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19日，一行人冒著初冬的微寒,，從陽泉市區(qū)乘車到平定縣亂流村的開河寺去參觀。同行人中有陽泉詩詞學會的馬玉龍,、杜肇昆,、張王亮、黃順榮,，以及陽泉弘德國學研究院的史玉江,、楊謙云、王世茂等諸位先生,。平定縣志辦的周先生作為我們的導游一同前往,。

汽車沿著桃河岸邊的公路行不多久，便來到了亂流村,。亂流村位于桃河和南川河的交匯處,，兩條河流在此匯集后，東西向的河道突然轉身北去,，洪水暴發(fā)時候,，河水奔騰澎湃，呈“滄海橫流”之勢——我想,，這就大概是亂流村得名的緣由吧,！

汽車在河道的南面停下來，隔河相望,，山崖下面一道紅墻圍著兩座寺院,。那山崖很是特別，遠遠看去就像一只臥著的雄獅——它是寺院的屏障,，使得開河寺的千年石窟免遭北來的風沙的侵,。寺院的左側有一座孤峰，當河而立,，正好擋住了夏秋時節(jié)洶涌的洪 水,，也使寺院免遭滅頂之災。風沙和洪水都對寺院奈何不得,，遂使這座背靠懸崖,，瀕臨大河的千年古剎歷盡滄桑而安然無恙,。

汽車穿過橫跨在河上的水泥橋來到對岸，一行人在石先生的帶領下向前走去,。上幾級臺階是一座小門,，門楣上有一塊匾額，上書“古雷音”三個字,。進得門來,，右側的崖壁上有三個石窟，都鑿成佛龕的樣子,。石窟用木結構的斗拱遮擋,，斗拱的橫梁上懸掛一塊寫有“魏齊三龕”的木匾。三個石窟都不大,，高,、寬，深皆為一米左右,。石窟雕塑緊貼墻壁鑿成,，立體感很強。主佛像在中間,，佛頭都被砸爛,，只剩下軀體。但是,，佛殘缺不全的軀體上披的袈裟,，其線條流暢，衣褶生動,，仍然給人以飄飄欲仙的感覺,。主佛像旁邊有許多陪侍的小佛像，也許是因為它們太小了,，不值得破壞者一顧吧,，有些較完整的保存下來，這才使得我們能夠窺見其“廬山真面目”,。洞窟內兩側的佛龕里端坐的小佛像,，雖然高不足一尺，但姿勢不同,，神態(tài)各異：你看,，有的雙手下垂，盤膝而坐,，表情肅穆,，似有所悟；有的一腿盤曲，一腿支起,，表情活潑,，似在走神；有的雙手托膝,，頭顱下垂,，眼睛微閉，似已昏昏欲睡······這哪里是佛門弟子聽佛講經說法,？它分明是古代私塾里的孩子們聽鄉(xiāng)村教師傳道授業(yè),！1450多年前的那位民間藝人，就是這樣巧妙的借雕塑佛教故事來再現(xiàn)現(xiàn)實生活的,。

石窟里佛像兩旁的石壁上刻有碑文,，中間一窟和右側一窟的碑文的字跡模糊難辨，但是左側一窟的碑文卻十分清晰：“河清二年”四個字赫然在目,，查一查史書,，是公元563年——距今已經有1451年的歷史了。導游石先生說,，中間那一窟建于東魏武定五年（公元547）旁邊的一窟建于北齊皇建二年（公元561）,。三個石窟的都建造在一千四百年以前,，其歷史的久遠,，與聞名世界的云岡石窟不相上下。

看完魏齊三龕的石窟,，前行數(shù)十步,，上幾級臺階，又是一座廟門,，這就是開河寺,。開河寺的石窟很大，門額上有“大雄寶殿”的字樣,。石窟高約六米,，寬四米多，深三米多,，在北魏永平三年（公元510）鑿就——其開鑿年代略同于云岡石窟——主佛為釋迦牟尼,，兩旁各有配佛一尊，均為菩薩,。釋迦牟尼是一尊坐像,，高四米多，身披袈裟,，隆準深目,，目光下視，端莊而慈祥,；兩旁的菩薩,，身帶瓔珞,，似笑非笑，儀態(tài)萬方,。不論是主佛還是他身旁的菩薩,，其造型的圓滿，刻工的精細,，至今令人嘆服,。

北魏是鮮卑族建立的朝代，其祖先生活在現(xiàn)在的甘肅,、寧夏一帶,。中國的佛教最早就是從西域一帶傳入的，鮮卑族可謂得風氣之先,，因此它是一個篤信佛教的民族,。后來他們逐漸向內陸擴張，統(tǒng)一了中國的北方,，國號曰魏,，建都于平城（山西大同），是為北魏,。當時的陽泉一帶叫石艾,，并非北魏的中心地帶，竟然要花費如此大的人力,、物力開鑿石窟,，可見當時佛教影響之大。

以云岡石窟為代表的北魏石刻雕塑,，是人類文化的瑰寶,。北魏的雕塑熔印度雕塑、希臘雕塑,、中國雕塑為一爐,，在世界造型藝術史上，占有獨特的地位,。如果我們仔細審視開河寺的雕塑,，你就會覺得：那佛像的頭，具有希臘雕塑的風采,；其身軀卻有印度雕塑的風格,；而那佛穿的袈裟，菩薩帶的瓔珞卻是中國化了的,。后于它幾十年的“魏齊三龕”里的東魏和北齊的雕塑就不是如此,。因為定都于洛陽的東魏，經過為孝文帝大刀闊斧的改革，已經徹底“漢化”了,；而北齊又是漢人建立的朝代,，可以說兩者“雖不同種卻同文”，因此在“魏齊三龕”里的雕塑,，更多呈現(xiàn)出來的是秦始皇兵馬俑的風格,。  

在北魏石窟的旁邊，還有一尊佛像,，是一座彌勒佛,。它比寺院里的所有雕塑都要高大，通體用金粉涂抹——據說這原來是一座古人沒有完成的塑像,，今人集資補雕而成,。這座不倫不類的雕塑可真是大殺了開河寺的風景。同行的陽泉圖書館原館長,、畫家楊謙云說：“文物保護要修舊如舊,，對于原來沒有完成的作品，寧可讓它殘缺不全,，從而保留了古人的風格,；也不能狗尾續(xù)貂，使它成為不倫不類的東西,?！边@不禁使我想起了世界雕塑的珍品——殘缺不全的希臘女神維納斯。有多少“高明”的藝術家想把她彌補完整,，卻都是無功而返,。還是讓她保留原來的樣子吧,，也許殘缺不全的美,，才是美的最高境界！如果人們不去“狗尾續(xù)貂”,，讓開河寺里未完成的雕塑保留原貌,，也許它還能和維納斯媲美呢？

話還是回到開河寺里的古石刻吧,！如果說,，云岡石窟的雕塑是北魏造型藝術的代表，太原二龍山石窟的雕塑是北齊造型藝術的代表,，洛陽龍門石窟是東魏造型藝術的代表,；那么陽泉開河寺的石窟雕塑，卻在這塊方寸之地里把三者集中地呈現(xiàn)人們在眼前——我要說：“開河寺的雕塑是中國雕塑藝術的凝聚,，也是世界古代造型藝術的薈萃,。”大概，你不覺得過分吧,！

二

汽車離開開河寺,，進入亂流村，來到一處古院落——石家大院,。這是一座三進式的四合院,，一進院和二進院的過廳都已經阻塞，三進院大體完好,。最引人注目的是堂屋前面木柱子上的兩幅楹聯(lián)：上聯(lián)是“斗室安居未及積金先積德”,，下聯(lián)是“布衣隨分雖無恒產有恒心”?？礃幼?，院落的主人原來是個發(fā)了財?shù)纳倘恕ｉ郝?lián)介紹了他發(fā)家致富的經驗,，并且向他的子孫們傳授經商的原則：“未富起來之前,，要先積德行善，然后以德經商,，積累資金,；生活雖不富裕，沒有固定資產,，但只要有恒心,，自然會發(fā)家致富?！薄@是典型的儒商治家格言,。因為那“以德立身”是孔子的處世原則；“無恒產有恒心”就來自《孟子·齊桓晉文之事》里的一句話：“無恒產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 

三                                   

汽車從亂流村駛出來,，為時尚早,，大家便繞路去大陽泉村的張穆故居去參觀。來到村前,，村東口有一座石牌坊,，古香古色很有文化韻味；但是兩旁胡亂擺著的蔬菜攤,、小吃攤,，亂哄哄的，卻與此很不協(xié)調,。

走過一段水泥路,，前面就是魚池,。魚池里的水來自獅腦山下的幾個泉眼，四季不涸,，清澈見底,，是為漾泉，大陽泉村的得名,，乃至陽泉市的得名概出于此,。八百年前的金代大詩人——元好問的名句：“開窗納山影，推枕得溪聲”中的溪聲,，就是指的漾泉玉佩瓊環(huán)鳴響似的流水聲,。張穆的祖父張佩芳，曾經在池上建有一亭名叫“問渠亭”,，“問渠”二字,，典出宋代儒學大師朱熹一首名曰《觀書有感》的七言絕句：“半畝方溏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彼€在魚池邊種下了三棵楊樹,，暗喻著祖孫三代揚名后世的意思。

筆者在2012年受三晉文化研究會的委托,，寫過一本《名邦碩儒張穆.》的小冊子,，在寫作過程中，曾經來過大陽泉考察,。雖然是個晚秋時節(jié),，但魚池里的水清澈見底，水面徘徊著天光云影,；幾株樹葉金黃的百年古楊,，在夕陽的映照之下，就像盛裝的新娘,；魚池周圍有幾個漁翁在悠閑的垂釣,；岸邊有孩子們嬉戲玩?！ぁぁぁぁぁ?/p>

而僅僅過了兩年,，魚池已經變成一潭臭水。那樣子,，就和聞一多的詩《死水》描寫的一模一樣：“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水面上“油膩給它織一層羅綺,，霉菌再給它蒸出些云霞”,；魚池邊,，參天的古樹好幾株已經枯死，像幾架死人的骸骨似的挺立在那里,；魚池四周空無一人,，一片死寂。

而這些都發(fā)生在大陽泉被國家命名為“歷史文化名村”的時候,。難道,，在“大戰(zhàn)鋼鐵”時期，在“文化革命”時代沒有被破壞掉的文化遺產,，要在大陽泉被命名為歷史文化名村的時候破壞掉嗎,？眼前的景象只能令人扼腕！

幾個人一邊議論,，一邊向前走,，來到了“陽泉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張穆故居門前。這里倒是沒有多大變化,，依然破舊不堪,。不過門口新添了一景：大門的門檻上，一前一后釘了兩根長長的爛木頭——大概是為了摩托車出入方便,?？磥恚瑢@種明目張膽的破壞被保護的文物的行為,，并沒有人去制止,。

順著長長的巷道，來到一戶人家門前,，推門而入,，是一座很氣派的四合院。主人見有人來,，就出來打招呼,，他認識黃順榮和馬玉龍兩位先生。黃先生編過《漾泉》雜志,；馬先生在擔任陽泉市長助理期間,，曾經陪同外地的專家前來考察過。一陣寒暄之后,，主人開了口說,，這是張穆故居僅存的一座四合院。他姓劉,，和張家有姻親關系,，說起來還是張穆的幾世外孫呢！到底是一家人,，談起這座院子,，劉先生如數(shù)家珍,。他說，坐北朝南的正房頂上的那個煙囪,，像一頂官帽,，又像一方官印——這是朝廷命官宅邸的標志，村里的其他人家是決不會有的,。聽罷劉先生的介紹,，向屋頂一看，那煙囪的樣子,，果然像一頂清代官員戴的有頂子的官帽,；又像一方官印，只是那“帽頂”變成了“印紐”,。我們四下環(huán)顧,，這座院落果然氣勢不凡，其建筑布局類似北京的王爺府——門,、庭,、廊、廡一應俱全,，只是規(guī)模略微小了些,。

主人把我們領到堂屋前面，臺階兩旁有兩座花池,。左邊的一座栽種牡丹,，花葉已經凋謝，但花枝上爆滿了美人指尖似的紅芽,。主人說,，這池牡丹已經有百余年的歷史；周圍的人都說,，這樣長的花齡,，在我們陽泉恐怕是絕無僅有吧。右邊的花池栽種芍藥,，花枝已經被剪短,，出土的部分不足半寸。原來芍藥根是“塊莖”,，必須蓄根過冬,，明年才能生長。張穆有一組詩叫《復題煙雨歸耕圖》,，其中的一首有兩句是“竹徑春鏟新筍茁,，栝園秋拔藥苗肥?！薄八幟纭本褪巧炙幍膲K莖,，秋天芍藥的塊莖肥大，來年的芍藥花必定會開得更好,?！拌閳@”是張家花園的名字。如此看來,，栝園里的的芍藥花代代相傳,，歷經170多年而不衰，到了劉先生這一代還在“茁壯”成長,！這是怎樣的一種傳承和守護呀,！

劉先生又對我們說：“你們現(xiàn)在站的這個院子，就是當年金代大詩人元好問在《夜宿棲云道院》”那首詩里所說的“棲云道院”的故址,。我立刻想起了詩里“開窗納山影,，推枕得溪聲”那個千古傳頌的名句。站在院子里抬頭遠望,，獅子山青色的山影像一座寶石藍屏風矗立在眼前,，只是那佩玉鳴珂般的漾泉溪聲，只能到元遺山的詩里去傾聽了,！

日影移墻,，大家驅車返回陽泉市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