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易山明，男,，安徽大學歷史系博士,。

明朝滅亡距今已有近 400 年，然對其滅亡原因探究,，各家依然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歷史學家多政治,、經濟,、軍事等社會科學的角度出發(fā)，將其滅的原因歸結于政治腐敗,、吏治黑暗,、農民起義、軍事失利等,，很少或幾乎不考慮自然環(huán)境變遷對其造成的影響,。事實上，認真研究中國古代王朝興替原因后就會發(fā)現,，無論是夏,、商、周的更替,，還是漢唐的興盛,，抑或明朝的滅亡，都與氣候變遷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靶”凇? Little Ice Age) 概念首先由 Matthes于1939 年提出，最早用來描述全新世最暖期之后冰期自 13、14 世紀開始,，經歷了一個相對溫暖期之后,，16 世紀中葉到 19 世紀中葉達到鼎盛。在我國,，常將 15 世紀后期—19 世紀末氣候寒冷期作為小期,，由于這一時期恰是明清時期，因此,，在中國也稱為“明清小冰期”,。

圖為竺可楨先生

竺可楨先生是我國利用歷史獻研究古代氣候變遷的先行者，他在《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一文中,，對中國近五千年來的氣候變遷進行了深入探究,，建立了中國過5000 年氣候變化的基本結構。在竺老研究的基礎上,，科學家們經過更深,、更細致的研究后將四個冷期進一步細化，它們分別出現在“公元前 2000年,、公元前 800 年,、公元 400 年及公元 1600 年左右的幾個世紀”，在這四個寒冷期中,，又以 1600 年左右這一次寒冷期表現得尤為強烈,。每一次氣候的變化都會給中國社會造成一定的影響，小冰期氣候會導致自然災害多發(fā),、農牧業(yè)減產,、人口遷移，甚至政權的更迭和政治疆域的變化,。

一,、 “小冰期”

與農業(yè)

明清“小冰期”的氣候變化表現為氣候冷暖變化和干濕變化的異常。這一時期中國的冬季十分寒冷,，而夏季干旱,、洪澇災害多發(fā)，在眾多產業(yè)中,，農業(yè)對氣候變化的敏感度要遠遠高于其他產業(yè),，而古代中國又是一個以農業(yè)為本的國家,，“像中國這樣一個把經濟的發(fā)展建立在農業(yè)基礎上的國家,，在氣候的變化面前顯得格外的脆弱”。據明史專家研究表明: “無論從災荒總數,，還是成災頻度,，以及災荒的破壞力,，明代的災荒都是空前的，僅以災荒頻度而言，明代也首當其沖,?！?究其史實，其結論是可信的,。晚明時期自然災害爆發(fā)的頻率,、受災范圍和破壞程度都是世所罕見的。自萬歷至明朝滅亡,，洪澇,、干旱、地震,、蝗災等自然災害就未曾間斷,，而在這些自然災害中，尤以旱災和洪澇出現得最為頻繁且破壞力度最大,，在《明史》《明會典》《明實錄》等文獻均能找到相關記載。下面以《明史·五行志》為,，羅列如下,，以觀其概。

“萬歷十一年八月庚戌,，河東鹽臣言,，解池旱涸，鹽花不生,。十三年四月午,，因久旱，步禱郊壇,。京師自去秋至此不雨,，河并涸。十四年三月乙巳,，以久旱,，命順天府祈禱。七年,，蘇,、松連歲大旱，震澤為平陸,。浙江,、湖廣、西大旱,。十八年四月,，旱……三十九年夏，京師大。四十二年夏,，不雨,。四十三年三月，不雨,，至于月,。山東春夏大旱，千里如焚,。四十四年,，陜西。秋冬,，廣東大旱,。四十五年夏，畿南亢旱,。四十年,，廣西梧州旱，赤地如焚”; “天啟元年,，久旱,。年，真,、順,、保、河四府,，三伏不雨,，秋復旱。七年,，川大旱”; “崇禎元年夏,，畿輔旱，赤地千里,。三年月,，旱，擇日親禱,。五年,，杭、嘉,、湖三府自八月至月七旬不雨,。六年，京師及江西旱,。十年夏,，京師河東不雨,，江西大旱。十一年,，兩京及山東,、山西、陜西旱,。十二年,，畿南、山東,、河南,、山西、浙江旱,。十三年,，兩京及登、青,、萊三府旱,。十四年，兩京,、山東,、河南、湖廣及宣,、大邊地旱,?！惫糯袊?，正史中對于災荒的記載多限于王朝直轄地，而邊疆少數民族地區(qū)卻鮮有顧及,。在明朝,，尤其是處于小冰期頂點的晚明時期，氣候變遷對高緯度以游牧,、漁獵為生的女真族的影響頗為強烈,。小冰期氣候的變化主要表現為氣溫、降水的變化,，而氣溫的波動及降水量的變動對草原植被來說,，無疑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小冰期的到來,，會導致氣溫的驟降,，冬季奇寒無比，達到一定程度時會造成牧草的大面積死亡,，從而出現“白災”,，這種災難對于游牧民族來說是致命的,。

圖為“白災”

以上列舉的旱災、“白災”,，只是晚明災況的冰山一角,，而連續(xù)幾年持續(xù)發(fā)生旱災的地方也不在少數。小冰期無論對身處中原的大明王朝還是遠在東的后金女真族來說,，都是一場嚴峻的考驗,。尤其氣溫的降低和降水量的忽高忽低，使農作物的生條件變得苛刻,，從而導致農作物的大面積減產甚絕收,、牧草死亡等致命性打擊。在古代,，生產力水較低,，科技不發(fā)達，( 廣義的) 農業(yè)是農耕民族和游牧民族政權賴以生存和發(fā)展的基礎,，一旦農業(yè)出現問題,，其他產業(yè)就無從談起，甚至對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政權安危都產生重要影響,。

二、“小冰期”

與社會動亂

中國歷史上數次氣候變化,，對中國社會歷史進程產生了深遠影響,。在古代，人們對大自然的利用,、改造程度較弱,，人類對自然環(huán)境的依賴性比較大，而一旦氣候發(fā)生變化,，人類的生存狀態(tài)就會受到極大威脅,。對于身處“小冰期”鼎盛期的晚明來說，氣候的變遷導致自然災害多發(fā),、生存環(huán)境惡化,，這對以農為主的明朝而言無疑是災難性的。而中國幾千年的建王朝歷史和社會動亂史的特點,，決定了社會動和氣候變遷之間必然存在著某種關聯(lián),。

在鄧云特的《中國救荒史》一書中，有關于災荒社會動亂,、農民起義之間關系的論述: “農民窮乏饑餓,，既達極點，流移死亡之現象,，繼續(xù)擴大,，則農與城市中之普遍暴動,，勢不可免，所謂‘挺而走’者是也,。此等暴動,，往往逐漸醞釀，愈演愈劇,。其初發(fā)也,，其勢尚微，而其終則常至于武裝之大暴,，與革命歷史上累次發(fā)生之農民暴動,，無論其范圍大小，或其時間之久暫,，實無一而非由于災荒所促,，即無一不以荒年為背景，此殆已成為歷史之公,?！笨梢姡幱凇靶”凇边@一大的氣候變遷背下,，氣候轉冷,、變干是引起自然災害多發(fā)、農業(yè)減的一個深層次原因,?！霸趥鹘y(tǒng)社會里，低溫會使業(yè)生產受到致命的影響,，自然災害的頻發(fā)則影響業(yè)生產,，民生日苦，同時也直接加劇社會矛盾,，影社會穩(wěn)定,，進而造成中國傳統(tǒng)社會劇烈的社會動,，形成大遷移,、大移位、大戰(zhàn)亂,?！贝朔N情形的出現，在史書中不乏其例,。如: “山西列郡俱荒,，太原甚。三年于茲,，百余里不聞雞聲,。父子夫婦互易飽,，命曰‘人市’。宗祿八十五萬,，累歲缺支,，饑疫者幾二百人”; 萬歷 二十二年春正月己，詔以各省災傷,，山東,、河南、徐,、淮尤甚,，盜賊四，有司玩愒,，朝廷詔令不行”; “( 萬歷四十四七月) 是月,，陜西旱，江西,、廣東水,，河南、淮,、揚,、鎮(zhèn)蝗，山東盜賊大起”,?？梢姡瑲夂蜃冞w與社會秩序安穩(wěn)存在一定的聯(lián)關系,。氣候溫暖時期是中國古代封建王朝綜合國最為強盛的時期,，此時期也更容易出現盛世，如漢的強盛都是出現在氣候溫暖期,。而氣候寒冷期則容易出現災荒,、社會動亂等不穩(wěn)定因素。有鑒于此,，筆者以為晚明時期由于氣候變冷所帶來的一系聯(lián)動反應是導致農民起義的一個重要原因,。

三、“小冰期”與明末軍事戰(zhàn)爭

竺可楨先生在《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研究》一文中繪有一張“一千七百年來世界溫度動趨勢圖”,，在圖中我們可以發(fā)現多數王朝的更都與氣候變化,，特別是與氣溫的變冷有關。后來多學者,、專家的研究表明,，氣候變遷對中國歷史進程有著重要影響。多數王朝更替與溫度的冷變存在著大體同步的共振關系,，而戰(zhàn)爭的高發(fā)期也多出現于氣溫冷變時期,。一場戰(zhàn)役的勝利需要“天時”“地利”“人和”,，通過發(fā)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后兩者的境況是可以發(fā)生改變的,，以轉向有利于自己的一方,，而“天時”則完全不能為人力所左右。在明末,，“天時”便是“小冰期”,。盡管“小冰期”對于戰(zhàn)時雙方都是同等對待，不存在利與不利之說,，但是細思可以發(fā)現,，對于明朝軍隊來說，其劣勢較后金表現得更為明顯,。據人類學家研究表明,，生活在高緯度的人，其身體素質要好于生活在低緯度的人,，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所處的氣候和地理環(huán)境的不同,。由于氣候、地理環(huán)境的因素,，后金女真族在面對氣候變遷的適應性上要明顯好于農耕民族,。氣候轉冷對于長期生活于冬季酷寒地域的民族來說不足為懼，而對于那些由南至北的明朝軍隊來說就意義非凡了,。如《明史》所載: “明年( 萬歷四十七年) 正月,，鎬乃會總督汪可受、巡撫周永春,、巡按陳王庭等定議,，以二月十有一日誓師，二十一日出塞……號大兵四十七萬,，期三月二日會二道關并進,。天大雪，兵不前,，師期泄”; “官兵四面圍之,，地泥淖，且時際窮冬,，風雪裂膚,，士無固志,?！比绱丝磥恚瑦毫雍涞奶鞖鈱τ诿鞒婈犑繗獾挠绊懯遣豢尚∮U的,。在明金氣候變遷,，遭受寒冷,、干旱等多種自然災害時，河西地區(qū)的蒙古諸部也在飽受旱災的疾苦,，“蒙古諸部大饑,，多人塞乞食”。此時明朝經略袁應泰提出大收蒙古饑民,，救蒙古人民于水火之中,，以期在明金戰(zhàn)役之中收取人心、拉攏蒙古貴族,，幫助蒙古,，使其至少不阻礙明軍對后金的軍事打擊。然而戶部郞中傅國卻反對這一策略,，認為“西夷所以者苦二三千里之旱也,。即我遼左亦然，天未斗割,。唯我以天下全力注遼,，故遼千里之旱不覺耳。之荒則與西夷共之矣,，聞 矣 病 饑 甚,，自 贍 不”。就這樣,，將身處災荒,，急需幫助的蒙古饑無情地拒絕。后金對此問題的看法較傅國頗有遠,，他們與袁應泰的想法不謀而合,，向飽受干旱之苦蒙古饑民施以援手，即使在后金自身也遭受嚴重然災害時也未曾放棄對蒙古的幫助,。正是這一義,，讓蒙古人民對后金充滿了感激之情并銘記于心，是在天命四年后金與札魯特蒙古聯(lián)盟結好,?！懊似陂g，蒙古國因無糧谷,，屢至開原,、鐵嶺掠糧?；蚣Z而去,，或被擒拿，奪其牲畜，凡有七八次,，獲牛計余,。”至此,，蒙古在明金之戰(zhàn)中已完全倒向后一方與明朝對抗,，這大大增強了后金的實力，從此朝對后金的作戰(zhàn)變得異常艱難,。

由此可以看出,，不管氣候變遷對戰(zhàn)爭的走向會不會產生決定性作用，其必然會影響到戰(zhàn)爭的進程,?！皻夂驔Q定歷史”理論尚存在很大爭議，一個復社會問題的解決需要從多角度出發(fā),，既要運用到會科學的相關知識,，同時也不能忽視自然科學中然環(huán)境變遷這一客觀事實對人類歷史進程所產生作用力。因此,，筆者試圖從氣候變遷這一角度對朝滅亡作出個人的解釋,，以期對王朝更替與氣候變遷之間的關系作出更加全面、合理的分析,。

（文章原載于《華北水利水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5期,，受限于微信平臺，注釋及引文從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