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創(chuàng)：常江（清華大學(xué)新聞與傳播學(xué)院副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 近幾年來，“喪”文化以各種各樣的形態(tài),，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廣泛流行,。在我看來，喪文化最初的支持者,，在某種程度上都是現(xiàn)實主義者,，他們認為世界本來就是殘忍的，所以沒有必要去粉飾和美化它,，否則我們就會失去作為人的真實與誠實,。這種文化的支持者尤其反感各種類型的心靈雞湯，他們甚至生產(chǎn)出了不同門類的“毒雞湯”,，去進行針對性的諷刺,。  他們拒絕理想化的意義轉(zhuǎn)折，喪文化的基本邏輯是：人生就是這么一回事,，只有坦然面對它的殘酷,，你才算是真正地忠于自己,。 《馬男波杰克》，就是全球互聯(lián)網(wǎng)喪文化的重要代表,，它之所在喪文化界有這么高的地位,，不僅是因為它的人物設(shè)定、故事情節(jié),，以及大量充滿孤獨,、憂郁，乃至壓抑氣息的臺詞,，更因為它被許多年輕網(wǎng)民廣泛傳播,，甚至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用來表達對喪文化的支持,。 這部劇的故事主線,，是圍繞著主人公馬男波杰克的生活狀況展開的。按照設(shè)定,，他是一位好萊塢的過氣明星,，曾在上世紀90年代出演過一部成功的情景喜劇。但從那以后,，事業(yè)就墜入了低谷,，雖然現(xiàn)在的生活依舊是富足的，但經(jīng)歷過盛極而衰之后他,，徹底變成了一個行走的“毒雞湯”,。他既自負又自卑，既固執(zhí)又軟弱,，動不動就陷入自我厭棄甚至自我毀滅的精神狀態(tài),，但在內(nèi)心深處呢，其實十分在意身邊的人對自己的看法,。  說到這里,，你有沒有感到有些親切？的確,，《馬男波杰克》這部劇能夠在極短時間內(nèi)贏得大量年輕粉絲,，關(guān)鍵就在于它特別生動地刻畫了人在現(xiàn)代社會里的一種既普遍、又真實的矛盾狀態(tài),。波杰克他向往成功,、渴望進步，卻又缺乏足夠的動力付諸行動,；他沉溺在光榮而虛幻的歷史情境之中，始終沒有辦法正視世界已經(jīng)發(fā)生巨變這一事實,；他為自己戴上了一張犬儒主義的面具,，顯得虛無又刻薄,，通過這種方式來保護自己脆弱不堪的精神世界。用著名文化評論家Erik Adam的話來說,，Bojack就像我們坐在顯示器前每一個人一樣,，既真實，又不完美,。  不過,，《馬男波杰克》的杰出之處，絕不僅僅因為它為我們塑造了一個無比真實的人物,，更在于它圍繞著Bojack這個靈魂人物,，為我們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社會各種各樣的精神狀態(tài)，以及處在這些精神狀態(tài)之下的人們的掙扎與奮斗,。劇中共有5位主要人物,，分別是電視明星、自由寫手,、著名經(jīng)紀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靈成長史，每個人也都有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魔鬼,。在某種程度上,，《馬男波杰克》可以被看作是現(xiàn)代社會各種類型的精神創(chuàng)傷的集大成者。它用互聯(lián)網(wǎng)和成人卡通獨有的方式,，讓我們能夠站在一個冷靜的旁觀者的位置上,，觀察自己和身邊其他人的內(nèi)心世界，去反思生活中各種抑郁情緒的根源,，去探索生命的真正價值到底是什么,。 看過這部劇的小伙伴可能對劇中人物Diane問Bojack的一個問題印象深刻，這個問題是：“上一次你感到快樂,，是什么時候,？”  如果你是第一次聽到這句話，并感到被它深深戳中,，那么我建議你一定要好好看一看這部劇,，它會幫助你檢索自己的精神世界，找到里面大大小小的傷口,，再告訴你愈合的方法,。 斯洛文尼亞著名哲學(xué)家齊澤克曾經(jīng)將觀看影視作品的體驗比喻為人的夢境，我們從影視作品的人物或情節(jié)里獲得的精神共鳴或者情感共振,，其實折射出我們潛意識里的主體身份的缺失,，以及對重歸前生命時期的母體的渴望。 這段話聽上去可能有些拗口,。用通俗的語言來說,，就是我們看電視的時候,，之所以會被一些情節(jié)感動，或?qū)σ恍┤宋锂a(chǎn)生認同,，是因為這些情節(jié)或人物讓我們?nèi)缤甄R子一般,，更加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不完美，也同時讓我們產(chǎn)生了回歸完美之境的精神動力,。  有人認為,，《馬男伯杰克》其實是對抑郁癥的完美解剖，它用一種近乎病理學(xué)的態(tài)度,，配合既冷靜又世俗的黑色幽默,，將現(xiàn)代人精神世界里這個最可怕的魔鬼置于無影燈下，使其無所遁形,，同時也逼迫電視機前的我們直面自己的精神創(chuàng)傷,，不再選擇逃避。 那么,，《馬男伯杰克》主要是通過什么方式來傳達這一意圖的呢,？ 其實主要是通過大量非常深刻、也非常見功力的臺詞來實現(xiàn)的,。 不夸張地說,，把《馬男伯杰克》里的大量經(jīng)典臺詞集合起來，完全可以出版一本“精神創(chuàng)傷病理手冊”,。  比如,，有一集里，Bojack對住在他家蹭吃蹭喝的Todd表達自己對當紅電視明星Mr. Peanutbutter的不滿,，他說：Mr. Peanutbutter對誰都很好,，所以他才顯得那么傻。 表面上看,，這句話似乎是對一種妒忌情緒的宣泄,，因為Bojack和Mr. Peanutbutter是同行，Bojackyou又喜歡Mr. Peanutbutter的未婚妻D(zhuǎn)iane,，兩人之間的競爭關(guān)系顯而易見,。但是你仔細回味一下，難道它描述的不就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一種經(jīng)常遭遇的處境嗎,？太多的時候,，我們由于害怕掉粉，于是選擇去小心翼翼地討好所有人,，希望所有人喜歡我們,，為我們點贊，但最后的結(jié)果又如何呢,？由于太在意他人的看法,，導(dǎo)致我們失去了自我,，茫然地游離在永遠不可能被完全滿足的他人的標準之間，這才是最傻的行為,。 我們再舉一例。劇中很受歡迎的兩個角色,，Diane和她的丈夫Mr. Peanutbutter對于生活的意義,，就有截然不同的理解。Diane曾經(jīng)說,，我很痛苦,，因為每天早上醒來，我都會覺得生活沒有任何目的,。而Mr. Peanutbutter卻認為：尋求人生的意義,，并不是得到快樂的關(guān)鍵，換句話說,，你快樂或不快樂,，和你的生活有沒有意義沒有必然的關(guān)系，因為快樂是自己的切身感受,，而意義始終來自別人設(shè)定的標準,。難道不是這個道理嗎？我們習(xí)慣了認為必須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以及向這個目標去努力的行動,，人生才有意義，才配得到快樂,，但這樣的標準又是誰定的呢,？  所以說，《馬男伯杰克》其實始終在嘗試給觀眾們講一個道理,，那就是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個體都是獨特的,，每一個人的價值觀也是獨特的，相互參照,、相互羨慕,，甚至相互妒忌，其實都沒有什么意義,。 在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內(nèi)心的痛苦主要就是來源于那些毫無意義的對比和缺少距離的交流。正如Bojack在劇中一句著名的臺詞中所說的：“看到一個人真實的樣子,，當然會讓人覺得親切,，但這種親切感覺并不好，就像你看到了自己的媽媽在哭一樣,?！?/p>  如果要用一句話來概括這部劇想表達的,，那就是，你需要對生活有很深的感悟,，并有足夠的勇氣去解開自己精神世界的創(chuàng)疤,，你才能真正理解這部劇的妙處。 除了對抑郁狀態(tài)進行病理學(xué)剖析之外,，《馬男伯杰克》還從另一個角度深入挖掘現(xiàn)代人的種種精神創(chuàng)傷的成因,，那就是原生家庭的作用。  劇中,，Bojack和Diane這兩位主人公性格和際遇截然不同,，但卻共享了一種高度相似的抑郁型狀態(tài)，他倆都來自十分典型的創(chuàng)傷性原生家庭,。 Bojack出生于一個非常典型的問題家庭,，他的父親有暴力傾向，出身富裕家庭的母親因意外懷孕而結(jié)婚,，對丈夫和家庭充滿憤恨,。她不但酗酒、抽煙,，而且往往用十分尖刻的語言去諷刺和打擊自己的兒子,，以此來獲得對不幸的家庭生活的心理補償。 Bojack的原生家庭有多么糟糕呢,？劇中通過閃回手段告訴了我們,。其中一個情節(jié)是，Bojack小時候,，曾經(jīng)因為偷著抽煙而被他的媽媽懲罰,。他問媽媽：你懲罰我到底是因為抽煙，還是因為偷著抽煙,？而他的媽媽面無表情地回答道：我懲罰你,，是因為你還活著。  這樣的話從母親的口中說出,，當然是十分糟糕的,，甚至是十分惡毒的。不過,，我們也要明白,，編劇寫下這句臺詞，其實并不是想表達這位母親打心眼里希望自己的兒子去死,，她其實只是希望用一種直截了當?shù)姆绞?，讓Bojack明白活著這件事本身就是一種痛苦，就是一種懲罰。在這個總體邏輯的支配下,，搞清楚那些無關(guān)痛癢的細節(jié),，到底還有什么意義呢？ 而這,，正是Bojack種種精神創(chuàng)傷的來源,。他渴望得到他人的愛慕，又害怕對任何事情負責的矛盾人格,，正是來自他的原生家庭帶給他的這種極度悲觀,、又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成長環(huán)境。 至于Diane,，她有一個龐大的越南移民家庭，而她則是整個家庭里唯一一個擁有精神和智力追求的人,。因此,，她得以擺脫美國社會邊緣人的身份，擁有相對主流的生活,。但同時呢,，與自己原生家庭之間的關(guān)系也就成了她永遠無法化解的心理障礙。 在第一季第5集里,，Bojack和Diane一起回到Diane位于波士頓貧民窟的家里,，參加她父親的葬禮，我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Diane和她的母親以及四位兄弟之間巨大的觀念差異,，以及這給Diane帶來的的深深的痛苦,。她渴望家庭的溫暖和保護，但她和她的家人仿佛在講著不同的語言,，永遠無法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相互理解,，也永遠無法站在對方的位置上去看待問題。 所以說,，Diane所體現(xiàn)出的那種典型的逃避型人格,，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她對原生家庭既依戀、又疏離的矛盾關(guān)系造成的,。這種人格甚至影響了她的婚姻,，她的丈夫Peanutbutter既溫暖又體貼，但Diane卻總是不斷地試圖逃避丈夫的愛和關(guān)心,。她既害怕這種真正的家庭之愛會吞噬自己,，使自己失去自我，變成和母親,、哥哥一樣無知而平庸的大眾,；同時也害怕所有一切不過是虛幻的表象，與其天亮之后發(fā)現(xiàn)不過是幻夢一場，不如從一開始就給自己戴上一副冷酷的面具,。 所以,，有因才有果。找到自己精神創(chuàng)傷的根源,，其實并不容易,，不但需要科學(xué)的態(tài)度，而且也需要一點自我解剖的勇氣,。 講到這里,，你可能會以為《馬男伯杰克》是一部情緒消極、格調(diào)灰暗的作品,。要不然,，它也不會成為喪文化的代表，對不對,？ 但如果我們真的得出這樣簡單粗暴的結(jié)論,，那就錯了。 這部劇之所以是一部好劇,，一方面當然是因為它對現(xiàn)代社會里人的抑郁狀態(tài)的種種表現(xiàn),，以及心靈創(chuàng)傷的內(nèi)外成因，做出了既精確有冷靜的觀察,，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它在全面展現(xiàn)生活可以多“喪”的同時，堅持給人以希望,。 比如,，我個人十分欣賞劇中的一位主要人物Princess Carolyn，就是一位無論有著怎樣的糟糕和疲憊的體驗,，仍始終堅持自己明確的價值追求的強大女性,。她的座右銘是：不要把時間浪費在花里胡哨、不切實際的東西上,。她一邊抱怨自己太傻,，竟然相信這世界上竟然還有真正的浪漫存在，一邊又自始至終都在內(nèi)心深處為浪漫預(yù)留一片凈土,。作為經(jīng)紀人,，她時刻為不負責任的Bojack收拾爛攤子，卻始終不會對任何人,、任何事輕言放棄,。她是一個自由而自洽的靈魂，與自我實現(xiàn)了真正意義上的和解,。 正像Bojack在劇中的偶像“驕馬”在劇中說的那樣：“在人生中,，總會有人想要阻止你,、拖慢你，但別讓他們得逞,。不要停止奔跑,，不要回顧來路。來路無可眷戀,，值得期待的只有前方,。” 這是講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但又何嘗不是在講人與自己的精神世界之間的關(guān)系呢,？好的電視劇當然不應(yīng)該掩蓋生活里的種種問題，但好的電視劇更應(yīng)該給人自我治愈的力量,。 今日互動 《馬男波杰克》最觸動你的臺詞是哪一句,？ 專欄推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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