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源的山或水

  葛水平

    源頭活水

    大自然由無數(shù)生命構(gòu)成,，河流是一條有生命的歷史。

    在山西境內(nèi),，沁河是僅次于汾河的第二大河流,，民間有“小黃河”之稱。它從遠(yuǎn)古就以深切的母愛和血脈之乳滋養(yǎng),、豐潤了兩岸,，人們在河岸上扎下根基、建起了村莊,，開墾出田地，河流孕育了兩岸文明,，讓時間閃現(xiàn)出燦爛之光,。

    沁河，即沁水,，古稱少水,、洎水，是黃河的一級支流,，發(fā)源于山西省沁源縣,，干流流經(jīng)山西沁源、安澤,、沁水,、陽城、澤州等縣市,，于河南省濟(jì)源市五龍口出太行山峽谷進(jìn)入下游平原,，流經(jīng)河南濟(jì)源市、沁陽市,、博愛縣,、溫縣，至武陟縣方陵村匯入黃河。全長四百八十五公里,，落差一千八百四十四米,，流域面積一萬三千五百三十二平方公里。

    五月下旬,，我們一行走入沁源縣沁河源頭,，車隨路行，一條寬闊的谷地間,，這生殖的土地,，光照晴朗，鮮花盛開,，青草繁茂,，數(shù)丈寬的河道蜿蜒。

    一位年長的老者告訴我：這就是沁河的源頭,，源頭的水叫秋水河,，因為當(dāng)年秋天雨水多，它的聲音很大,，便有了這個名字,。

    古人譽(yù)之為“沁水秋聲”。有詩曰：“滔滔沁河不停留,，一色同天節(jié)到秋,。銀漢高連云漠漠，金風(fēng)暗轉(zhuǎn)韻悠悠,。一帆風(fēng)順千波助,，萬簌含虛兩岸幽。浪及中州勤灌溉,，但叫鄰省屢豐收,。”

    沁源,，因三晉名水——沁河六出其源于山中而得名,。其六源是：官灘鄉(xiāng)活鳳村、景鳳鄉(xiāng)西溝村,、白狐窯馬泉村,、赤石橋鄉(xiāng)澗崖底村、聰子峪鄉(xiāng)水峪村,、王陶鄉(xiāng)河底村,。東部有連接屯留的老爺山與沁縣交界，南部有雕巢嶺和羅云山與屯留,、安澤相連,，北部有謁戾山,。分界平遙，西部有綿山,、石膏山,、靈空山、霍山相交于介休,、靈石,、霍縣。四面高山的中部云蓋山,、黃土嶺,、天池山、青龍山聳立,。山間沁河的六個源頭清泉噴涌,，碧水成溪，匯成了綠水沁河,。除了沁河的六個源頭,，沁源境內(nèi)還有青龍河、狼尾河,、木白河分別匯入沁河,。

    沁河河道數(shù)十米寬，我在一張老照片上看到,，水鳥飛翔,，年輕人于水中嬉戲，沁河浪涌波飛,，猶如失馴的烈馬,。

    而此時的河道，有一股香襲來,，我無法判斷那是什么樣的香味,，仿佛洗凈了我的心肺,。我知道,，每一個人的出生地都會有一條河流經(jīng)過，每一條河流都用它的乳汁喂養(yǎng)了兩岸的人民,。河谷兩岸的炊煙深愛著日月,，視宿命為必然的鄉(xiāng)親啊，你們知否,，一條河養(yǎng)育了身后子孫萬千福分,。

    河卵石高低起伏著，青草填補(bǔ)了它們的縫隙,，黃綠交織,，有繁榮,、有枯敗，也有疼痛,。一群羊涌入河道,，放羊人左腋挾一個羊鏟，右手舞動長鞭,，那一聲脆響劃開了河道,，他在羊群中舞動手臂，仿佛在半空浮游,，悠閑,、自在。河谷兩岸沒有人煙,，云朵讓天空更加遼闊,。

    因為空氣的新鮮和純凈，聲音的穿透力變得更強(qiáng),。不知名的小鳥啁啾著,，悅耳的鳥鳴在空曠中游走，啁啾聲使一切變得遙遠(yuǎn),、透明,。我們奔跑過去，在一個馬蹄形的缺口前,，水分別流到山腳下的兩邊,，“源”至此而出。

    泉水清澈,，冰涼爽甜,，東邊的泉眼水流湍急，西邊的泉眼水流平緩,，兩股泉水流出數(shù)十米后,，匯成一股，順河谷滲入地下,。我俯下身來,，一連喝了數(shù)口，頓時,，一陣清涼沁入身體,，我體會到了水在我體內(nèi)如何奔流。

    明代詩人王徽有詩云：“沁水河邊古渡口,，往來不斷送行舟,。”在沁河兩岸的沖積平地和原有臺地上,，由于沁河被過度開發(fā)利用,，昔日洶涌奔騰的河水,，變成了今天的涓涓細(xì)流，沁河總體水量減少,，日常流量從過去的每秒幾百立方米下降到幾立方米,。一條河的興旺、衰敗有規(guī)律可循,，對資源無節(jié)制的開發(fā)利用是人類的犯罪,。當(dāng)一座城變?yōu)閺U墟、一條河流走失,，被破壞的自然令人憂慮,。

    什么才能夠讓河水變得寬廣壯大？人們說,，愛是讓時間暫時停留的一種方式,，愛能留住一些特定的瞬間。我看到薄淡輕疏的云彩,，正俯視裊裊飄蕩的炊煙,，那些植物和人一樣，喜歡飲清水,，黃花遍開,，如經(jīng)脈一樣的腰肢風(fēng)姿綽約在陽光下。一座村莊,，是一個溫暖的驛站,，水是村莊的生命之源，豐沛了萬物,。

    所有文明都有一條滋養(yǎng)自己的河流,。沁河的人文歷史，該從源頭起源,，也是沁河文化的開篇,。

    沁河，當(dāng)潞（長治）澤（晉城）之門戶,、扼平（臨汾）蒲（運城）之咽喉,。歷史上幾次大的人口流動，皆由于天災(zāi)或動亂,，流入沁河兩岸的災(zāi)民和流民,，帶來了新的手藝和技能,，他們用自己的手藝和智慧繁華了沁河,。沁河是上蒼的禮物，它用樸素的情懷,，孕育了文明,。

    流域文化是一種最富于情感的區(qū)域文化,，地理與人文碰撞，沁河最終形成充滿地域特色的文明,。然而,，誰又能看清文明的底牌呢？我只知道,，沁河的河道像瓦一樣粗糲,，我敬畏河岸曾經(jīng)鮮活的朝氣和欲望。我懷念,，源自一種骨子里的自卑,，有多自卑就有多孤傲，我愛沁河,，它是我的母親河,！

    山高白云生

    高處，常令人生出畏懼,，也令人滿懷激情,、充滿渴望。在這里,，萬物有充分自由的生長空間,，當(dāng)我仰望高處時，它的美讓我猝不及防,。

    沁源縣的花坡,，海拔兩千二百米至兩千五百多米，因海拔超過兩千米,，所以地貌發(fā)生了變化,，山頂像一個巨大的花房，漫山遍野都是鋪開的綠,，而那些美麗的花兒水汪汪地開在綠中央,。它們在氣質(zhì)上更接近雄性物種，花開時帶著呼嘯的聲音,，璀璨艷麗,。

    地質(zhì)學(xué)上，把這種地貌特征稱作亞高山草甸區(qū),。它的地貌,、風(fēng)光與丘陵山區(qū)大不相同，不僅地貌發(fā)生了變化,，植被草木的種群也發(fā)生了變化,。一望無際的草場上，生長著大量豆科植物和菊類植物,，每年進(jìn)入夏秋季節(jié),，草木沒過膝蓋的山坡,，像一幅巨大的織錦鋪陳在大地上。

    沁源的花坡高山區(qū)是晉中綿山的最高處,，屬太岳山脈,。太岳山脈是位于山西中部一座似“丁”字形的山脈，全長四百多公里,。沁源位于太岳山脈的中部,，即“丁”字拐角內(nèi)的中心。

    太岳山脈東起沁源,，東北與沁縣交界處的老爺山由東向西,，延伸沁源與平遙縣交界處的搖頭山（羊頭山），典籍中稱“謁戾山”,。再向西與南北走向的綿山相接,，之后山勢拐而向南，形成一個“丁”字拐,。

    以山為界,，山的西面為介休，東面為沁源,。再向南延續(xù),，太岳山脈中段為沁源與靈石縣交界的石膏山和沁源與霍州市交界的霍山。綿山,、石膏山,、霍山這三座山是太岳山脈的主脈，是太岳山最高,、最險峻的部分,。其中最高處為綿山上的茶房巖，海拔兩千五百四十二米,。從綿山到石膏山和霍山,，南北長兩百余里，形成一條處于三晉大地中部的天然屏障,，為山西中部的一處險勝所在,，可謂“天工峻極”，卓然挺立,。

    其間,，沁河在山腳下環(huán)峰繞山，亦可謂“表里山河”,。綿山歷史上有一個不可忽略的人物——介子推,。史說晉文公在外逃亡十九年，介子推一直跟隨，在炊斷糧絕時,，竟然把自己大腿上的肉割下來煮湯呈給晉文公?？上У氖?，晉文公登上王位后就將這些都忘記了。于是,，介子推背了老娘到綿山隱居,、在山水間藏身。而等晉文公發(fā)覺自己的錯誤時,，派人前來山中尋訪介子推,。介子推沒有出來，晉文公想逼他出來,，就下了一道圣旨：放火燒山,。但介子推始終沒有出來，他與老娘在火海中燒成了兩具焦尸,。民間延續(xù)了兩千多年的寒食節(jié),，就是為了紀(jì)念介子推。

    沁源與霍縣的交界在霍山主峰東側(cè),。沁源地界有一座靈空山,，我曾經(jīng)在一個冬天爬了上去，那時山上的草木已經(jīng)凋枯,，只有松樹常青,。據(jù)說，靈空山是唐懿宗第四子出家,、圓寂之地,。山中有千年古剎圣壽寺，有不少有關(guān)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趙匡胤,、名將楊繼業(yè)等的歷史傳說和演繹。在冬日陽光曬暖的石頭上我坐了很久,，想,，山的隆起是為了山高水長流；冬日的蕭瑟也是為了來年的一場群花合唱,。

    不看山水的人真是空有一雙明眸啊,。再來靈空山時，已是春天,，滿目蔥綠,。圣壽寺的門旁貼著一副對聯(lián)：山鳥不知名利客，野花猶獻(xiàn)廟堂香。這副對聯(lián)猶如吸鐵石般吸引了我,，是啊,，正是蒼翠的大山、山鳥與野花成全了我們的愿望,。

    由于靈空山山大溝深,，又位于上黨、平陽,、澤州三個地區(qū)之中,，因此在歷史上多有“匪患”，山中貧民聚而為“匪”,，向西出擾靈石,、霍州，向南截斷黃梁山交通的要道,，劫掠四方,，使周圍的富戶聞之顫抖，不能安臥,?；羯降摹胺嗣瘛鄙t為民居家耕種，聚則為匪打家劫舍,，一旦遇有官兵進(jìn)剿,，匪眾常常一哄而散，尋無蹤跡,。

    穿越石膏山行十余里,，在快要出山處看到一座寺廟——天竺寺，建在高高的山巔,。我們從山溝攀登到山頂,，高七百多米，古寺雖然廢毀,，但殘跡猶存,，有登天梯、圣母洞,、老佛寺等景觀,，圣母洞中的鐘乳石奇形怪狀，洞中的泉水能照見人的影子,。在繁花盛放的良辰,，我在途中想花坡的景色、風(fēng)聲和落雪聲,，聲聲入耳,，頭上是蒼天,，分明有人行云端的自在。

    沁源好山水,，想《詩經(jīng)》里的文字該是活在這一片土地上吧,。看看那些花開,，歲月永恒靜好,，人的慧敏該是為自然所開啟?？慈荷轿《?、河流綿長,，你會明白：大自然才是人類的宗教,。

    站立在花坡之巔，久坐在靈空山一棵樹下,，撲面而來的爛漫讓我流下眼淚,。站在山崖邊，身后是百花即將綻放的草甸,，我大聲喊道：我愛你們,！

    光與影相伴，聲與色重疊,，什么叫錦繡,？一座山脈、一條河流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當(dāng)它們隆升并延伸出無數(shù)山脈,、無數(shù)條河流時，我們說這就是山河錦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