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集外詩拾遺箋注》056：

上雨僧師以詩代簡

生鍾書再拜,，上白雨僧師：勿藥當(dāng)有喜，體中昨何如_（1）,？玨良出片紙,，招我以小詩。想見有逸興,，文字自娛戲,。尚望勤攝衛(wèi)，病去如抽絲_（2）,。書單開列事,，請得陳其詞。五日日未午,，高齋一扣扉,，室邇?nèi)似h(yuǎn)，悵悵獨(dú)來歸_（3）,。清繕?biāo)_目,，價格略可稽。應(yīng)開二百磅，有羨而無虧,。尚馀四十許,，待師補(bǔ)缺遺_（4）。媵書上葉先公超,，重言申明之,。玨良所目睹，皎皎不可欺,。朝來與葉晤,，復(fù)將此點(diǎn)提，則云已自補(bǔ),，無復(fù)有馀資,。由渠生性急，致我食言肥_（5）,。此中多曲折,，特以報師知。匆匆勿盡意_（6）,，Eves Yours,。四月十五日，下午第五時_（7）,。

【箋】

見《吳宓詩集》349頁附,，詩末署：“”。有關(guān)此詩的今典,，吳學(xué)昭在《聽楊絳談往事》有詳細(xì)的介紹：

1939年春,，錢鍾書在系里碰上一件小事使他覺得很委屈，感到意外,。品性純粹,、處世簡單的鍾書，怎么也想不到被他視為“恩師”的葉先生,，竟也會對人失言,。我是許多年后從父親遺留的“友人詩存”的信封中發(fā)現(xiàn)錢先生書寫的一張小紙片才知道此事的。題目是《上雨僧師以詩代簡》,，內(nèi)容如下：（詩略）,。

看來此詩是吳學(xué)昭在吳宓保存友人詩的信封中返現(xiàn)的,。她解釋說：“看來是系里收購錢先生從國外帶回的西書,，沒有依價償付書款。我不知道此事最后是怎么了結(jié)的,?！?/font>

   此事，因吳宓此前后的日記，文革中被抄,，未歸還,，不見記載?？墒羌?xì)讀此詩,，卻不是如吳學(xué)昭所解釋的這樣，而是錢鍾書與吳宓要為系里開列書單的事,，本來一共要開列二百磅,，錢鍾書開列了一百六十磅的書單，另外四十磅的書單本來由吳宓來開列,。錢鍾書列完書單,，上交給葉公超，結(jié)果葉說,，其余的書單他自己來補(bǔ)充,。這樣，就等于錢鍾書答應(yīng)吳宓來開列書單,，是“食言”了,。于是，錢鍾書就寫了此詩,。（參見黃惲《錢楊摭拾·錢鍾書以詩代簡》,。）

【注釋】

    （1）“生鍾”四句：學(xué)生鍾書再拜，上書陳述給雨僧師：不用吃藥了,，應(yīng)當(dāng)是病愈,，昨天覺得身體中如何？

勿藥句：不用吃藥,，病已痊愈,。語出《易·無妄》：“無妄之疾，勿藥有喜,。”

（2）“書單”六句：王佐良拿來一片紙,，召我來寫小詩?？上肽氵€是有些閑情逸致,，用文字來自我娛樂。還是希望老師經(jīng)常注意身體,，病魔要驅(qū)離,，如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抽絲般艱難。

佐良：王佐良,，詩人,、翻譯家,、教授、英國文學(xué)研究專家,，浙江上虞人,。1939年畢業(yè)于西南聯(lián)合大學(xué)外語系(原清華大學(xué)外語系)，留校任教,，正與錢鍾書為同事,。1947年秋考取庚款公費(fèi)留學(xué)，入英國牛津大學(xué),。解放后,，在外國語大學(xué)任教。

片紙：此當(dāng)是吳宓病中寫詩的紙片,，要王佐良拿給錢鍾書看,。故下句有“召我以小詩”，并錢鍾書前往之事,。

攝衛(wèi)：保養(yǎng)身體,。唐劉禹錫《述病》：“宜謹(jǐn)于攝衛(wèi)。攝衛(wèi)之乖方,，則病復(fù)矣,。”

抽絲：抽繭取絲,，比喻緩慢,。病去如抽絲，乃俗語,，清曹雪芹《紅樓夢》第五十二回：“俗語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皇抢暇南傻?，那有這么靈藥？”

以上十句,，主要是關(guān)心吳宓的病情,，希望老師注意身體。

（3）“書單”六句：開列書單的事情,，請讓我陳述：五日這天天未正午,，到你的住處敲了一次門，你的住宅不遠(yuǎn),，偏偏你人外出很遠(yuǎn),，我只好悶悶不樂地一人回去。

室邇：居室近,。漢司馬相如《琴歌二首》：“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nèi)隋诙疚夷c?！?/font>

悵悵：不快的樣子,。晉潘岳《哀永逝文》：“悵悵兮遲遲，遵吉路兮兇歸,?！?/font>

以上六句，寫自己曾找老師說明開列書單的事,，但不遇,。

（4）“清繕”六句：繕寫清楚的書目，價格都可以查到,。應(yīng)開列二百英磅的書單,，除了我開列的，還有剩馀,，沒有虧欠,。還剩下四十磅左右，等待老師補(bǔ)足這不足的書單,。

有羨：有剩馀,。《詩·小雅·十月之交》：“四方有羨,?！泵珎鳎骸傲w，馀也,?！?/font>

細(xì)品此六句與前后前后詩句，本計劃二百磅的書單,，錢鍾書開列后,，還有四十磅需要吳宓來開。但是,，錢鍾書到吳宓家拜訪,，吳宓未在家，于是才有下面詩句寫的事情發(fā)生,。

（5）“媵書”十句：送書單給葉公超老師,，再次說明這些事。王佐良親眼看見,，清楚明白,，不能欺瞞。早晨我與葉老師見面,，又提到了這一點(diǎn),，他卻說他已經(jīng)補(bǔ)足了書單,，沒有再多出的錢了。由于他性子急躁,，致使我成了違背承諾,。

媵：相送?！秲x禮·燕禮》：“主人盥洗升,，媵觚于賓?！编嵭ⅲ骸半?，送也?！?/font>

渠：他,。此指葉公超。

食言肥：即“食言而肥”,，謂違背諾言,，只圖對自己有利。語本《左傳·哀公二十五年》：“公宴于五梧,。武伯為祝,，惡郭重，曰：‘何肥也,？’季孫曰：‘請飲彘也,！以魯國之密邇仇讎，臣是以不獲從君,，克免于大行,，又謂重也肥?！唬骸鞘逞远嘁?，能無肥乎？’”

以上十句,，寫自己向葉公超急躁而自己補(bǔ)足了書單,，致使錢鍾書“食言肥”。

（6）“此種”六句：這中間有許多曲折情由,，特別要報告老師知道,。匆忙之間，不能說的意思完全,，你的Evos,。四月十五日，下午的第五時,。

盡意：充分表達(dá)心意,?！兑?/font>·系辭上》：“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笨追f達(dá)疏：“意有深邃委曲，非言可寫,，是言不盡意也,?！?/font>

倒數(shù)第三句,，全句是英文，此以英語入詩,，亦是極少見,。后三句，吳學(xué)昭處理為署名,，誤,。

此六句，再次說明此次以詩代簡的原因與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