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jié)選自張煒《古船》手稿本發(fā)布會速記

應紅（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總編輯）：在現(xiàn)場的很多讀者朋友都讀過《古船》,，它應該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最經(jīng)典的作品之一,。在1986年的時候，人民文學出版社《當代》雜志首發(fā)了張煒的《古船》,，那個時候他才剛近30歲,，這是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轉(zhuǎn)過年第二年的1987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古船》的單行本,，到今天為止已經(jīng)有30多年了。

今天把幾種人文社的《古船》版本都放這兒,，可以看出這部書出版的歷史跡象,。

在30年后的今天，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了《古船》的手稿本,，其自身價值和意義應該是不言而喻的,。《古船》當時是怎么寫的,，作者在這部書稿里面付出了多少心血,，我們通過作家手稿的手記可以一頁一頁地翻看，一頁一頁地感受,，這是一部有溫度的讀本,。所以，作家的手記,、手稿本的價值和意義應該是對今天在數(shù)字化時代的讀者來說,，更具有一番特別的意義所在。

李巖（中國出版集團黨組成員,、中國出版?zhèn)髅焦煞萦邢薰靖笨偨?jīng)理）：張煒先生的作品《古船》最早的版本,我作為一個讀者也有幸看到了,。應該說，因為我非常喜歡文學,，說到《古船》不僅和張煒先生交流,，和其他作家交流時我也認為這是當代文學中和《白鹿原》一樣劃時代的作品,。

人民文學出版社把現(xiàn)代作家比如魯迅,、老舍的《駱駝祥子》，兩個手稿本出版了,，還出版了《白鹿原》的手稿本,，這次又特別推出了《古船》的手稿本。我覺得這可以想見,，人民文學出版社是把這部作品看作具有劃時代意義的,。

張煒先生多才多藝,，剛才主持人講了，手稿本有一個特殊的文物價值,、收藏價值,，也有欣賞價值。通過看他的手稿本,，可以看到張煒先生當時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甘苦,。

我作為朋友，作為一個出版人,，特別感謝張煒先生給我們提供了文學的經(jīng)典,，豐富了我們的生活。作為一個讀者,，也應該向張煒先生表達由衷的敬意,。    

應紅：手稿本在今天一方面由讀者欣賞、感受作品以及作家的一種方式,，另外也是供研究者研究這些作品的非常準確的文本,，因為有非常多修改的痕跡在里面。下面有請人民文學出版社臧永清社長來談談手稿本的價值,，以及《古船》手稿本的一些出版經(jīng)過,。

臧永清（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非常高興在這兒開《古船》手稿本的發(fā)布會。其實這部作品去年下半年就已經(jīng)出來了,。出來以后得到了社會各界的認可,，讀書界、文學界及各界的認可,。

剛才李總也說了,，《古船》確實是一部優(yōu)秀的作品。張煒老師很年輕的時候?qū)懗鲞@樣一部佳品,，我們現(xiàn)在只能說他是一種天才寫作,。我們展示《古船》這幾個版本，其實也能夠看到書籍裝幀這些年來變化的過程,。今后,，我們要陸續(xù)為那些劃時代的作品做手稿本。

除了手稿本之外,，我剛才跟張煒老師說,，我們下一步還要給他做一套郵票，張煒老師的郵票,，我們要給頂級的中國作家做郵票,。前面我們做過這種常識。為什么,？我們在做一種文學文化,，就是讓我們的手稿本,，包括像郵票等等，更多地展示作家的各個方面的狀況,，呈現(xiàn)出在作品中沒有看到的某些方面,。

當然了，《古船》這個手稿本確實還不一樣,，有不少修改的痕跡,，其實能夠看出作家創(chuàng)造時候的一些想法。我希望張煒老師繼續(xù)跟我們合作,，人民文學出版社要為作家們更好地服務,。這樣，我們才能對得起他們對我們的信任,，也對得起廣大讀者,，對得起文學界。

應紅：謝謝臧社長,。剛才臧社長回顧了張煒與人民文學出版社30年多年來的情感,，他的很多作品都是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剛才展示的《古船》,，還有中篇系列,，其實還有很多兒童文學的作品，在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天天出版社也出版了,。

另外,，實際上他后來很重要的長篇，一部是《獨藥師》,，一部是《艾約堡秘史》以及《刺猬歌》,，都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另外我們的“茅盾文學獎作品系列”,，也是收的最全的一套,，里面收錄了張煒的《你在高原》十卷本。我和張煒還有另外一種緣分,，就是當年我是《你在高原》十卷本的責任編輯之一,。

在手稿這種題材方面，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和作家的關(guān)系是非常密切的,，在他們館里面珍藏著無數(shù)的現(xiàn)當代作家的手稿,、手記。前一段時間,，他們還做了一個當代作家的手稿展,。接下來我們有請現(xiàn)代文學館常務副館長劉方講講作家和手稿的關(guān)系。

劉方（現(xiàn)代文學館常務副館長）：手稿本另外的意義就是文明的變遷,。中國改革開放40年中國文學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文學出現(xiàn)繁榮，出現(xiàn)了無數(shù)優(yōu)秀作家和優(yōu)秀作品,，最近在回顧改革開放40年來文學成就,，但是大部分人忽視了一個中間同步發(fā)生的現(xiàn)象，就是在這個過程當中,，作家寫作從原來用手寫,、用筆寫變成了用電腦的寫作。那么剛才應紅講到,，現(xiàn)代文學館做了一個80年代的作家手稿展現(xiàn),，現(xiàn)在還正在展。中國作家協(xié)會的李敬澤副主席是我們展的策展人,，在策展的過程中,，他認為這個舉動是文明之大變，人和字的關(guān)系,，書寫和閱讀的關(guān)系發(fā)生了巨大的變革,。他說今天我們對于這種變革的認知只是剛開始，未來還不知道其所呈現(xiàn)的真正意義,。

改革開放40年來,，文學作品深入人心，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讀者,，這些優(yōu)秀的作家所創(chuàng)造的這些作品,，樹立了時代的豐碑。但是,，他們所做的工作是手寫時代的最后輝煌,，他們用手寫下這些經(jīng)典作品之后，大部分的作家都轉(zhuǎn)向了用電腦來寫作,。今天,，給時代留下的痕跡就是說只有作品本身，只有文本本身,，而沒有作品的形態(tài),，所以時代是發(fā)生了非常大的變化。

手稿的意義還在于另外一點,，今天每個人都有大量的閱讀,，都說我們讀了大量的名家名作，那么今天面對著張煒老師,，面對著張煒這位優(yōu)秀作者,，說張煒你大部分的書我都讀過，但是細想下來，我讀過的張煒所有作品,，不一定了解張煒創(chuàng)作的根本意圖,。我們所讀到的所有張煒的作品，都是作者和出版者合謀的產(chǎn)品,，他們是印刷工業(yè)的時代產(chǎn)物,。創(chuàng)作是由作家完成的，但是呈現(xiàn)是由印刷工業(yè),、印刷資本所實現(xiàn)的,。

今天看到這個手稿本，大家細看,，它有很重要的意義,。我們可以看到他在中間，他的寫作,、他的修改,，中間不僅只有張煒本人的手跡，也有編輯的手跡,。其實這么多年來,，做出版者很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跟作者協(xié)商改稿，這是做編輯很重要的一項工作,，除了組稿,，除了后期工作之外，前期更多的是跟作家協(xié)商,、商量怎么來改稿,。所以你要想知道作者真正的創(chuàng)作意圖，他的初始思路,，手稿本是一個最好的閱讀方式,。

在手稿本里邊還能夠呈現(xiàn)作家大量的個人信息，讓你知道作家是怎么想,、怎么設(shè)計的,？他創(chuàng)作的邏輯是什么？甚至說,，他修改的邏輯是什么,，他怎么來修改，他怎么用詞,，怎么把他的故事演繹完成之后,，又怎么來提升？他怎么讓作品能呈現(xiàn)得更精致,、更有影響力,。同時再加上編輯的過程,，就會出現(xiàn)一個新的痕跡，這就是時代的痕跡,。

今天在座的各位在這兒看到了這么多《古船》的版本,，在你腦海中，《古船》的整個故事流程,、人物設(shè)置,、形象都是唯一的,，都是一樣的,。但是，它的文本呈現(xiàn)是不一樣的,。在這個過程當中,，你看到手稿本，人民文學出版社用這么大力量來做的將近500頁的手稿,，體現(xiàn)了每一個過程,，體現(xiàn)了那個時代的特征。時代的特征非常多,，時代的特征首先第一是作者的特征,，作者的信息在里面。第二,，還有很多更豐富的特征,。我注意到這個手稿是用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稿紙寫的。這是那個時代的特征,。

還有很多細節(jié),，我們在做展的時候，會區(qū)分很多不一樣的類型,，在保存上有很大的不同,。作家的寫作形式，我不知道張煒您這個手稿是最初的還是您謄寫過的稿,？

張煒（小說家）：最初的稿,。

劉方：您是一個很細致的人。比如我們80年代展出莫言的文稿,，莫言的稿子到《人民文學》雜志出版之前是認認真真抄過的,，大家一說莫言就是寫黑板報的出身，寫得規(guī)規(guī)矩矩,，把所有稿子抄一遍,。我們前一段作品討論會的時候，曾經(jīng)有一個當代比較有名的作者叫邱華棟,，華棟說,，他成名的那部作品,，創(chuàng)作完了之后，抄了7遍稿,，投了7家雜志,。他說開始只是抄，抄到后來就有改動了,。所以如果有機會見到這樣的手稿,，你就能知道，那個歷史的痕跡在哪兒,。

今天中國當代文學開始回顧那個時代,，回顧手稿時代的最后輝煌，像人民文學出版社率先做這樣了不起的工作,，這是非常值得向他們致敬的,。他們花巨大的精力做這樣精選的版本，做這樣的工作是很了不起的,。因為手稿本的意義非凡,。最早做手稿的是1885年法國的巴黎國家圖書館，他們最早建立了手稿本的專門研究機構(gòu),，收藏了雨果等一大批作家的手稿做研究,，后來也有更多的人在做。由此出現(xiàn)了一個文學批評流派,，文本發(fā)生學,。手稿的意義、文本的意義是非常巨大的,。今天人民文學出版社做這樣的工作,，就是對曾經(jīng)時代的致敬。人民文學出版社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出版社,，他們做這樣的工作,，我覺得真的是值得我們尊重的。

白燁（文學評論家）：《古船》是部非常重要的書,。我們過去在寫和家族相關(guān)題材的時候,，比如《紅旗譜》，它是非常傳統(tǒng)或者是意識形態(tài)很明顯的一種敘事模式的結(jié)構(gòu),。到《古船》完全變了,，是文化的視角，人性的,。這部作品出來以后引起一定的爭議,，因為里面對我們的政治約定構(gòu)成了反思和批判，當時曾引起爭論,。但是我覺得文學上的突破就是這樣一個一個爭論,，以及爭論背后的一個敘述角度,、敘述視角的變化，才能實現(xiàn)不斷突破和前進的,。這部書有非常好的突破,，就是涉及到很多事件，但它是文化立場,，是一個旁觀者和第三者的立場,，并沒有完全站到里頭去，這對陳忠實影響很大,。所以陳忠實的《白鹿原》也同樣學習了古船,，從文化的角度寫國共雙方，也引起很大的爭議,，這本書非常重要,。

《古船》現(xiàn)在又出來手稿本,，我剛剛翻了一下,，覺得很吃驚。我剛才問張煒這是不是抄了一遍,，很整齊,，改的地方并不是很多。平時我們搞研究,、搞評論也會研究修改過程,，為什么改，改了之后效果是什么樣的,。他說沒有怎么改,，這就很奇怪。說明寫這部作品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爛熟于胸,，胸有成竹,，往那兒一坐，文字就噴薄而出,。但還是能看出他怎么完善,、怎么考慮、怎么措詞的,。

由此我想起一件事就很后悔,，當年賈平凹的《廢都》原稿是我從西安背到北京，送到北京出版社的,。我心想,，那個時候多個心眼，應該給出版社復印件,，原稿留在我這兒,，手里有個原稿多棒?。∧莻€時候完全沒有想到作家的手稿多么重要,。包括《白鹿原》的手稿也出版了,，我也有?！秹m埃落定》不知道有沒有,，如果有原稿也可以考慮這部書的手稿?！豆糯肥指宓陌姹痉浅：?，對于研究《古船》尤其是研究張煒，是非常重要的版本,。因為你光看以前的版本的話看不出他是怎么修改的,。

張煒：看到《古船》手稿本，我個人挺感動的,。1984年我一筆一畫寫作,，當然我今天仍然是一筆一畫寫。剛才白燁兄問我,，這是第幾稿,。這是第一稿。為什么,？我是1973年開始寫作,，我的文集里最早的作品是1973年、1974年,。那個時候紙是很少的,，很好的稿紙更少。我們養(yǎng)成一個習慣,，一定要一筆一畫,，不要浪費紙。養(yǎng)成的習慣,，下筆很慎重,，所以養(yǎng)成一稿而成的習慣，當然會有修改,。后來我在人民文學出版社發(fā)表《秋天的憤怒》,，那個時候出版社、雜志社對作者的要求都很嚴格,，一個中篇把我調(diào)到人文社樓上去,，住了半個月，住的簡易房,，一邊跟你交談,，一邊在那里修改《秋天的憤怒》,。改了最少有十來天，這才發(fā)表,。就在那兒,，他們知道我長篇已經(jīng)準備寫，就給了我一摞稿紙,。我算了一下,，一摞稿紙也就是寫一部書多一點兒，于是就非常用心,，一筆一畫地寫下來,。《古船》有的回憶文章說,，改這種,，改那種，有的回憶不一定準確,?？丛澹挟斈甑男畔⒍悸懵对谀莾?，改動就是裁的紙粘貼的,，只要不是粘貼的就是沒有什么改動，即使粘貼也很少,。今天回頭看過去勞動的痕跡，個人有點感動,，覺得當年一筆一畫,，竟寫下1000多萬字，甚至還要多,，挺不容易的?，F(xiàn)在上了年紀，對勞動有點畏懼,。即便如此,，我還是一筆一畫寫。我那部《獨藥師》是一筆一畫寫的,，最近的長篇《艾約堡秘史》也是一筆一畫寫的,。有的人以為我不會打字，其實1987年我五筆字就打得很好,。我用它寫了一段以后,，覺得稿子的味道還是不一樣。就像我們吃面條都愿意吃手搟面,，機制面和手搟面還是不一樣,，于是我還是一筆一畫地寫下去,。這樣盡管覺得辛苦，但是個人卻樂在其中,。我那么緩慢,，一個字一個字地填格子里，何等慎重?，F(xiàn)在我有相當好的稿紙,，但是我對紙張的看重、珍惜,、愛惜,，落筆的慎重仍然沒有改變。    

總而言之,，這是我的第一部手稿本,，也是我的第一部長篇，我最早出的一部長篇小說就在人民文學出版社,，最后一本長篇,，《艾約堡秘史》還在人民文學出版社，是插圖本,。以后我再寫出好的作品還是要給人民文學出版社,。

當年27歲寫《古船》，就覺得自己很成熟,，覺得自己很老練,，什么都懂，今天回頭再看二十六七歲的時候,，卻又有點不太自信了,。我對自己當年有那么高的期許，每個年齡段都有自己獨特的創(chuàng)造,，作品并不一定是越寫越好,，也不一定是越寫越差。

《古船》手稿本

人民文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