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錐編-毛詩正義》札記之四十一 文/周敏 《管錐編-毛詩正義》第四十一則《綢繆》,,副標題為《良人》,。 《綢繆》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注釋 綢繆:音仇謀,纏繞,,捆束,。 束薪:捆住的柴草,比喻婚姻纏綿不解,。 三星:即參星,,是由三顆星組成。 良人:妻子稱丈夫,,或丈夫稱妻子,,或泛指喜歡之人。 芻:柴草,。楚:荊條,。 隅:房角。 邂逅:相遇,。 粲者:稱女性,,猶言“漂亮人兒”?!锻ㄡ尅罚骸耙姶唆诱?,見其女也?!?/p> 余冠英今譯 柴枝捆得緊緊,,抬頭正見三星。今晚是啥夜晚,?見著我的好人,。你看,你看??!把這好人兒怎么辦啊,! 緊緊一把芻草,,三星正對房角。今晚是啥夜晚,?心愛人兒見著,。你看,,你看啊,!把這心愛的怎么辦?。?/p> 荊樹條兒緊纏,,三星照在門前,。今晚是啥夜晚?和這美人相見,。你看,,你看啊,!把這美人兒怎么辦?。?/p> 錢鐘書此則闡述前人對“良人”一詞的訓詁,,并講述自己對《綢繆》一詩結(jié)構(gòu)的看法,。 【前人對“良人”一詞的訓詁】 錢開篇引《綢繆》詩兩句“見此良人?!姶唆诱?。” 然后,,列出毛《傳》、孔穎達《正義》等對上句“良人”,、“粲者”二詞的訓詁: 《傳》:“良人,,美室也?!疄轸?。”《正義》:“《小戎》云:‘厭厭良人,?!拗^夫為‘良人’;此言‘美室’,,以下云:‘見此粲者,。’,,‘粲’,,是三女,故知‘良人’,,為美室,?!卑础睹献印るx婁》章“其良人出”,趙注:“良人,、夫也,。”焦循《正義》并引《士昏禮》為佐證,。 訓詁結(jié)果提示:《傳》釋“良人”為“美室”,,即妻子?!墩x》釋“良人”既可為丈夫,,也可為妻子?!睹献印芬册尅傲既恕睘檎煞?。 合起來看,良人既可為男,,亦可為女,。 毛《傳》、孔《正義》等如此訓詁,,意在斡旋《綢繆》一詩用詞之間的抵牾,,這點留待后面再敘。 這里,,我把錢鐘書此則后面的一些引錄提到前面來,,以便對前人關(guān)于“良人”一詞的訓詁歸類陳述。 錢鐘書考訂,,良人不限于夫妻,,還可以指“妾”以及一切喜歡之人。 《漢書·外戚傳》上記上官安“醉則裸行內(nèi),,與后母及父諸良人侍御皆亂”,,顏師古注:“良人謂妾也?!?/p> ——良人指妾,。 葉廷琯《吹網(wǎng)錄》卷三載咸豐初出土王頊《唐故穎川陳夫人墓銘》有云:“所痛者,以余天年未盡,,不得與良人偕死,。……於戲良人,,道光母儀,。”王乃陳之夫。則皆毛傳“美室”之謂,。 ——良人指“美室”,,即妻子。 六朝樂府《讀曲歌》:“白帽郎,,是儂良,,不知烏帽郎是誰?!薄傲肌奔础傲既恕?,所歡亦得稱此,不必限于結(jié)縭之夫妻也,。 ——良人指喜歡的人,。 【錢鐘書對《綢繆》結(jié)構(gòu)內(nèi)容的判定】 錢鐘書如下的一段話,,似乎透露了《傳》,、《正義》訓詁“良人”所指可男可女的目的: 竊謂此詩首章托為女之詞,稱男“良人”,;次章托為男女和聲合賦之詞,,故曰“邂逅”,義兼彼此,;末章托為男之詞,,稱女“粲者”。 單而雙,,雙復單,,樂府古題之“兩頭纖纖”,可借以品目,。 譬之歌曲之“三章法”(ternary thematic scheme):女先獨唱,,繼以男女合唱,終以男獨唱,,似不必認定全詩出一人之口而斡旋“良人”之稱也。 我們先看“似不必認定全詩出一人之口而斡旋“良人”之稱也”這句話: 從這句話可以推斷,,原來,,前人將此詩看成出于一人之口。 那么,,出于何人之口呢,?我們在詩句中尋找答案。 《綢繆》一詩主人公只有夫婦二人,,因此,,判斷此詩出于何人之口,只有在此二人中選擇其一,或者出于男之口,,或者出于女之口,。 《綢繆》每章首句為起興,對出于何人之口問題無從判斷,。 判斷只能根據(jù)每章的第二句,,我們來看一下: 首章第二句為:“見此良人?!?/p> 次章第二句為:“見此邂逅,。” 末章第二句為:“見此粲者,?!?/p> 根據(jù)稱謂判斷,“粲者”一詞只見用于女性,,未見用于男性,,由此可見,“見此粲者”是只能指男見女,,即丈夫見到妻子,,而不能指女見男,因此,,此詩無疑是出于丈夫之口,。 可見,此詩出于男之口這個判斷的根據(jù)基于兩點:一,、此詩出于一人之口,;二、“粲者”一詞只能用于女性,。 而“良人”與“粲者”不同,。“良人”既可指男,,亦可指女,。 但既然假定了《綢繆》出于一人之口,又由“見于粲者”這句詩確定了是男見女,,是出于丈夫之口,,那么,只有認定“見于良人”這句詩也是出于丈夫之口,。否則,,就會造成邏輯混亂。 但是,,錢鐘書和前人對《綢繆》一詩結(jié)構(gòu)內(nèi)容的看法不同,,他不同意前人認為《綢繆》出于一人之口這個大前提,。 錢鐘書指出,不必認定全詩出于一人之口,。 他另辟蹊徑,。指出《綢繆》一詩首章、次章,、末章分別出于不同人之口,。 他把《綢繆》比喻成“三章法”的歌曲,或“單而雙,,雙復單”的曲目,,即 首章,女先獨唱,;次章,,男女二聲唱;末章,,男生獨唱,。 我以為,這種解釋是符合詩經(jīng)時代的情況的,,當時的詩都是用于歌唱的,,詩和歌是一體的。(詩和歌分離是后來的事,。) 順著錢鐘書的思路,,可以把《綢繆》看成兩位新人在結(jié)婚典禮上的表演—— 新娘先唱: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接著,新娘,、新郎合唱: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最后,新郎獨唱: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兩位新人的演唱,演繹了二人的愛情經(jīng)歷,,表達了二人的愛慕之情,,贏得了來賓們的一致喝彩。 還可以設(shè)想婚禮當夜,,屋外三星高照,,篝火正旺,屋內(nèi)彩燈高懸,,樂曲悠揚,,喝喜酒的嘉賓們興高采烈、喜氣洋洋,! 按錢鐘書的提示,、點撥,《綢繆》詩可比擬為一幕詩劇,,它猶如一顆恒星,,歷千年而熠熠生輝! 這里,,我們看到了中國戲曲的肇始和萌芽,! 比較而言,前人將《綢繆》視為出于一人之口,,難以協(xié)調(diào)詩的措詞,、內(nèi)容,即使勉強協(xié)調(diào)好,,也會顯得單調(diào)而乏味,,相反,錢鐘書將《綢繆》視為分章出于不同人之口,,詩的措詞和內(nèi)容即刻順理成章,,而且全詩顯得豐富多彩。 二〇一九年七月七日 (注:篇中斜體字引自《管錐編-毛詩正義》第四十一則) 附錄:《管錐編-毛詩正義》第四十一則 四一綢繆·良人 “見此良人,?!姶唆诱摺,!薄秱鳌罚骸傲既?,美室也?!疄轸??!薄墩x》:“《小戎》云:‘厭厭良人?!拗^夫為‘良人’,;此言‘美室’,以下云:‘見此粲者,?!印?,是三女,,故知‘良人’,為美室,?!卑础睹献印るx婁》章“其良人出”,趙注:“良人,、夫也,。”焦循《正義》并引《士昏禮》為佐證,。竊謂此詩首章托為女之詞,,稱男“良人”;次章托為男女和聲合賦之詞,,故曰“邂逅”,,義兼彼此;末章托為男之詞,,稱女“粲者”,。單而雙,雙復單,,樂府古題之“兩頭纖纖”,,可借以品目。譬之歌曲之“三章法”(ternary thematic scheme):女先獨唱,,繼以男女合唱,,終以男獨唱,似不必認定全詩出一人之口而斡旋“良人”之稱也,?!稘h書·外戚傳》上記上官安“醉則裸行內(nèi),與后母及父諸良人侍御皆亂”,,顏師古注:“良人謂妾也,。”葉廷琯《吹網(wǎng)錄》卷三載咸豐初出土王頊《唐故穎川陳夫人墓銘》有云:“所痛者,,以余天年未盡,,不得與良人偕死,。……於戲良人,,道光母儀?!蓖跄岁愔?。則皆毛傳“美室”之謂。六朝樂府《讀曲歌》:“白帽郎,,是儂良,,不知烏帽郎是誰?!薄傲肌奔础傲既恕?,所歡亦得稱此,不必限于結(jié)縭之夫妻也,。 [增訂三]于濆《古別離》之二:“郎本東家兒,,妾本西家女?!M知中道間,,遣作空閨主。自是愛封侯,,非關(guān)備胡虜,。知子去從軍,何處無良人,?!币嗵圃娭幸浴傲既恕睘椤懊朗摇敝?/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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