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遇春

清宮戲很多，宣旨定罪的場面也不少。戲里看熱鬧,，那么,，戲外的門道，又有多少人看過,，又有多少人知道呢,？

這里，就以清宣宗道光時期高家埝黃河決口一案為例,，說一說清廷宣旨定罪的過程和相關(guān)事件,，讓大家看一看清人對朝廷宣旨定罪場面，是如何記述的,。

讀清人筆記,，孫靜庵（生平未詳）在《棲霞閣野乘》卷下有《道光甲申高家埝河決案》一節(jié)，本篇即據(jù)此成文,。

清道光朝,，共三十年：道光元年（公元1821年）～道光三十年（公元1850年）。

甲申年（道光四年,，公元1824年）十一月,，氣候異常，狂風(fēng)大作,，天色灰暗,，暴雨傾注。惡劣的天氣,，導(dǎo)致黃河在高家埝十三堡潰堤決口,，結(jié)果，洪澤湖水暴漲,，傾瀉而出,，淮陽的兩個郡，遭受嚴重的水災(zāi),，二郡轄內(nèi)的民眾,，幾乎都成了水中的魚鱉，生命和財產(chǎn)損失巨大,。

清宣宗道光帝對發(fā)生水災(zāi)所造成的嚴重后果,，異常震怒，特派大學(xué)士汪廷珍,、尚書文孚領(lǐng)銜,，前往江南查辦這一次黃河決口中，官員的失職,、瀆職情況,。

關(guān)于這一案件,，簡單查閱《清史稿》，亦有記載,。

《清史稿》卷三百六十三·列傳一百五十《曹振鏞 文孚 英和 王鼎 穆彰阿 潘世恩》中,，文孚傳里相關(guān)文字如下：

“四年，仁宗實錄成,，加太子太保,。南河阻運，詔責(zé)減黃蓄清,；至十一月洪湖水多，啟壩而高堰,、山盱石工潰決,，命文孚偕尚書汪廷珍馳往按治，奏劾河督張文浩於御黃壩應(yīng)閉不閉,，五壩應(yīng)開不開,，湖水過多，致石工掣塌萬馀丈,，請遣戍伊犁,；兩江總督孫玉庭徇隱回護，交部嚴議,?！?/p>

先對稍作解釋：四年，即道光四年（公元1824年）,，這與與筆記作者所記,，完全一致。十一月,，也與筆記作者所記吻合,。查辦案件的領(lǐng)銜者為文孚、汪廷珍,，也與筆記相同,。

這里需要著重指出的，是筆記中對官員失職的記述：

一是河督張文浩,，在災(zāi)害發(fā)生的過程中,，他管理嚴重失當(dāng)，對于御黃壩,，應(yīng)該關(guān)閉的時候,，沒有關(guān)閉；對于五壩,，應(yīng)該開啟的時候,，沒有開啟,。最后的結(jié)果是：湖水過多，導(dǎo)致原來修筑的攔截石方工事一萬多丈塌方,。

二是兩江總督孫玉庭,，在災(zāi)害發(fā)生之后，徇情隱匿,，庇護相關(guān)人員,。

乙酉年（道光五年，公元1825年）正月,，皇帝派出的使臣到達地方,，停駐在萬柳園。

萬柳園是清江浦北岸的一個郵亭,。凡朝廷有旨降臨,，南來北往的大官，都會在萬柳園恭請圣安,。

當(dāng)天,，包括兩江總督、漕運總督,、河道總督,，以及他們下屬的各級文武官員上百人全部會集，來萬柳園接旨,。

因官員眾多,，萬柳園一帶，旗蓋車馬眾多,，街衢都因為擁擠,，被堵塞了。

諸位總督,、巡撫等,，都在萬柳園郵亭門外，坐在胡床（亦稱“交床”,、“交椅”,、“繩床”，是古時一種可以折疊的輕便坐具,。）上,，等候降旨。

不大功夫,，先看見一位勇健的武卒騎馬飛奔而至,。到達之后，武卒朗聲高呼道：

“中堂請漕督魏大人請圣安,！”

就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完畢,，兩江總督孫寄圃（玉庭）相國（道光四年,，拜體仁閣大學(xué)士，故有此稱）,、河道總督張蓮舫（文浩）司空（明清時期也是工部尚書的別稱）就已經(jīng)知道要被褫職了,。

孫玉庭相國立即招呼清河縣一位官員過來，問他道：

“各項物事都預(yù)備好了吧,！”

水災(zāi)發(fā)生后,，案情嚴重，皇帝震怒到怎樣的程度,，都沒有人能夠猜測得到,。所以，在欽差宣旨之前,，地方上就必須安排好,，準備手銬腳鐐、鎖鏈刑具等,，一樣都不能少。

故而,，孫玉庭相國有此一問,。

這個時候，張文浩的家丁,，已經(jīng)把空梁帽及元青褂（常帽,、常服）送了過來。張文浩接了,，大概有所動作,，想要去朝服，換常服,。孫玉庭馬上制止道：

“暫且稍等,！”

不一會兒，皇帝派遣的兩位宣旨使臣進入萬柳園郵亭的行館,。漕運總督進入行館,，恭請圣安后，暫時退出,。

接下來,，聽見高呼三人聽宣諭旨。

兩位欽派使臣,，隨行帶著四位司官,，從郵亭的中門出來，手上捧著皇帝的朱諭,，站在香案前面,，排列整齊,。

兩江總督、漕運總督,、河道總督三人近前,，跪地請降諭旨。

四位司官中,，居于首位的司官,，手上捧著諭旨，見一切停當(dāng),、接旨官跪定后,，他即朗聲宣讀圣旨。等到他宣讀完這句：

“孫玉庭辜恩溺職,，罪無可逭,。”

立即停止,，不再往下接著讀,。

然后，他徐徐問道：

“皇上問孫玉庭知罪不知罪,？”

孫玉庭相國馬上脫去官帽,，連連在地上叩頭，非常敬畏地回答道：

“孫玉庭昏憒糊涂,，辜負天恩,，惟求從重治罪?！?/p>

回答完畢,，孫玉庭又在地上，連連磕了好些個響頭,。

這時,，宣讀官才繼續(xù)傳達諭旨：

革去孫玉庭大學(xué)士、兩江總督之職,，再等候諭旨發(fā)落,。

兩江總督一職，由魏元煜暫時代理,。

漕運總督魏元煜馬上九頓首,，叩謝天恩。

宣讀官繼續(xù)傳達諭旨：

“張文浩剛愎自用,，不聽人言,，誤國殃民，厥咎尤重,?！?/p>

“皇上問張文浩知罪不知罪,？”

河道總督張文浩這個時候已經(jīng)脫去官服，換上常服了,。聽旨后,，他跪在地上，伏地痛哭,，口中自稱：

“罪應(yīng)萬死,，求皇上立正典刑！”

接下來,，繼續(xù)傳旨道：

“上諭張文浩,，著革職，先行枷號兩個月,，聽候嚴訊,。”

也就是說,，張文浩除了革職之外,，還要先執(zhí)行枷號兩個月。

所謂枷號,，是明朝創(chuàng)設(shè)的一種恥辱性刑罰,。 枷是一種方形木質(zhì)項圈，以套住脖子,，有時還套住雙手，作為懲罰,。枷號,，就是強制罪犯戴枷于監(jiān)獄外或官府衙門前示眾，以示羞辱,，使之痛苦,。

張文浩革職之外，枷號兩個月,，然后,，還要聽候朝廷的嚴厲審訊。

這一句諭旨宣達完畢,，立刻命令清河縣官員將刑枷拿過來,，套在河道總督張文浩的項上，由官兵押解走了,。

這個刑枷是用薄木板做成的,，方形，邊長有一尺多,。刑枷上套脖子套手,、與人體接觸的地方,，已用黃綢封裹過，大概是為了防止對受刑人造成傷害吧,?？磥恚@個時候的刑枷,，已經(jīng)沒有那么嚴酷了,，不知道這是否與受刑人的身份有關(guān)？

這一天,，內(nèi)外官民人等,，前來觀看的人，估計有上萬人,，整個降旨定罪的過程,，莊嚴肅穆，觀者為之心生悚懼,。

傳旨結(jié)束,。

最后，又傳進河道,、官廳,、營衛(wèi)大大小小的官員，一起跪在萬柳園郵亭的中庭之中,，又傳達口頭旨意,，大體內(nèi)容如下：

“欽差臨行之前，皇上當(dāng)面口諭,，說是：自古以來‘刑不上大夫’,。張文浩官至河道總督，而朝廷特別命令,，對其以枷號懲處,，讓其站立河岸，不為別的,，實在是因為民眾的生命至為重要,。朝廷設(shè)立官位，本來就是要保護養(yǎng)育民眾的,。但是,，現(xiàn)在卻因為該官員的失職、瀆職,、造成民眾的流蕩,、遷徙、離開本土、逃亡異鄉(xiāng),，這實在是朝廷的恥辱,。所以，才對該官員進行嚴厲的譴責(zé)懲處,，這一切,，都是為了慎重愛民、珍惜生命,。凡是淮陽的士紳鄉(xiāng)民,，都要讓他們清楚了解圣上的立意用心?！?/p>

汪廷珍,、文孚辦理此案完畢，回京覆命,。

后來,，朝廷諭令，將張文浩發(fā)配到伊犁,。

話說,，張文浩被押解去伊犁，起解的場面,，也是一時大觀,。

此時，兩江總督是琦善,、河道總督是嚴烺,。那天，他們都聚集在衙門中,，張文浩戴著刑枷,、穿著囚服，被押引到了大堂,。

先宣旨，傳達對張文浩的發(fā)落處分,。

宣完旨,，然后解除了張文浩的刑枷，他領(lǐng)旨謝恩,。

兩江總督琦善,、河道總督嚴烺二人這才敢請張文浩進入內(nèi)堂，為其餞行,。張文浩先是堅決辭讓,，最后才受邀入內(nèi)。酒過三行，張文浩馬上告別請出,。這時,，兩江總督、河道總督二位已經(jīng)召呼各自的車馬,，要送張文浩了,。張文浩再次堅決辭讓，二位總督不得已,，都挽著張文浩的手臂,，揮淚勸慰，互道珍重,。二位總督還對張文浩說：

您去伊犁之后,，家中請完全放心，我們會幫您照顧贍養(yǎng)老父,。

話一至此,，張文浩痛哭，跪地謝過二位總督,。

張文浩自知有罪,，小心翼翼。他呼叫抬小竹轎的人丁從衙門的旁門進來,，準備步行離開這里,。

二位總督急忙制止住張文浩。然后,，他們命令兵役關(guān)閉側(cè)門,，讓人丁抬著張文浩從中門出發(fā)，還吩咐備好的鼓吹奏樂,，送張文浩一程,。

之后，兩位總督乘車馬,，打算再送張文浩一程,。他們到了萬柳園，準備送張文浩登船,，可是,，等了很久，都未見張文浩來上船,。后來有人來報,，說是張文浩已經(jīng)從偏僻的小路渡過黃河了。

于是,，兩位總督一起來到張文浩家中,，請出張文浩的父親,，安慰勸解很久，才離開張家,。

不到一個月,，兩位總督就為張家籌集了一萬兩銀子，并安排護送張文浩的家人返回浙江,。

嚴烺與張文浩原本就是老朋友,，他的行為，作為老友,，完全是情理中的事,。

琦善與張文浩僅僅是泛泛之交，而且,，琦善平常待人就比較嚴苛,、刻薄，但是,，這在生死患難之際,，難得他還能夠如此慷慨大義。

為什么這樣呢,？

一個不可忽略的原因就是,，當(dāng)時的清議之風(fēng)很重，大家都很害怕別人對自己的風(fēng)評不好,，而且,，在遇到最能展現(xiàn)人情冷暖的狀況時，很多喜好名聲的人,，都會盡力做好,，不想落人話頭。這種狀況下,，雖然,，不一定一切的行為完全都是出于本心，但是,，在朋友面子上,，都還做得是十分周到的，即所謂的告朔之餼羊（原指魯國自文公起不親到祖廟告祭,，只殺一只羊應(yīng)付一下,。后比喻照例應(yīng)付，敷衍了事,。）。

由今天的人情世故的現(xiàn)實,，來思忖往昔的世事變遷,，難免不讓人深深地感嘆啊！

附文中相關(guān)資料：

【汪廷珍】（公元1757年～公元1827年）,，字玉粲,，號瑟庵，江蘇山陽人,。乾隆己酉一甲二名進士,，授編修，官至禮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xué)士,，加太子太保，贈太子太師,。謚文端,。有《實事求是齋詩文集》。

【文孚】（生年不詳～公元1841年）博爾濟吉特氏,，字秋潭,，滿洲鑲黃旗人，清朝大臣,。嘉慶間,，授內(nèi)閣學(xué)士，歷山海關(guān)副都統(tǒng),、馬蘭鎮(zhèn)總兵,、錦州副都統(tǒng)；二十年,，召授刑部侍郎,；二十四年，命在軍機大臣上學(xué)習(xí)行走,。道光四年,，仁宗實錄成，加太子太保,；八年,，晉太子太傅，賜紫韁,，繪像紫光閣,，御制贊有“和而不同，公正以清”之褒,；十一年,，以吏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xué)士；十四年,，拜東閣大學(xué)士,，管理吏部,；十五年，轉(zhuǎn)文淵閣大學(xué)士,，以疾請解職,，優(yōu)詔慰諭，許罷直軍機,；十六年,，致仕；二十一年,，卒,，贈太保，謚文敬,。

【河督】 河道總督的省稱,。

清置河道總督專官，掌管黃河,、京杭大運河及永定河堤防,、疏浚等事。治所在山東濟寧,，首任河督楊方興,。康熙十六年（公元1677年）,，總河衙門由山東濟寧遷至江蘇清江浦（今江蘇淮安市）,。河道總督駐扎清江浦。

江南河道總督全稱總督江南河道提督軍務(wù),，簡稱南河河道總督,、南河總督，是清代設(shè)在清江浦（今江蘇省淮安市）的高級官員,，品級為從一品或正二品,，負責(zé)江蘇河道的疏浚及堤防。

【張文浩】（生年不詳～公元1836年）順天大興人,，清朝官吏,。入貲為布政司經(jīng)歷。嘉慶十年,，授山清外河同知,，屢以河溢奪職，尋復(fù)之,，補外河南岸同知,；十九年，擢署淮海道,；二十四年,，命文浩署河?xùn)|河道總督,，工竣，晉二品頂戴,，兼兵部侍郎銜。道光元年,，實授河道總督,；三年，丁母憂,，服未闋,，召署工部侍郎；四年春,，授江南河道總督,，會洪澤湖漲水，各壩漫溢,，褫職,，命於工次枷號一月，遣戍新疆,；十六年,，卒於戍所。

【孫玉庭】（公元1741年～公元1824年） ,，字寄圃,，山東濟寧人。乾隆四十年進士,，選庶吉士,，授檢討；五十一年,，出為山西河?xùn)|道,，父憂去，服闋,，補廣西鹽法道,；十四年，重宴鹿鳴,，加四品頂戴,。尋卒，年八十有三,。父擴圖,，字充之，號適齋,， 乾隆元年舉人杭州府錢塘縣知縣,，亦是鄭燮之友,，主萊州北海、溫州東山書院講席,，著《萊游草》《東山吟草》《于京集》《釣雪集》《秋柳集》《田園雜詩》《一松齋古文》等,。 長子善寶，以舉人蔭生授刑部員外郎,，官至江蘇巡撫,；三子瑞珍，道光三年進士,，由翰林官至戶部尚書,，謚文定；次子仁榮之子毓溎,，道光二十四年一甲一名狀元,，官至浙江按察使。孫瑞珍之子毓汶亦以咸豐六年一甲二名榜眼,，官至兵部尚書,，清史稿自有傳。曾孫楫,，咸豐二年進士,，翰林院庶吉士，官至京兆尹,。另有濟寧玉堂醬園自嘉慶九年起為其家族所經(jīng)營并將其產(chǎn)品進貢入宮,。孫氏四世并歷清要，祖孫三代官至一品,，家門之盛,，北方士族無與埒焉。

【郵亭】郵遞活動中的一種設(shè)施,，指古時傳遞文書的人沿途休息的處所或郵局在街上設(shè)立的收寄郵件的處所,，看起來像一個亭子，所以被大家稱之為郵亭,。

【漕運總督】明,、清兩朝中央政府派出統(tǒng)管全國漕運事務(wù)的高級官員，品級為從一品或正二品,。始設(shè)于明代宗朱祁鈺景泰二年（公元1451年）,，駐節(jié)于南直隸淮安府城（今江蘇省淮安市淮安區(qū)），全稱為“總督漕運兼提督軍務(wù)巡撫鳳陽等處兼管河道”,，不僅管理跨數(shù)省長達3000多華里的運河沿線,，并且還管理地方行政事務(wù)，在明代和清初（公元1649年～公元1659年）兼廬鳳巡撫，管理鳳陽府,、淮安府,、揚州府、廬州府和徐州,、和州和滁州3州,；自清末的咸豐十年（公元1860年）起節(jié)制江蘇長江以北諸鎮(zhèn)、諸道,。而各省的督糧道,，都隸屬于漕運總督。

【魏元煜】（生年不詳～公元1825年）,，字升之，號愛軒,，直隸省永平府昌黎縣 (今河北省昌黎縣）人,。清兵部尚書魏元烺兄。乾隆五十八年 （公元1793年）進士,，官至兩江總督,。歷官浙江按察使、廣東布政使,、江蘇巡撫,、兩江總督、漕運總督,、兵部侍郎,。逝于漕運總督任。

【琦善】（公元1786年～公元1854年）,，字靜庵,，博爾濟吉特氏，滿洲正黃旗,，清朝大臣,，鴉片戰(zhàn)爭時主和派的代表人物。咸豐四年（公元1854年）病死軍中,，贈太子太保,、協(xié)辦大學(xué)士，依總督例賜恤,，謚文勤,。

【嚴烺】（生年不詳～公元1840年）字小農(nóng)，浙江仁和人,，清朝官吏,。嘉慶中，入貲為通判,，累擢徐州道,。道光元年,，授河南河北道；尋命以三品頂戴署河?xùn)|河道總督,，三汛安瀾,，乃實授；四年,，調(diào)江南河道總督,；六年，署河?xùn)|河道總督,；七年,，實授，復(fù)二品頂戴,；十一年,，坐失察，降三品頂戴,，鐫四級留任,，尋以病請開缺；二十年,，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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