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查干 家鄉(xiāng)有葦湖,規(guī)??捎^,,風來擺動出一片風景。我們稱其為:胡魯斯臺淖爾,。胡魯斯,,蒙古語:蘆葦。淖爾:湖泊,。那時的家鄉(xiāng),,生態(tài)環(huán)境可圈可點,不僅有河水精神著,,有濕地興旺著,,還有星羅棋布的水泡子,鑲嵌在那里,。說泡子,,面積都還不小。水生植物,,到處游動,,而且葳蕤。其中蘆葦是我最喜愛的一種禾草,。一打春,,它便急著往上躥,,頭尖尖的,像箭鏃,。由淺黃變濃綠,,似乎是在一夜之間的事,有點魔幻意味,。 家鄉(xiāng)蘆葦性格粗獷,,一般都能長到兩至三米高。當它長到一米多高的時候,,長脖子老等就來擰葦做巢,。它們把蘆葦?shù)纳隙怂囆g(shù)地攏織到一起,弄成凹形,,再銜來些軟干草,、羽毛之類,鋪在里邊,,葦巢便大功告成,。之后,隨蘆葦長勢,,巢也升高,。童年的我們只能仰視,卻看不清巢中的鳥蛋,,就跑到高地遠瞅:呀,,那蛋真大,發(fā)青藍色,,還發(fā)一些微弱的光,。風吹葦叢,鳥巢也動,,但鳥蛋卻紋絲不動,,不知施了什么魔法? 此禽,,不僅脖子長,,腿也長,羽毛潔白到了極致,。查過資料看,,說是蒼鷺。它起飛時,,慢騰騰,,不慌不忙,有股紳士風度。雙翼頎長,,扇動時格外給力,。在濃綠的葦叢中,這里那里地落著,,像初開的白玉蘭,。畫面感極強,也生動,。蒼鷺憑此安身,,該是它的搖籃了吧? 蘆葦入詩也入畫,,自古有之。最早見于《詩經(jīng)·秦風·蒹葭》里:“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蒹葭,,即蘆葦,。而蘆葦被人曲解,始于明代大學問家解縉的一副對聯(lián):“墻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睆拇耍@兩種無辜植物,,便成為輕薄,、空洞、無知的代名詞,。愚揣度,,當解老夫子,骨鯁在喉,,不吐不快之時,,倒霉的蘆葦和竹筍,正好走入了他的視野,,便被順手牽來替用之,。在華文詞語里,這種誤讀,,到處可見,。這種偏見,或許出于人的傲慢與無知,經(jīng)過歲月沉淀,,很多東西早已真相大白,,然而,習慣性的用法,,仍繼續(xù)延伸,。蘆葦,就是一例,。民間也有“墻上蘆葦腹中空”之說,。一個“空”字,把個蘆葦,,判為異類,。其實說空,它并非空,。其間,,定然有生命之氧和營養(yǎng)液在流動。何況,,空有空的道理,。 自古至今,蘆葦為人類所造的福,,恐怕一言兩語是說不盡的,。蘆葉、蘆花,、蘆莖,、蘆根、蘆筍,,無一不入藥,。蘆根與蘆莖,可造紙和做生物制劑,。蘆莖編織的工藝品和生活制品,,是農(nóng)家之愛。蘆葦渾身是寶,,怎可以以一個空字就打發(fā)了它,?何況,所謂頭重腳輕根底淺,,只是視覺上的偏差而已,,假如如此,在水流和風濤中,,它能自然屹立經(jīng)久不倒嗎,?尤其它的根底,我挖過,并非淺,,而是把泥土抓得牢牢的,。解老夫子一次信口開河,竟使它蒙羞至今,,令人扼腕,。如斯說來,歷史還有一個重要任務(wù)需要來完成——即是糾偏,。 在童年的家鄉(xiāng),,蘆葦是常見植物。比較集中的,,就屬胡魯斯臺淖爾這一處,。春夏季節(jié),濃綠若蓋,,浩蕩一片,。尤其那微風中的千層擺動,真是婀娜到了極致,。秋冬季節(jié),家鄉(xiāng)的蘆花,,色若初降的白雪,,在陽光照射下,顯得仙氣十足,。一旦風起,,無垠的葦波,推波助瀾,,浩然蕩遠,。尤其令人感喟的是,當蘆葉枯萎落盡之時,,蘆桿依然挺立不倒,,撐得蘆花昂揚如旗,激活四野,。給人的感覺,,何止是悲壯? 在蘆葦?shù)耐⑵?,飛禽,、昆蟲,以及蛙類,,都得益于它的庇護與滋養(yǎng),。尤其在寧靜的月明之夜,此起彼伏的蛙聲,給人的感覺是溫馨的,,美妙的,。它使你不由聯(lián)想,嬰兒求乳時的嚶嚶之聲,。 對于窮鄉(xiāng)僻壤的貧寒人家而言,,蘆葦無疑是可親之物。首先說,,火炕上所鋪的席子,,就是用蘆葦編織成的。我的母親,,就是一位編織能手,,而且能編織出極美的圖案來。母親說,,蘆葦這種野草,,頗通人性。你怎么想,,它就怎么來,,順手又順心。蘆葦割下來之后,,立即刨開,,就比較容易編織。時日一長,,則需要用水泡軟,。母親用它編織席子,真是得心應(yīng)手,,速度也快,。一張炕席,用不了兩天,,便編織完成,,還不誤做飯,燒水,,喂豬之類家務(wù)活兒,。編織畢,需要晾干,,用舊布塊擦拭干凈,,便可鋪炕。而新鮮蘆葦,,那浸人心脾的清香,,唯夢中才可獨享,。 除此之外,在冬日徹骨的寒風中,,蘆葦還能為我們抵擋風雪,,勝似暖衣或者棉被。在秋末冬初之時,,將割來的蘆葦,,捆成一人粗的捆子,一捆緊挨一捆地埋入房子外圍挖開的坑道里,,再用紅柳條,,將它們綁定,暖圍子便就成了,。再凜冽的風雪,,也吹不透它。下雪之后,,將雪堆在圍子后邊,,又多了一層屏障。如此,,不但家里暖和,,連院子里的牛馬羊,豬狗雞,,都可以暖暖地過冬了,。 童年的我,就把蘆葦看做是一種可親近之物,。有一層發(fā)小般的親密感浸于其中。之后,,在幾十年的漂泊歲月中,,無論走到哪里,每當看到蘆葦,,就像見到了久違的鄉(xiāng)親,,心就發(fā)熱。這種感覺,,使我一次又一次,,強烈地思念起故鄉(xiāng)和母親來。 ?。▽嵙暰庉嫞焊饾櫍?/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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