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2年，荷蘭水手維克特·埃沃特茲（Volkert Evertsz）和同伴們掙扎著爬上了毛里求斯附近的琥珀島（Amber Island）,。不久前,，他們的“阿姆納”號帆船在這附近遇難沉沒，隨之葬身海底的還有所有的補(bǔ)給——當(dāng)時,，存活的希望全都維系在遠(yuǎn)處石崖上踱步的一群渡渡鳥身上,。維克特曾從老水手們口中聽說過這種鳥的傳聞，但眼下他最關(guān)心的是,，它們真的像傳言說的那么難吃嗎,？

牛津大學(xué)自然歷史博物館展出的渡渡鳥骨架，以及根據(jù)研究復(fù)原的渡渡鳥模型,。圖片：BazzaDaRambler / Flickr

好不好吃,，真的不重要

我們無法在維克特的回憶錄中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不過從同時期荷蘭水手們的評價來看,，維克特一行多半得捏著鼻子咽下這救命的一餐,。據(jù)水手們記載，這種鳥的肉又老又硬,，濃膩的油脂讓人無法下咽,，唯有脖子上的一點肉勉強(qiáng)稱得上可口。

很難說這是由荷蘭人的口味過于挑剔所導(dǎo)致的偏見,。實際上,，他們的描述幾乎就是我們對這種鳥認(rèn)識的全部。盡管早在16世紀(jì)初,，阿拉伯人和葡萄牙人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毛里求斯,，但關(guān)于這種鳥的準(zhǔn)確記述，卻發(fā)生在九十多年后的1598年,，當(dāng)時的荷蘭海軍威布蘭德·范·沃韋克（Wybrand van Warwijck）——他在5年后率艦隊入侵澎湖,，被明朝百姓戲稱為“韋麻郎”——將這種鳥的描述發(fā)布在雜志上。不過,，直到30多年后,，這種鳥才有了今天被我們熟知的名字——渡渡鳥（Raphus cucullatus）。

渡渡鳥的頭骨,，現(xiàn)藏于哥本哈根動物博物館,。圖片：Michael B. H. / wikimedia

歷史給我們和渡渡鳥都開了一個充滿悲劇意味的玩笑。依靠難吃的渡渡鳥肉生存下來的維克特一行，恐怕是最后一批見過渡渡鳥的人,，而由此前推,，距離1598年荷蘭人與渡渡鳥的相遇，才不過短短70年光景,。

還真不是人類吃光的

在回溯渡渡鳥故事時,，我們總是難免把目光聚焦在維克特們熬煮渡渡鳥的那口鍋上。畢竟,，被我們生生吃滅絕的物種不在少數(shù),，人類的饕餮之欲，是否也要為渡渡鳥的滅絕“背鍋”呢,？

描繪人們捕殺毛里求斯動物的版畫,，第二幅可能就是捕殺渡渡鳥的場景。圖片：H. Soete Boom（1648）

這種猜想并不是沒有根據(jù),。雖然渡渡鳥的口感飽受詬病,，但對漂泊大洋的水手來說,，難吃總比斷炊強(qiáng)得多,。而且相比其他口感更好的獵物，捕捉渡渡鳥顯然要更容易：在此之前,，毛里求斯一直是沒有人類活動的荒野孤島,，在這種環(huán)境中演化出來的渡渡鳥對人類的戒備心幾乎為零；更致命的是,，由于缺乏天敵威脅,，食物來源也比較充足，它們早就失去了飛行能力,。早期的水手們寫到,，只需要拎著一根棍子，就能將這些呆頭呆腦的“笨鴿子”輕松捕獲,。

尼柯巴鳩（Caloenas nicobarica）和渡渡鳥有很近的血緣關(guān)系,。大約2500萬年前，渡渡鳥的祖先生活在東南亞的叢林中,；1000萬年前,，火山活動形成了毛里求斯，還沒有喪失飛行能力的渡渡鳥祖先來到這里后,，高度適應(yīng)本地環(huán)境,，飛行能力逐漸消失。圖片：cuatrok77 / Flickr

不過,，我們在武斷地判斷是荷蘭水手將這種鳥吃到滅絕之前,，必須要認(rèn)識一個基本事實。

渡渡鳥棲息的主要環(huán)境,，是毛里求斯西南部的干燥森林和沿海地帶,，這里地勢險峻,，并不是人類活動的主要場所，想要靠近渡渡鳥并非易事,。在荷蘭東印度公司掌管毛里求斯的一百多年里,，這座島上的常住居民從未超過50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們都不具備將渡渡鳥徹底吃光的能力和動機(jī),。

毛里求斯屬于非洲，位于馬達(dá)加斯加島東部,，是個即使仔細(xì)看地圖也不一定能注意到的國家,，目前共有四個島。圖片：Yashveer Poonit / wikimedia

所以,，人類被冤枉了,？

被冤枉的，只有熬煮渡渡鳥的那口鍋,。人類活動依然要對渡渡鳥的逝去負(fù)總責(zé),。

在今天，生物入侵已是一個比較為人熟知的概念,。由于人類活動有意無意的傳播,，一些生物離開了自身生境，擴(kuò)散到原本不該出現(xiàn)的地方,。如果新的生境符合它們生存需求,，又沒有足夠的天敵可以克制，往往就會對當(dāng)?shù)厣鷳B(tài)造成難以估量的影響,。

荷蘭人統(tǒng)治毛里求斯的時代,，正處于大航海活動的高峰,，跟隨水手們登陸的,，除了他們喂養(yǎng)的豬、貓,、狗,，還有來自東南亞的食蟹獼猴，甚至還有偷偷溜上船的老鼠,。運輸期間的逃逸和人們刻意的散養(yǎng),，都讓這些外來者快速擴(kuò)散到了毛里求斯的叢林中。

描繪了荷蘭航海者在毛里求斯登陸的版畫,。當(dāng)時人們幾乎不可能意識,，到如火如荼的生產(chǎn)活動，會給當(dāng)?shù)厣鷳B(tài)帶去怎樣的影響。圖中左側(cè)“2號”為一只渡渡鳥,。圖片：Atlas of Mutual Heritage（約1601）

在第六次生物滅絕的大浪潮中,，鼠和貓的生物入侵是許多鳥滅絕的主要原因。在過去的500年中,，有78種鳥類和爬行動物的滅絕與老鼠相關(guān),；貓緊隨其后，至少在63種鳥類和爬行動物的滅絕中扮演了負(fù)面角色,。

對渡渡鳥來說,，成鳥的身高足有一米，這讓它們僥幸避開了貓,、鼠的威脅,，但在地上筑巢的習(xí)慣和一次只產(chǎn)一枚卵的生殖策略卻著實成了軟肋——直到今天，豬和食蟹獼猴啃食鳥蛋的習(xí)性依然在威脅著許多鳥類的生存,。在將渡渡鳥推向滅絕深淵的過程中,，它們很可能“功不可沒”。

這只“渡渡鳥”腳邊是一枚渡渡鳥蛋復(fù)原件,，現(xiàn)藏于南非的東倫敦博物館（East London Museum）,。圖片：Frode Inge Helland

更不幸的是，人類活動出現(xiàn)時,，恰是毛里求斯生態(tài)恢復(fù)的脆弱時期,。在之前的幾百年里，由于山洪和火山活動的沖擊,，這座只有上海1/3大小的島嶼上的生境頻遭打壓。面對天災(zāi),，渡渡鳥頑強(qiáng)地幸存下來,，但緊隨而來的人類活動剝奪了它們休養(yǎng)生息的機(jī)會。

這一切并未引起人們足夠的重視,。在那個年代,，物種滅絕的概念還十分模糊，更不用說對瀕危生物著手進(jìn)行保護(hù)——在人們看來,，渡渡鳥只是一種新奇的大鳥,。

和那個年代被發(fā)現(xiàn)的許多新奇物種一樣，當(dāng)它們?nèi)找嫦∩贂r,，人們更熱衷于收藏幾具標(biāo)本,，或捕捉一些活體圈養(yǎng)。在滅絕發(fā)生前,，至少有11只渡渡鳥被圈養(yǎng)在歐洲,；印度的莫臥兒皇家園林里有2只渡渡鳥生活過的痕跡。最新研究表明，1647年,，日本長崎的收藏家至少購買了1只活體渡渡鳥,，這也是渡渡鳥出口的最后記錄。

莫臥兒王朝時期印度畫家烏斯塔德·曼蘇爾（Ustad Mansur）筆下的渡渡鳥,。在1628～1634年間,，至少有2只渡渡鳥被圈養(yǎng)在印度的皇家園林中。圖片：Ustad Mansur（1620s）

然而渡渡鳥卻身背誤會

維克特是不是見過渡渡鳥的最后一人,，或許還有爭議,，但可以肯定的是，在1660年代,，野生的渡渡鳥已經(jīng)非常罕見,。由于滅絕得過于迅猛和隱秘，人們甚至還未來得及對其進(jìn)行準(zhǔn)確研究和描述,。即使在今天,，我們對它的認(rèn)識其實也非常模糊。

最大的誤會恐怕就是渡渡鳥的體型,。在我們的印象中,，渡渡鳥總是一副圓鼓鼓的憨笨模樣。在鳥類中,，渡渡鳥的體重的確算得上名列前茅,，有記錄顯示成年渡渡鳥的體重可達(dá)27.8公斤。但這一數(shù)字可能并不是常態(tài),。

“誰才是肥啾,？！”圖片：Roelant Savery（1620s）

人們發(fā)現(xiàn),，為了應(yīng)對毛里求斯界限分明的雨季和旱季,，渡渡鳥在雨季尾聲會有明顯的育肥期，它們將大量脂肪儲存起來,，以熬過食物匱乏的旱季,，體重也會在10公斤到17公斤之間劇烈變化。而那些極端的數(shù)值,，更可能是被人們捕捉后,，外界因子激發(fā)了它們育肥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沒有什么恐懼是一口飼料解決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再來一口,。

自然狀態(tài)下并不臃腫的渡渡鳥，行動可能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笨拙,。從粗壯的腿骨來看,，它們的肌肉足以驅(qū)動這副身軀靈活運動,，在密林和海岸邊，渡渡鳥或許也曾飛奔著尋覓果實和沙蟹,。

2017年的一項研究揭示了渡渡鳥的生活周期：藍(lán)色區(qū)域代表南半球夏季,；綠色虛線所示為繁殖期，這一階段幼鳥出生且發(fā)育迅速,；黃色虛線所示為渡渡鳥骨骼生長的關(guān)鍵期,；紅色實現(xiàn)所示為渡渡鳥的換羽期，育肥和換羽都在這一階段（繁殖期前）完成,。圖片：D. Angst, et al. / Nature（2017）

當(dāng)然,，它們最為著名的食物當(dāng)屬大顱欖樹（Sideroxylon grandiflorum）的種子。在渡渡鳥滅絕后的300多年里,，這種樹的幼苗極少被發(fā)現(xiàn),。曾有推斷認(rèn)為，這種樹木的種子包裹堅韌的種皮,，只有被渡渡鳥食用并消化磨碎種皮后才會發(fā)芽,。渡渡鳥和大顱欖樹的組合，因此也被頻繁作為物種滅絕多米諾效應(yīng)的印證,。

不過,，這種聯(lián)系有些武斷了。在渡渡鳥生活的年代,，一些鸚鵡和陸龜同樣也可以為大顱欖樹傳播種子,；即使沒有動物幫助，一些種子也完全可以自然發(fā)芽,。只不過隨著人類活動的加劇,，毛里求斯的動物們一個接一個消逝，新生的樹苗也被山羊和豬啃食——這座孤島的悲劇,，絕非只有渡渡鳥的滅絕那么簡單,。

大顱欖樹幼苗，以及保存于荷蘭自然生物多樣性中心的大顱欖樹種子,。圖片：Abu Shawka & Peter Maas / wikimedia

遺憾的是，這些推斷是否準(zhǔn)確,，我們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證明了,。“As dead as a dodo”,，渡渡鳥已經(jīng)走進(jìn)了歷史,。

講述歷史，對歷史本身并不重要,，但對未來,，卻至關(guān)重要,。

本文是物種日歷第4年的第354篇文章，來自物種日歷作者@一個男人在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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