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王博 中國學派 前天 學與思是中國哲學傳統(tǒng)中的重要范疇,,在中國儒家傳統(tǒng)的致知論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皩W”與“思”均是人獲取“德性之知”以成德及塑造理想人格的必由之路。從先秦至明清,,儒家學人對“學”“思”及其關(guān)系均多有闡發(fā),。明清之際的啟蒙思想家王夫之在《四書訓義》中明言:“致知之道有二,曰學曰思……二者不可偏廢,,必相資以為功,。”他在深刻繼承舊有儒家“學”“思”理論的基礎(chǔ)上,,以其精微的哲思表達出了諸多頗具新意的思想內(nèi)容,。 單就“學”而言,王夫之闡發(fā)《論語》“學而時習之”句時認為,,“學”包含“所學之事”與“為學之功”兩重意義,。學不僅是通過講習與讀書學習各種理論性知識,也包括通過親身體驗的方式參與現(xiàn)實生活,,從中獲取實踐經(jīng)驗,。王夫之認為,無論是理論知識還是經(jīng)驗知識皆越多越好,,唯有通過學習不斷更新自己的知識儲備,,才能應對變動不居,、紛繁復雜的社會現(xiàn)實,。在為學之功的層面,他強調(diào)“學”兼具格物與致知兩個層次的工夫,,同時從合知行的角度將“篤行踐履”的內(nèi)容亦納入“學”之中,。王夫之著重點明了“踐履”在學之過程中的價值,以此來凸顯實踐在認識形成與知識獲取過程中的重要意義,。值得注意的是,,王夫之仍是在儒學傳統(tǒng)的語境中論述這一問題,他所言“實踐”是指倫理政治方面的實踐行為,。 盡管王夫之強調(diào)“踐履”,,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將“學”與“行”截然對立。王夫之對“學”與“行”的關(guān)系有著清晰的描述:“今以學之切于身心之實者言之:以考之前言往行者,,則有聞,;以察之人情物理者,則有見,;聞焉而可述以明道,,則有言;見焉而可酌以制事,,則有行,?!笨梢姡醴蛑畯膮^(qū)別“學”“行”二者之功用的角度出發(fā)認為“學”中有“行”,,“行”中有“學”,,“學”是從實踐到認識的過程,而“行”則是由認識指導實踐的過程,。 王夫之對“思”之闡發(fā),,學界已經(jīng)廣泛關(guān)注并加以深入研究。在王夫之的思想體系中,,“思”既包括對人身所固有的道德理性的發(fā)見和體認,,也包括認識論意義上的思辨和理性認識。王夫之在具體的論述中對孟子多有繼承,,認為正是人之“思”將人所稟受于天并函之于心的道德理性轉(zhuǎn)化為人之道德主體性和能動性,。“思”根源于天道而成就于人身。從身心關(guān)系的角度來說,,心之神不可脫離形體而存在,。人初生而有形體,思即作為一種本原的體驗而表現(xiàn)在人身上,。從中國思想傳統(tǒng)的身心論角度來看,,“心之思”實際上是一種“具身之思”。在他看來,,仁義與思均是天所賦予人的稟賦,。人有思,因而能夠以之求得仁義,,而思必以仁義為內(nèi)容,。這一“思”字,在功用上能夠?qū)⒗^善,、成性,、存存三者予以貫通,在工夫上則包含了致知,、格物,、誠意、正心的統(tǒng)一體,。因此,,王夫之高度稱贊了“思”之作用,稱之為“千古未發(fā)之藏”,,并將其與《周書》之“念”,,《論語》之“識”等儒家經(jīng)典概念等而視之。 王夫之認為,,憑借“思”把握理需要經(jīng)過兩個步驟:首先是考察“所當然”的“明辨”,,其次是探索其“所以然”的“慎思”,,二者缺一不可。作為事物表象的“所當然”是對事物表象的認識,,而探究其“所以然”則是深入事物本質(zhì)的認識過程,。離卻了“所以然”,其“所當然”便是“無憑據(jù)”的,。對于“所當然”的認識并不是真知,,認識的目的是考究潛藏在現(xiàn)象背后作為事物本質(zhì)的“所以然”。因此,,需要在諸多紛紜復雜的現(xiàn)象中通過“明辨”來辨別是非,、去偽存真,并在此基礎(chǔ)上以“慎思”的方式上升至把握事物“所當然”的本質(zhì)認識,。從“明辨”到“慎思”即是以“思”來由表及里,,全面把握事物的過程。 王夫之有關(guān)“學”“思”之間關(guān)系的論述至為精彩,,也是其思想中頗具理論價值的部分之一,。王夫之一再強調(diào),無論是學還是思,,都應當始終堅持“在我而審其從違”的主體性精神,,這是其學思論的別具只眼之處。在他看來,,“學”即是繼承與考察先人所遺留下來的精神遺產(chǎn),,在這一過程中應當充分尊重前人的理論成果?!八肌眲t不唯古人之陳跡,,要求以審慎,、獨立思考的精神審視古人遺留下來的理論遺產(chǎn),。在這一過程中,有兩種極端傾向必須避免:首先要避免成為“信古已過”的泥古之人,。泥古的“純固之士”一味偏信古人之語與典籍記載,,唯古人之語是瞻,從來不以辯證與發(fā)展的觀點看待問題,,這便是學而不思的典型例子,。其次要避免成為懷疑一切、批判一切,、盲目自信的“敏斷之士”,,這是思而不學的典型代表。王夫之告誡我們,,要對前人的理論遺產(chǎn)進行正確的判斷之后,,再以之指導實踐,。這要求學人要具備敏銳的判斷能力,而這一判斷能力是建立在廣博的學識基礎(chǔ)之上的,。前人所遺留下來的理論成果實際上已經(jīng)是前輩學者“竭其思”后的思想結(jié)晶,,如果能以正確的態(tài)度繼承古人的理論成果,可以避免在認識與實踐過程中少走彎路,。 在王夫之看來,,學思二者并不矛盾,“學非有礙于思,,而學愈博則思愈遠,;思正有功于學,而思之困則學必勤”,,二者相成相資,,相互促進,不可偏廢,。王夫之以此將宋明理學中的“道問學”與“尊德性”的道德修養(yǎng)論轉(zhuǎn)化為更為廣大精微的認識論問題,,在更高的理論思維水平上統(tǒng)一二者,并在此過程中凸顯了人的主體性精神,。 王夫之在《周易外傳》中對“學思”作了極其精彩的論述與總結(jié),。他說:“學成于聚,新故相資而新其故,;思得于永,,顯微相次而顯察于微?!崩^承與創(chuàng)新,,二者相互促進、共同發(fā)展,。一味信古或割裂傳統(tǒng)皆不是正確的態(tài)度,。新的知識由“故”發(fā)展而來,而新知識的產(chǎn)生也會對固有的理論與觀念產(chǎn)生更新作用,。王夫之明確告訴我們,,通過發(fā)揮“思”的能動性,才能由微察顯,、由顯返微,,不斷深化和推進認識的發(fā)展。 當代美國哲學家?guī)於鞯摹胺妒健崩碚搹娬{(diào),,盡管常規(guī)科學處在新舊范式不斷的更新迭代過程中,,但舊的范式為新范式的到來提供了理論問題與開放的空間;新的范式一方面致力于解決舊范式遺留下來的理論問題,另一方面也繼續(xù)保持著開放性,,為更新的范式的到來提供了可能,。這正是科學知識發(fā)展過程中“新故相資”的真實寫照。換言之,,人類文明的整個認識與實踐的深化乃至整個人類文明的發(fā)展,,正是在不斷繼承前人的理論遺產(chǎn)基礎(chǔ)上“新故相資”與“顯微相次”的偉大結(jié)晶。王夫之善于熔鑄大量的先行思想資料,,不僅深入研究儒家典籍,,而且以“入其壘,襲其輜,,暴其恃,,見其瑕”的態(tài)度對老莊、佛教理論予以研討,,充分吸收其中的合理思想資源以不斷完善自己的思想理論體系,。這正是其本人不斷踐行“新故相資”與“顯微相次”之學與思的最佳印證。王夫之以其自身思想與學行啟示我們,,既不可“泥古不化”教條式地對待傳統(tǒng)文化,,又不可“信己已過”拋棄傳統(tǒng)智慧,而是應當立足于當下具體的社會現(xiàn)實,,在堅持“在我而審其從違”之主體性精神的基礎(chǔ)上以揚棄的眼光批判吸收古人之智慧,,將之作為應對和解決現(xiàn)實問題的思想資源。 從今日眼光來看,,王夫之仍是在傳統(tǒng)的認識論框架中論述其學思觀,,其思想仍然無法也不可能擺脫傳統(tǒng)中國思想倫理學與認識論相纏夾的民族思維特色。具體而言,,盡管王夫之重視“質(zhì)測”之學,,并試圖立足自然科學的物質(zhì)不滅原理來論證人生觀問題,但其學思觀乃至整個知識論仍是以道德認識和道德踐履為主要內(nèi)容,。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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