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黑板：

玻璃瓶蓋兒是不可以跟玻璃瓶一起扔的。

兩只鞋子的鞋帶一定要綁一起了再扔,。

一,、丟垃圾，“別給中國人丟臉”

初到德國卡塞爾留學時,，有老留學生遞給我兩頁紙,，鄭重其事地交待：“這是德國生活的第一課：扔垃圾。千萬別不及格，給中國人丟臉,。”

我接過一看,，《垃圾分類寶典》（涉及家用垃圾分類的9大類）：

1）生物垃圾（棕桶，廚余垃圾／花草樹葉,；可降解制肥,，免費回收）

2）舊紙（舊紙箱，報紙雜志復印紙／紙箱,；可回收造紙,，免費回收）

3）舊玻璃（分棕色、綠色和無色三種玻璃回收箱,，玻璃瓶倒干凈去瓶蓋,，再分顏色扔；可回收再造玻璃,；免費回收）

4）包裝物（黃袋或黃箱,，取出可吃可用部分后的各種含紙、塑料,、金屬等的包裝物,，如牛奶盒／罐頭盒／塑料袋；可部分回收再做原料,，其余焚燒或填埋,；免費回收）

5）舊衣物（教會或公益組織提供垃圾箱，還可以用的,、破的不要／兩只鞋用鞋帶綁一起,；可捐給貧困地區(qū)；免費回收）

6）舊家具,、家電（查市政發(fā)的該地區(qū)收舊家具日歷表,，當天擺到街邊；可回收木料,、塑料,、金屬等；一般免費回收／預定回收需付費）

7）剩余垃圾（不屬于以上幾類的垃圾如狗屎／貓砂／衛(wèi)生巾／爐灰等,；不可回收,、最終焚燒或填埋；付費處理）

8）特殊垃圾（包括有害物質需特殊處理,，如油漆／燈泡／酸劑,；需無害化處理；付費處理）

9）建筑垃圾（付費預定建筑垃圾箱,；不可回收,，填埋,；付費處理）

入鄉(xiāng)隨俗，許多規(guī)則都是全新的,，即使不明白,，虛心如我，先學會了再說,。生活垃圾分類,，是每天都要重復做的功課。好在有老生帶新生,，也有同宿舍的德國學生不厭其煩地當“糾察官”,，很快，外國學生們紛紛同化為垃圾分類的合格市民,。

在學生宿舍樓里,，一套幾居室的公寓為一個小單位，備齊生物垃圾,、包裝物,、剩余垃圾等各種垃圾桶，瓶瓶罐罐放一起,，紙張舊報紙用紙盒裝著,。每家每戶都備著七八個垃圾堆，對應著垃圾分類寶典的幾條,。等滿了,，輪值倒垃圾的同學就去跑幾趟。

一個樓（群）又是一個獨立的垃圾核算單位,，可以按住戶數量，向市政申請?zhí)峁└鞣N垃圾桶／箱,，每月垃圾回收和處理產生的費用,，也記到該樓（群）的物業(yè)管理費里，最后平攤到每一個房間的房租里,。遵循的規(guī)則很簡單：誰制造垃圾,，誰為垃圾處理埋單。

留學生前輩給的第二頁是本街區(qū)的垃圾日歷,。

須知：垃圾車不是天天都來的,。因為垃圾車有限，環(huán)衛(wèi)工人更有限,，每天只能輪流到不同的街區(qū)清理垃圾桶,。按樓房地址，每家每戶都可以在市政網頁查到今年的垃圾日歷表,。

上圖是慕尼黑某街區(qū)的垃圾日歷：R指剩余垃圾桶,；P代表舊紙桶,；B代表生物垃圾桶。（紅色表示圣誕新年假期期間,，垃圾車行蹤不定,。）

我第一眼看到垃圾日歷，有點石化,。計劃地扔垃圾,，這不是計劃經濟的產物嗎？隔一個星期才倒一次剩余垃圾,，兩星期才倒一次廚余垃圾,，不會臭嗎？留心觀察了德國的垃圾桶,，發(fā)現(xiàn)除了廚余垃圾桶容量與國內的差不多大小,，其他垃圾箱都是巨無霸，的確是夠一個大院居民兩星期的垃圾量,。此外垃圾箱有抓手,、有輪子,，方便移動,，也方便全程機械化的垃圾車機械操作。至于臭的問題,，廚余垃圾與包裝物分類之后,，嚴絲合縫,，即使放在底層住戶的門前，竟也沒有異味,，讓我暗暗稱奇,。

德國垃圾分類的規(guī)則雖然繁多，但分類邏輯較為清晰,，而且學生宿舍附近很容易找到各種相應的垃圾桶,，很少給我?guī)砝Щ蟆Ｈ绻欣Щ?，也可以上網查詢,，“怎么正確垃圾分類”。YouTube上有數千條相關視頻,，夾雜不少搞笑段子,，讓人啼笑皆非。

比如某環(huán)保組織的一個熱播視頻：“最正確的做法是不做”,，網紅主持人Uke建議說,，“比如去超市買黃瓜，你單買一個就不需要包裝”,。超市里通常是2個黃瓜一包裝,，用紙盒裝著,，塑料膜包著?！跋牒人?，可以喝水龍頭的直飲水（德國的水管水達到直飲水標準），誰讓你去超市買瓶裝水,。”最后,，他建議人們少過性生活，“這樣就可以不用避孕套”,。

視頻下面一條觀眾評論被頂到最高：“雖然少用了一個避孕套,，但多生了一個孩子。然后,，你知道的,，各種垃圾只會成倍增加。結論是：避孕套拯救了環(huán)境,？”點贊者無數,。

彼時，我學德語熱情高漲,，借機見識了垃圾分類的各種德語單詞和歡樂小段子,，收獲頗豐；也通過垃圾分類,，對德國環(huán)境的秩（勞）序（民）井（傷）然（財）,，有了更深的體會。

二,、上了鎖的垃圾箱

有一個周末,，見一留學生氣喘吁吁的扛著個大書架進樓。

他廣而告之,，今天遇大發(fā)了,，滿大街都是舊家具、家電,，很多都好著呢，快去撿呀,。

我出門一看,，驚到了，平時干凈整潔的居民區(qū)街道,，一下子冒出成堆的老沙發(fā),、床架、書架,，還有大冰箱,、大電視,。原來，今天是這片街區(qū)半年一次的“收家具日”,。只有這一天,，不用的舊家具才可以擺到路邊，到晚上,，垃圾車統(tǒng)一過來拉走,。

說是舊家具，其實多數舊而不破,。德國制造的老家具尤其耐用,。在十幾年前，許多窮學生就是靠撿舊家具,，湊齊了一屋子家當,。然而，撿時容易扔時難,。搬家時,，不想要的、帶不走的大家具,、大冰箱,，怎么扔呢？

在互聯(lián)網還不發(fā)達時,，居民區(qū)的超市一般會在墻上掛一塊小廣告板,，供附近居民們互通有無，比如出租求租信息,、保潔園丁自薦,，也有不少“舊家具／家電自取”的手寫條兒?；ヂ?lián)網普及后,，在ebay上低價或免費轉讓也屢見不鮮，類似同城二手交易,。

在我?guī)状蔚聡鴥犬惖匕峒业臅r候,，都是通過校園論壇發(fā)小廣告，大到床架,、冰箱,、自行車，小到臺燈,、鍋碗瓢盆,，幾個歐元或者免費自取，很快就出手了,。最后一次從科隆搬慕尼黑前,，我在校園論壇上5歐元賣掉了經典的Compaq臺式電腦顯示器,。幾天后，又在慕尼黑用5歐元買到一臺同款的,，然后用IKEA的編織袋拎著它,，搭公交穿城回家。

如果實在是時間緊,，沒有找到接盤俠,，那么就得自己找車，拉到指定的垃圾場扔,。如果也沒有車,，就得花錢了。打電話向市政指定的家具回收垃圾場預約時間,，讓垃圾車專門來收一趟,。但這一趟，賬單就是100-200歐元,。

可是窮人哪舍得花這個錢,？不時，能看到街邊突然增加了一堆偷偷丟棄的殘破家具,，幾天了也不見收拾,。出現(xiàn)這種情況，一定會有秩序感爆棚的德國人打市政舉報電話,，然后垃圾車特地來收拾了,。沒兩天，這個樓的物業(yè)準會收到一張罰單,。罰金嘛,，既然沒有證據證明誰扔的，那就所有住戶平攤——算到物業(yè)費中的垃圾處理費,。

所以,，經驗豐富的老留學生們說：如果你看到房子前有上了鎖的垃圾箱，別詫異,。自掃門前雪,，垃圾也別扔我家。因為收垃圾是稱斤要錢的呀,。也所以,，如果你看到鄰居搬家預定了垃圾車，千載難逢,，趕緊偷偷搭便車,，扔掉棘手的大家具家電,，也是賺到了,。

這些巧扔垃圾的經驗都特別鮮活,，令人印象深刻。

三,、多少人在抵制垃圾分類

后來,，我離開守規(guī)蹈矩的小城卡塞爾，轉學到科隆大學,?？坡∈抢吓频氖忻癯鞘校~龍混雜,。果然,，我在這里遇到了公然抵制垃圾分類的德國室友。

這位C君其實非常熱心社會公益,，但他對垃圾分類這事深表懷疑,。“垃圾分類只是個宣傳口號。我們辛辛苦苦的分類,，他們最后還是混一起拉走了,。我們不白分了嗎？”

持C君這樣觀點的大學生鄰居們也大有人在,。于是所住的學生城,，經常因為垃圾混淆被開罰單。學生城中央的垃圾堆旁,，常年是偷偷丟棄的各種破舊家具和壞電器,，十分影響美觀。

物業(yè)管理人員為此傷透了腦筋,，不時貼公告說：“因為租客中部分人垃圾不分類,，導致垃圾處理費用高漲，物業(yè)費增加,，也終將在房租里體現(xiàn),。請記住：自作必自受,！”可不是,，學生公寓的房租每年見漲。但這也是住集體宿舍大鍋飯的后果,。

對于這場轟轟烈烈的涉及全民的垃圾分類運動,，德國國內也有不少反對聲音。批評者如前某縣級議員Ihmels認為,，基于現(xiàn)有垃圾分類的技術能力,，讓全民8000多萬人天天徒手分類垃圾，不僅是巨大的人力浪費和低效率，也純屬無謂之功,。他的論據是：一半以上黃袋的包裝物垃圾,，并非被循環(huán)，而是被焚燒,。

有數據表明,，至今德國居民垃圾中有40%是扔錯的。一個經典的測試：牙刷應該扔哪一個垃圾桶,？測試結果表明,，幾乎90%的德國人搞錯。正確答案是,，牙刷是混合材料做的,，不可循環(huán)，只能扔剩余垃圾燒了了事,。

漢堡的國際環(huán)境研究所EPEA所長Braungart也認為,，人們對垃圾分類或不分類，“完全不是重點”,，從而掩蓋了工業(yè)與政府的失職,。太多的產品和包裝物是混合材料制成，幾乎無法分類和回收再利用,。比如上面的例子牙刷,。

據稱，甚至有很多城市已發(fā)起停止垃圾分類的運動,。

然而,，在微弱的民間雜音之上，是官方越來越高調的循環(huán)經濟成績單,，強勢地證明著,，垃圾分類是生態(tài)與環(huán)保的絕對政治正確。在德國環(huán)境部網站上,，第一個指標是垃圾總量的控制,。據聯(lián)邦統(tǒng)計局數據，從2002年到2016年,，德國居民每年生活垃圾總量一直控制在5000萬噸左右,，并沒有隨經濟增長而增長。這也側面反映了,，至少在控制垃圾產生的源頭上,，德國人的自覺意識超乎強大。

從2002年到2016年,，德國居民每年生活垃圾總量一直控制在5000萬噸左右

第二個指標是,，2016年德國居民生活垃圾中被回收和利用的垃圾占到67.1%，提前完成2020年達到65%的目標,。毫無疑問,，這是一份炫目的成績單。

2016年德國居民生活垃圾中被回收和利用的垃圾占到67.1%

追溯德國的垃圾回收與環(huán)保歷程,，幾乎是垃圾入法的半個世紀。

從1960年代初起,，（聯(lián)邦）德國開始呼吁對垃圾回收進行立法,。1972年，聯(lián)邦德國提出了《聯(lián)邦廢物利用法》,，提出設立循環(huán)利用場和填埋場的國家標準,，目的是避免對人和自然造成直接損害。1986年,，聯(lián)邦德國提出《廢物避免與清理法規(guī)》,，首次提出“垃圾作為原材料以獲得生產與能源”理念。

1991年,，德國出臺了《包裝法規(guī)》,。這部法規(guī)的精神是：誰使用了包裝物，誰就必須為它的循環(huán)處理付費,，哪怕你只用鋁箔紙包了一個土耳其雞肉卷餅,。該法規(guī)的目的是減少包裝物的使用，特別是針對逐漸增長的“一次性包裝物”的消費趨勢,。

《包裝法規(guī)》的頒布,，具有里程碑的意義，它第一次提出了包裝物的回收,，也是生產企業(yè)與商家的義務——而那之前,，處理垃圾只是居民社區(qū)的義務。

1993年起,，生產企業(yè)必須為包裝物的處理付費,；同年，德國提出了“雙軌系統(tǒng)”（das Duale System Deutschland ）,，出現(xiàn)了“綠點”（Gruener Punkt）回收機構,，即德國最大的為企業(yè)與消費者做包裝物回收與處理企業(yè)。也就是,，包裝物上如果印有“綠點”,，表明該包裝物應扔到黃袋或黃垃圾桶里，由“綠點”公司來接手包裝物的回收再利用與殘余處理,。

綠點的Logo，據稱是受中國的陰陽八卦圖啟發(fā)

2003年之后，德國出現(xiàn)了其他八家類似“綠點”的“雙軌系統(tǒng)”回收機構,。2009年,，所有消費品生產企業(yè)都必須加入“雙軌系統(tǒng)”，支持包裝物的回收,。據德國統(tǒng)計局數據,，2016年，德國人均每年回收包裝物22公斤,，97.2%的包裝物垃圾被回收再利用,，70.7%進入循環(huán)經濟。而所有參與包裝物注冊的企業(yè)與商家,，則為這些包裝物的回收,、再分類、循環(huán)利用和殘余銷毀（通常是焚燒與掩埋）,，付出了9億歐元,。

2012年，德國頒布《循環(huán)經濟法》,，核心是五個步驟：1.避免垃圾產生,；2.為垃圾的回收再利用做好準備；3.垃圾回收,；4.其他的垃圾再利用（能源利用,、填埋和降解等）；5.銷毀垃圾,。

最新的法規(guī)是2015年《舊電子設備和電器法》,。此后，舊電子設備,、舊電器可以送回電器商店,，由生產廠家負責銷毀。再一個就是對飲料的瓶子回收,。2003年起,，德國全面對一次性塑料飲料瓶子（比如可樂瓶）實行押金制，每瓶押金高達0.25歐元,；對可多次使用的瓶子,，押金則是0.08歐元。押金制目的是對抗“用完即拋”的快餐消費主義,。同時要求售賣飲料的超市里必須安裝自動回收機,，方便有押金的瓶子回收。

印有押金標識的飲料瓶,、飲料罐

而沒有押金的瓶子,，仍需要扔到玻璃垃圾桶去。

有一次,，我正拎了一大袋瓶子往垃圾桶里扔,，路過一個老太太，對我搖搖頭,。

我自檢了一遍：沒錯呀,，瓶蓋兒摘掉了，瓶子里清干凈了,，瓶子也按不同顏色投到不同的箱子里呢,。

于是疑惑不解地問老太太：“我這么扔瓶子哪里不對呢？”

老太太指了指遠處的教堂尖：“今天是休息日,。”

原來,，扔瓶子會發(fā)出“噼啪”的清脆聲響,，影響居民休息。這條雖不屬于垃圾分類法,，但卻是“潛規(guī)則”：晚上10點到早上8點,，以及周末和節(jié)假日，不能扔瓶子,！不能扔瓶子,！不能扔瓶子！尤其是擺放在居民區(qū)的玻璃垃圾箱,。如果非要扔,，去找遠離居民區(qū)的。

果然,，走了半公里,，看到樹叢深處隱匿著三個玻璃垃圾箱。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欣喜若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