàn)寫作者自己的舒適區(qū),對于小說家來說,,語言,、結(jié)構(gòu)、節(jié)奏,、敘事手法,,一切構(gòu)成都可以不斷變化,無拘無束,。 “寫作和閱讀緊密相連,我們的閱讀史不一定等于寫作史,,但一個作家的寫作史必然就是他的閱讀史,。如果一個作家的寫作從來沒有變化,那一定是他的閱讀停滯或者僵化了,。為什么作家到了五十歲,、六十歲、七十歲,,要在小說寫作上有變化特別難,,我是過來人,可以告訴你,,那是形成了既有的閱讀定勢,,很難改變自己對于文學經(jīng)典的標準,。”相反,,如果一個小說家的寫作能夠不斷翻新,,模糊一切給定的界限和秩序,說明寫作者在持續(xù)地閱讀和吸收,。 閻連科用下棋作比方,,讓我們想象寫作者的面前有一個看不見的棋盤,擺滿了浩如煙海的前人佳作,,不斷閱讀的過程同時是在挪動棋子,,將之放置到心目中文學經(jīng)典的位置。(所以千萬不要問一個作家心目中的文學經(jīng)典TOP3,、TOP10,,要知道榜單本身處于千變?nèi)f化之中。) 歐美作家對于創(chuàng)意寫作課頗多吐槽,,比如大衛(wèi)·米切爾就在《骨鐘》里調(diào)侃說:“作家如果不改變觀點,,就只能沒完沒了地寫著同一本小說,或者淪落到紐約北部大學教那些好命小孩無創(chuàng)意寫作,?!?/p> 和他們不同,閻連科很享受在中國人民大學和香港科技大學教授創(chuàng)意寫作課的工作,,原因是年輕一代寫作者閱讀面非常廣,,不像他直到20歲才第一次接觸到西方文學。 閻連科至今記得他讀的第一本外國小說是《飄》,,驚為天人,,才知道小說還可以那樣寫。他說自己從跟蔣方舟,、張悅?cè)?、雙雪濤等年輕寫作者們的交流里獲益很多,像匈牙利作家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的“惡童三部曲”就是張悅?cè)煌扑]給他的,,他特別喜歡,,“每個人都需要讀一點冒犯和打破自己閱讀定勢的書?!?/p> 用他的話說,,只有敢于冒犯這個世界:生活、時代,、經(jīng)典,、讀者、自己和一切,,作家才能走得更遠,。文學實踐的了不起也正在于此,。 文_本刊主筆 侯雯雯 圖片由文軒BOOKS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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