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表所列甲骨文形體（以下用“〇”替代）,，早期都釋爲(wèi)“祝”字異體,。[1]影響很大的《甲骨文編》,、《類纂》、《詁林》等工具書都將它收在“祝”字頭下,，[2]可見一斑,。

然而，隨著古文字考釋水平的提高和考釋方法的日臻科學(xué),、縝密,，最近這十多年來，不斷有學(xué)者懷疑這個考釋,，集中體現(xiàn)在幾部有影響的工具書對這個形體的處理意見上,。

李宗焜先生《殷墟甲骨文字表》將“〇”編爲(wèi)0314號，與0313號的“?！弊址謾诜胖?。[3]可見李先生認(rèn)爲(wèi)“〇”形不是“祝”字,。

沈建華,、曹錦炎先生《甲骨文字形表》把“〇”編爲(wèi)0289、0290號,，次於0288號的“?！弊种帷?span>[4]顯然,，二位先生也不認(rèn)爲(wèi)“〇”是“?！弊帧?/p>

劉釗,、洪颺,、張新俊先生編纂的《新甲骨文編》隸定“〇”為“”，單出“”字頭列於卷三,，[5]其非“?！弊值囊庖姼用鞔_。

除此以外,，在一些單篇論文中也可以見到對“〇”字的隸定字形（多作“”）,，表示作者對釋“祝”的意見持保留態(tài)度,。西周成王初年的禽鼎也有這個字,，作：

金文“〇”的情形與甲骨文有所不同，一開始就沒有達(dá)成共識,，有釋“宜”,、“”、“”,、“?！?、“禱”等多種說法。[6]其中釋“?！焙汀?img doc360img-src='http://image109.360doc.com/DownloadImg/2018/10/0510/146092021_2_20181005102257432' data-croporisrc='https://mmbiz./mmbiz_png/PImicOodT8NbRz6BHKxjPxywo168FOtrPCcRJIRewQyiaGrLPxU79bwKiagIvrY5OLWfqlAQtvotbXobgI6r3vTVA/0?wx_fmt=png' data-cropx1='0' data-cropx2='34' data-cropy1='0' data-cropy2='34' data-ratio='1' data-s='300,640' data-type='jpeg' data-w='34' _width='-30px' src='http://image109.360doc.com/DownloadImg/2018/10/0510/146092021_2_20181005102257432'>”的意見最爲(wèi)普遍?，F(xiàn)在絕大多數(shù)學(xué)者都不相信釋“祝”,，一般把它隸寫爲(wèi)“”,，當(dāng)作未識字處理。[7]

實(shí)事求是地講,，懷疑“〇”與“?！弊植皇且蛔质怯械览淼模^去主張釋“〇”爲(wèi)“?！钡膶W(xué)者並沒有給出有力的證據(jù),。誠如有的學(xué)者所言，目前學(xué)界公認(rèn)的“?！弊种挥?img doc360img-src='http://image109.360doc.com/DownloadImg/2018/10/0510/146092021_5_20181005102257526' data-croporisrc='https://mmbiz./mmbiz_png/PImicOodT8NbRz6BHKxjPxywo168FOtrPd8L3XxNTsMrIu2p9bYTFRmhQcmU64zduF3b0ZygxVkeWv4Q85EicTicg/0?wx_fmt=png' data-cropx1='0' data-cropx2='277' data-cropy1='6.4795321637426895' data-cropy2='43.73684210526315' data-ratio='0.13357400722021662' data-s='300,640' data-type='jpeg' data-w='277' _width='-30px' src='http://image109.360doc.com/DownloadImg/2018/10/0510/146092021_5_20181005102257526'>四種寫法,，[8]至於“〇”字，並沒有有力證據(jù)證明它就是“?！弊?。前人釋“祝”真的就不可信嗎,？下面就來討論這個問題,。

先由一則綴合說起。莫伯峰先生將《合》22638與《合補(bǔ)》8025綴合[9],，綴合後拼出一組非常重要的卜辭：

（1a）之辭可以跟《合》8093合觀：

《合》8093前辭殘去,，但由“翌丁亥”可知，其占卜之日當(dāng)爲(wèi)“丙戌”,，如此《合》8093與（1a）很可能屬於同日同事所卜,。據(jù)黃天樹師研究，賓出類卜辭與出組二類卜辭至少有一段時間並存,，並且曾經(jīng)舉出一例賓組三類與出組二類同卜一事的證據(jù)（《合》23560與《合》3336正,、3337）。[11]現(xiàn)在我們又找出一例,，可證黃師的意見是可信的,。

既然《合》8093“惠上甲祝用”與《合》22638+《合補(bǔ)》8025的“惠上甲〇用”爲(wèi)同日同事所卜，再結(jié)合“〇”字的形體,，我們認(rèn)爲(wèi)“〇”很可能就是“祝”字異體（詳後）,?！盎?先祖+祝用”的結(jié)構(gòu)卜辭常見，如《合》27296“惠祖丁祝用”（無名組）、《合》30398“惠高祖夒祝用”（無名組）,、《合》30439“惠祖丁祝用”,、“惠父甲？祝用”（何組）,，等等,。這也說明把（1a）“惠上甲〇用”之“〇”講成“祝”十分合適,。

1b“惠王〇之”,，考慮到卜辭習(xí)見“惠王祝”之辭（《類纂》122頁）,，一種理解是在“〇”後點(diǎn)斷,，如此，“之”就只能是動詞了,。一種理解是不加點(diǎn)斷,，作一氣讀，將“之”理解爲(wèi)代詞,，指代王所主持的與上甲有關(guān)的祝禱活動,。後一種理解似更符合卜辭習(xí)慣。

綜上所論,，莫先生這組綴合讓我們重新考慮釋“〇”爲(wèi)“?！钡暮侠硇裕@組綴合復(fù)原的卜辭“惠上甲〇用”與《合》8093“惠上甲祝用”同卜一事,，這是證明“〇”字確實(shí)爲(wèi)“?！钡膹?qiáng)證。

下面再舉出一些字形上的證據(jù),。

《合》10148[賓三]有卜辭云：

這條卜辭下部稍殘,，從辭例上看，除了個別字殘去下部筆畫外,，可能並不殘缺完整的字,，似可連讀?？蓪Ρ热缦聝赊o：

對於（5）辭,，連劭名先生指出“此版占卜的事可能是《周禮·太祝》中的‘順?！?，鄭司農(nóng)祝（引者按：當(dāng)爲(wèi)“注”字誤寫）：‘順祝，順豐年也,?！忿o中‘惠茲祝用’,，當(dāng)指‘拜年上甲、示壬’的祝辭”,。連說有理,。[12]如此，“惠年用”大概就是貞問使用祈禱年成的祝辭好不好,。[13]字過去少有人注意,，《甲骨文字形表》將之摹寫爲(wèi)，隸定爲(wèi)“”,，[14]顯然作者把跽坐之人上面的部分理解爲(wèi)“冊”了,，細(xì)看拓本，其上非“冊”,，當(dāng)爲(wèi)“口舌”之“舌”,，《字形表》係誤摹。此字又見於《合》15362 (《掇二》161清晰）,，作,，跽坐之人上面的“舌”形至爲(wèi)顯豁。其辭云：體味文意,，當(dāng)是商王爲(wèi)某種疾病而向某位先祖祝禱,。《合》6482正 (《合》6483,、6484、6485,、6486爲(wèi)同套卜辭）說：

《合》30464有辭：

（6）、（7）,、（8）三辭與《合》15362辭義相近,，都可以相互比較。由此也可以看出,，,、“〇”確實(shí)可能是“祝”字,。

《合》14535有,，顯然也是這個字，與《合》10148的字上部全同,。其辭云：“勿唯王”的與前引（1b）“惠王〇之”的“〇”用法完全相同,。

從辭例和字形兩方面看，,、顯然是“〇”的繁體,，與“〇”比較,，此形只是多出“舌”旁，祝禱之義更爲(wèi)彰顯,。反過來說，“〇”形也可以理解爲(wèi)形省去“舌”旁的簡體,。我們知道,，古文字中用爲(wèi)偏旁的“舌”與“口”經(jīng)常可以通用,，尤其是著於人體之上的“口”,，經(jīng)常連帶畫出長舌之形，這時的“口”旁與“舌”旁沒有什麼特殊含義,，並不區(qū)別字形,。如“飲”既可以寫作，畫出伸長的舌頭之形,，也可以僅作“口”旁作,。據(jù)此，,、之形其實(shí)就是（《花東》361）[15]字的增繁寫法,，一併當(dāng)釋爲(wèi)“祝”,。關(guān)於字構(gòu)形,，沈培先生有很好的論述，他說：

象人跽跪而舉雙手祝告於示前,，可見“?！睍r手確實(shí)有動作,。……結(jié)合

,、、這些不同的寫法,，可知“?！睍r其手可朝上也可朝下，大概可以說明“?！睍r手的動作是自上而下活動,。[16]

沈說有理。既然上舉的雙手已經(jīng)體現(xiàn)出祝禱的動作特徵,，在,、,、基礎(chǔ)上省去“舌”形偏旁也不會影響對它的認(rèn)知，所以“〇”形完全可能就是“?！弊值囊环N省簡寫法,。另一方面，用爲(wèi)偏旁的跪跽人形,，上部從“口”不從“口”經(jīng)常通用,，不區(qū)別字形。比如甲骨文中的“”,，既可以從“丮”寫作,、（《合》26899）形，也可以從有“口”之“丮”寫作,，[17]就是明證,。如此，將作等形的“〇”與作的“?！奔右哉J(rèn)同,，應(yīng)該不難理解。[18]可以類比的是甲骨文用爲(wèi)“子”之“”字,?！?img doc360img-src='http://image109.360doc.com/DownloadImg/2018/10/0510/146092021_30_20181005102258339' data-croporisrc='https://mmbiz./mmbiz_png/PImicOodT8NbRz6BHKxjPxywo168FOtrP7J2IR01ETAqG4nr81b2e1pcJaIiaVoY5etr5mBsL3U2NdPeQU9tJyDg/0?wx_fmt=png' data-cropx1='2' data-cropx2='36' data-cropy1='4' data-cropy2='36' data-ratio='0.9411764705882353' data-s='300,640' data-type='jpeg' data-w='34' _width='-30px' src='http://pubimage.360doc.com/wz/default.gif'>”一 般寫作，《合》13874正甲（賓一）貞問“子”是否“肩興有疾”,，《合》13882（典賓）有顯然也是“子”之“”,。“”字所從的正面人形有無舌形也不區(qū)別字形,。這跟“?！弊炙鶑牡墓蝓杖诵斡袩o舌形都是“祝”是同樣的道理,。《合》2804有殘字 ,，《合》21190有完整的形體作，“口”形移至上舉的雙手形之下,，當(dāng)也是“?！弊帧?/span>

西周早年的禽簋表示“祝禱”之“?！边€使用“〇”這種形體,，後來就銷聲匿跡了，恐怕是被形之“?！彼娲?。

還可以補(bǔ)充的是，《合》14478有“〇河”、“〇岳”之辭,，而《英》2349有“岳祝，惠河用”的話,，“〇岳”顯然就是“岳?！保@也可以證明“〇”就是“?！弊帧?/p>

綜合上面所舉證據(jù),，我們認(rèn)爲(wèi)過去釋“〇”為“祝”是可信的,，尤其是莫先生那組綴合提供的同卜一事的證據(jù),，更是起到了一錘定音的效果,。建議以後可以直接用“祝”去隸定“〇”這類形體,。   

順帶提及兩件祝國銅器,。祝司寇獸鼎之“祝”寫作,，徐在國先生分析爲(wèi)從“示”,，“（孰）”聲，讀爲(wèi)山東鑄國之“鑄”,。又在頁下注中說此字 “也有可能是‘?！只蝮w。祝,、孰古音均屬舌音覺部,。祝、鑄二字古通”,。[19]我們認(rèn)爲(wèi)徐先生在注解中的意見是對的,，此字乃“祝”字繁構(gòu),?！段奈铩?004年第12期發(fā)表了山東泰安大馬莊村出土的祝姬鬲，[20]其“?！弊謱懛ㄗ?/span>,， 與祝司寇獸鼎的“祝”字寫法無二致,。字從“示”,，昭示祝禱之義,。我們認(rèn)爲(wèi)“亯”也可能有表意的作用?！皝墶?，《說文》：“獻(xiàn)也。從高省,，曰象進(jìn)孰物形,，《孝經(jīng)》曰：祭則鬼亯之?！?”甲骨金文中的“亯”作,，一般認(rèn)爲(wèi)象宗廟之形，在宗廟經(jīng)常進(jìn)行祭祀薦享活動,，因而“亯”有“獻(xiàn)”義,。字也可能兼表示在宗廟進(jìn)行祝禱薦獻(xiàn)活動，除去“亯”後餘下的部分正是本文討論的“（祝）”字,。

山東鑄國之“鑄”,，古書也常常寫作“祝”,，釋爲(wèi)“?！彼聘鼱?wèi)直接。

題注：本文曾經(jīng)發(fā)表在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先秦史研究室網(wǎng)站,，http://www./blog/archives/2203.html, 2010年12月18日,。小文初稿蒙黃天樹師審閱，糾正了一些錯誤,，向黃老師表示衷心的感謝,。同窗莫伯峰在本文寫作過程中也給予了幫助，也一併致謝,。

[1]松丸道雄,、高嶋謙一編：《甲骨文字字釋綜覽》第10頁，東京大學(xué)東洋文化研究所叢刊第13輯,，1993年,。

[2]可以參看《甲骨文編》第10頁“祝”字頭,、《類纂》第120頁“?！弊謼l、《詁林》第345-349頁“?！弊謼l,。

[3]李宗焜：《殷墟甲骨文字表》第39頁，北京大學(xué)博士研究生學(xué)位論文（指導(dǎo)教師：裘錫圭教授），1995年,。

[4]沈建華,、曹錦炎：《甲骨文字形表》第33頁，上海辭書出版社,，2008年,。

[5]劉釗、洪颺,、張新?。骸缎录坠俏木帯返?57頁，福建人民出版社,，2009年,。按，“”字頭下混入出組二類的“?！弊?，如《合》25922。158頁又誤植三欄“”字,，當(dāng)由排版致誤。

[6]周法高：《金文詁林》第一冊,，第153-162頁,，香港中文大學(xué)出版社，1975年,。

[7]林澐先生曾經(jīng)指出,，這個字釋“祝”根據(jù)不足,，“宜立條”,。參看《新版〈金文編〉正文部分釋字商榷》，古文字研討會會議論文,，江蘇·太倉,，1990年。嚴(yán)志斌先生校訂四版《金文編》時於“?！弊诸^“〇”下說“宜入字條下”,，并單立“”字頭，下收禽簋的形體（《四版〈金文編〉校補(bǔ)》第4頁,，吉林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李學(xué)勤先生在講授禽簋時也說“〇”字一定不是“?！弊郑ù藫?jù)課堂筆記和錄音）,。

[8]沈培：《說古文字裏的“祝”及相關(guān)之字》，《簡帛》（第二輯）第1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

[9]莫伯峰：《甲骨拼合第六十四,、六十五則》之第六十四則,，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先秦史研究室網(wǎng)站，http://www./blog/archives/2192.html,，2010年12月15日,；後收入《甲骨拼合續(xù)集》第367則，學(xué)苑出版社,，2011年,。

[10]黃天樹師指示我，此版可能爲(wèi)賓組三類,，左面一條卜辭的“貞”字上面殘筆可能是貞人“爭”的下部,，不是地支“寅”的殘筆。

[11]黃天樹：《殷墟王卜辭的分類與斷代》（繁體版）第80-81頁,、83頁,，臺北：文津出版社，1991年,。也可參看《殷墟王卜辭的分類與斷代》（簡體版）第87,、90頁，科學(xué)出版社,，2007年,。

[12]連劭名：《殷墟卜辭中的“祝”》,，《殷都學(xué)刊》2005年第3期,，第10頁。

[13]《周禮·太?！匪罢屏Ｖo以事鬼神示”,，其中二曰“年祝”,，按照古書訓(xùn)解,，其義和祈求年成沒有關(guān)係。如果古訓(xùn)可信,，則卜辭“年?！迸c古書的“年祝”沒有關(guān)係,。但由於這“六?！?聲類重疊錯亂,，有沒有可能“年祝”才是“順豐年”之義呢,？如果真是這樣,，則《周禮·太祝》中的“年?！迸c卜辭“年?！本涂蓪?yīng)了。待考,。

[14]沈建華,、曹錦炎：《甲骨文字形表》第33頁，上海辭書出版社,，2008年,。

[15]這種形體又見於《合》15280、15398 (《明後》S0215清晰）等,，其原篆分別作,，可以參看。

[16]沈培：《說古文字裏的“?！奔跋嚓P(guān)之字》,，《簡帛》（第二輯）第13頁注4，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

[17]陳劍：《釋“”》，《出土文獻(xiàn)與古文字研究（第三輯）》第8頁,，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

[18]無斁（網(wǎng)名）先生指出,，《合》13399正“既”之“”，《花東》361寫作從“口”的形體,，也可以證明用爲(wèi)偏旁的跪跽人形上部從“口”不從“口”不區(qū)別字形,。感謝無斁先生賜正。

[19]徐在國：《金文考釋拾遺》之一“釋‘鑄’ ”,，《中國文字研究》第三輯,，第159—160頁，廣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

[20]《文物》2004年第12期，第9頁,。收入劉雨,、嚴(yán)志斌編著《近出殷周金文集錄二編》第75號,，中華書局，2010年,。

（選自王子楊：《甲骨文字形類組差異現(xiàn)象研究》第253—260頁,，中西書局，2013年10月,。文中部分甲骨文字圖取自王先生在先秦史研究室網(wǎng)站發(fā)表該論文時所用拓本,。）

微刊小編：徐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