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禽⑴問于子貢⑵曰:“夫子⑶至于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⑷異乎人之求之與,?” 楊伯峻《論語譯注》: 【譯文】子禽向子貢問道:“他老人家一到哪個國家,必然聽得到那個國家的政事,,求來的呢,?還是別人自動告訴他的呢,?”子貢道:“他老人家是靠溫和、善良,、嚴肅,、節(jié)儉、謙遜來取得的,。他老人家獲得的方法,,和別人獲得的方法,不相同吧,?” 【注釋】⑴子禽——陳亢(kàng)字子禽,。從子張篇所載的事看來,恐怕不是孔子的學生,?!妒酚?仲尼弟子列傳》也不載此人。但鄭玄注《論語》和《檀弓》都說他是孔子學生,,不曉得有什么根據(jù),。(臧庸的《拜經(jīng)日記》說子禽就是仲尼弟子列傳的原亢禽,簡朝亮的《論語集注補疏》曾加以辯駁,。)⑵子貢——孔子學生,,姓端木,名賜,,字子貢,,衛(wèi)人,比孔子小三十一歲,。(公元前520—,?)⑶夫子——這是古代的一種敬稱,凡是做過大夫的人,,都可以取得這一敬稱,。孔子曾為魯國的司寇,,所以他的學生稱他為夫子,,后來因此沿襲以稱呼老師。在一定的場合下,,也用以特指孔子,。⑷其諸——洪頤煊《讀書叢録》云:“公羊桓六年傳,‘其諸以病桓與,?’閔元年傳,,‘其諸吾仲孫與?’僖二十四年傳,,‘其諸此之謂與,?’宣五年傳,,‘其諸為其雙雙而俱至者與?’十五年傳,,‘其諸則宜于此焉變矣,。’‘其諸’是齊魯間語,?!卑福偵现T例,,皆用來表示不肯定的語氣,。黃家岱《嬹藝軒雜著》說“其諸”意為“或者”,大致得之,。 朱熹《論語集注》: 之與之與,,平聲,下同,。子禽,,姓陳,名亢,。子貢,,姓端木,名賜,。皆孔子弟子,。或曰:“亢,,子貢弟子,。”未知孰是,。抑,反語辭,。溫,,和厚也。良,,易直也,。恭,莊敬也,。儉,,節(jié)制也。讓,,謙遜也,。五者,,夫子之盛德光輝接于人者也。其諸,,語辭也,。人,他人也,。言夫子未嘗求之,,但其德容如是,故時君敬信,,自以其政就而問之耳,,非若他人必求之而后得也。圣人過化存神之妙,,未易窺測,,然即此而觀,則其德盛禮恭而不愿乎外,,亦可見矣,。學者所當潛心而勉學也。謝氏曰:“學者觀于圣人威儀之間,,亦可以進德矣,。若子貢亦可謂善觀圣人矣,亦可謂善言德行矣,。今去圣人千五百年,,以此五者想見其形容,尚能使人興起,,而況于親炙之者乎,?”張敬夫曰:“夫子至是邦必聞其政,而未有能委國而授之以政者,。蓋見圣人之儀刑而樂告之者,,秉彝好德之良心也,而私欲害之,,是以終不能用耳,。” 郭寬潤: 本章還是要從整篇的脈絡中去理解,,之前各章探討了君子的各個方面,,本章則通過夫子的一個故實,使夫子的形象具象化顯現(xiàn)出來,,這是有志於成就君子的人的學習楷模,。 本章我們要透過文字,仔細體會夫子這溫良恭儉讓的儀容,。本章所述並不複雜,,夫子的一個學生對周遊列國中的夫子與各國國君的互動看不明白而發(fā)問,,子貢來解答。到底各國國君與夫子討論政事是夫子求來的還是國君主動的,。 如此本章理解的重點就在於對溫良恭儉讓這五者上,,溫是指容色,敦柔潤澤謂之溫,;良是指心善,,行不犯物謂之良;恭是指溝通及身體姿態(tài),,和從不逆謂之恭,;儉是指心態(tài)節(jié)制,去奢從約謂之儉,;讓是指進退間容讓,,先人後已謂之讓。 溫處於冷熱之間的適度位置,,即不冷也不熱的中庸,,既不過於熱情又不失之冷淡。 良,,心地善良能為對方著想,,把對方的問題當成自己的問題。 恭,,姿態(tài)放得很低不高高在上,。 儉,無論處理什麼事都能節(jié)制有度主動約束自己,,而不是揮霍無度,。 讓,在有利益爭執(zhí)衝突時,,能夠退讓而不是強行己愿,。 明顯文字對這些容色、心態(tài),、姿態(tài)等的描述,,不足以形容這樣具象的經(jīng)驗,大家還是要從體悟中去理解,??梢韵胍?,一位如此和善體貼入微的人與你對話時,,你會如何反應,是鎖閉心門一言不發(fā)還是暢所欲言直抒胸臆,?大家有無此類經(jīng)驗,?有的話好好體悟下,,也把自己調(diào)適成如此狀態(tài)!沒有的話,,多設想一下自己如此,,然後調(diào)適自己的狀態(tài),並以此與人溝通,,好好感受一下會發(fā)生什麼,?本章呈現(xiàn)出來的夫子聖賢氣象是需要慢慢體會,才能一點點落實到自己身上,。 溫,、良、恭,、儉,、讓,發(fā)生在‘求’和‘與’聞其政這樣的具體情境之中,,發(fā)生在與國君之間的關係互動中,。關係中的求、與是每個人都會有的一普遍性境遇,,在這種每個人都會發(fā)生的互動中體察領悟,,求易諂媚討好,與則易驕橫盛氣凌人,。 對於今天的我們,,文字只是我們借以體會這種境遇的媒介,來思考學習自身處於此種境遇時該如何應對,,如此會對我們有更大幫助,。通過責名尋實,回到具體的情境與行為中去學習,,回到具象的生命經(jīng)驗中去學習,,而不是以抽象的理論原則來學習,處於此境遇時可多加體會自己心態(tài)及行為的變化,,處於‘’求‘’時如何,?處於‘與’時又如何?如此再返回到本章對照反思,。 陳焱: 這一節(jié)在我看來還是體現(xiàn)了儒家對于為政與傳道的立場,。 儒家之學強調(diào)主體性,這里面有一個重要的內(nèi)涵在于,,儒家認為,,加強自身的修養(yǎng)德性能夠自然地使得他者為其美德所吸引。因此儒家是講“來學”而不講“往教”的,用孟子的話這是一種“非外爍”的狀態(tài),,一個人體會到了內(nèi)在于自己的一些特質(zhì),,才會主動第跟隨夫子去學習。這里“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的說法其實可以比照“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來理解,。換言之,,在孔子這里,并不將自己的理論強加于人,,也不要求自己的理論能通過言說去說服人,,或者說,言語并不能傳達夫子的價值,,并且還有可能帶來誤解(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痹唬骸捌溲砸沧殻怪^之仁已乎,?”子曰:“為之難,,言之得無讱乎?”),,夫子本人就不喜歡巧言令色的狀態(tài),。在傳達自身價值理念與要求的問題上,夫子更愿意使用身體力行的辦法(時習之)去感召人(有點類似于某種默會知識),,因為相對言說來看,,在那個時代,行動要顯得更為真誠些,,這也是孔子的觀點(聽其言觀其行),。 而這種觀點其實在儒家的思想中隨處可以見,比如曾子講:'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這里的“歸”就可以解釋“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的內(nèi)在邏輯,慎終追遠也不是言說而是行動與態(tài)度,。“溫良恭儉讓”五德之中,,沒有一條有常人主動求之的意蘊,。而子貢講的,“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中的“異”處就在于這種“不求而求”的模型,,實際上合乎孔子對于天道的認識。比如夫子與子貢有類似的對話:子曰:“予欲無言,?!弊迂曉唬骸白尤绮谎裕瑒t小子何述焉,?”“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蒼天不言,卻以四時的季節(jié)輪替展現(xiàn)大道與天命,,而若能知天道,,則自然會心懷敬畏(五十知天命、君子畏天命),,這里可以說孔子具有某種宗教情懷,,但儒者的畏的對象中卻一定不存在西方一神教的神跡與奇跡,奇跡或者神跡是因不知而畏,,而夫子恰恰是因知而畏,,從自然之中體會天道進而敬畏天道,并由此將自身的道德使命與政治使命看作是對于天地化育的參贊,,而一切的過程全部都與言說無關,,涉及的都是行動與體會(默會)或者說(此處省略一大堆存在主義專有名詞,就不學郭老師了),。巧的是,,這里又是子貢給我們留下了佐證材料:“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因此,,孔子的為政之道、為學之道實際上是來自于他對天道的理解,、認識與贊賞,,也構成了儒家的天人傳統(tǒng)與看待天人關系的基本立場,。后世漢儒的天人感應,實際上就是由此發(fā)展而來的,,當然后來顯得很庸俗化,。而孟子不及孔子,被后世評為有圭角的地方也在此,。雖然孟子強調(diào)其好辯為不得已,,但實際我們可以看到,不論是論語還是莊子里,,都有一些孔子遇到隱者而不得不正面對話的記述,,當然《莊子》里面的記述的隱者語多嘲笑,但不論是哪個文本里,,孔子在面對隱者咄咄逼人的嘲諷或者質(zhì)問的時候,,其應對的表現(xiàn)卻都可以用“溫、良,、恭,、儉、讓”來概括,,這體現(xiàn)的是孔夫子的精神氣質(zhì),。試想,換了孟子處此,,必是一場大辯論,,而在孔子看來,越辯顯然離天道越遠,。 朱子講這里體現(xiàn)了圣人存神知化之妙,,不易窺測,十分切題,。因為神化就是天道的展開,,而神本身就是陰陽之不測的表現(xiàn),存神知化本身就意味著某種默會的認識,,這與“天何言哉”的說法可以互相參照,,而存神知化本身出自易傳,如果你相信易傳是孔子作的,,那么也可以認為這就是孔子的立場,。最后,在前述的說法中,,夫子的形象倒是有點道家的味道,,道家說夫子曾問道于老子,無可考證,。但是先秦學術,,在孔子的時代應該還沒到后世道術而為天下裂的地步,,所以渾然互蘊也是正常現(xiàn)象,?!皽亍⒘?、恭,、儉、讓”與道家“不為天下先”的說法也可比照,,只是道家之術一切只為存身而夫子則有“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的擔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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