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名士清談

元康七年（297年）七月,，朝廷任命王戎為宰相，王戎和尚書令王衍,，河南尹（洛陽市長）樂廣,，都是當時的名士，魏晉多名士，名士善清談,，他們都是清談的名家高手,。

清談出自清議，東漢后期出現(xiàn),，漢朝選官實行察舉制,，很注重一個人在鄉(xiāng)里的名聲，當時士大夫階層出現(xiàn)了品評人物的風潮,，他們對人物的評價能影響一個人的仕途,，稱他們的評論為清議。追溯清議到清談的啟蒙人物,，應該是馬融（（79年—166年）,，馬融當時與何休、許慎,、鄭玄為東漢一人通五經(jīng)的大儒,，這太了不起了。西漢武帝劉徹時,，在董仲舒的建議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他在公元前136年,，設立了儒家經(jīng)典著作《詩經(jīng)》、《尚書》,、《春秋》,、《禮經(jīng)》、《易經(jīng)》的研究官（《樂經(jīng)》已經(jīng)失傳）,，也稱五經(jīng)博士,。馬融一人通五經(jīng)，確實是個奇才,，馬融曾經(jīng)為《老子》作注,，是為《老子》作注的第一人?！逗鬂h書》里這樣記載馬融：擅長彈琴,、吹笛子，對人生看得較透,，任憑自己性情做事,，不受儒家名家的約束，他的住處裝修奢華,，他的服裝都是華麗的奢飾品,。他經(jīng)常坐在高堂之上，掛上絳色的紗帳，前面教學生,，后面陳列女樂隊（我的翻譯,，大意如此）。當時人稱這種行為為風度,，開魏晉“達生任性”的先河,。

桓帝靈帝時候，宦官當權(quán),，朝政黑暗,，士大夫?qū)鹿賯兲岢隽藦娏业呐u和質(zhì)疑，這招來了宦官們的報復,，桓帝延熹九年（166年）和靈帝建寧二年（169年）的兩次黨錮之禍,，當時名士和優(yōu)秀的讀書青年,、官吏等被逮捕殺害的有900多人,，他們的妻子親戚，流竄邊塞避禍,，有的住土穴,，有的躲樹洞，一時間腥風血雨,。但事有例外,，一個叫郭泰的大名士，就被宦官放過了,。郭泰（128年—169年）,，子林宗，山西介休人,，相貌魁偉,，博覽群書，擅長演講,，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名震京師洛陽,。但他不具體評議朝中人物,，而只是抽象的探討人倫鑒識的理論，因而宦官不能加害于他,，史學大師陳寅恪認為,，清談之風始自郭泰。經(jīng)受打壓后,，郭泰的這種風格得到讀書人的追捧,，他們不再評論政治，由政治方面轉(zhuǎn)到人物方面了，當然這些人物并不是當權(quán)派,，而是古人或者鄉(xiāng)里的人物,，評估不論今，可以自由發(fā)揮,，不怕受到打擊陷害了,。

東漢末年，天下大亂,，諸侯混戰(zhàn),，百姓包括士人生命朝不保夕，人們感嘆世事無常,，生命之短暫,，于是儒家的經(jīng)學已經(jīng)不能適應亂世的需要，衰落成了必然,，更后來,，官府選孝廉的時候，不再考試儒家的經(jīng)學,。儒學衰落,，崇尚“玄虛淡泊”“無為而治”的老莊思想復興。到了魏明帝曹睿（226年至239年在位）的時候,，這種新思潮勢不可擋,，摧枯拉朽，風靡京師,，浮華（指清談,，清談家自稱其所談為風流）滿洛陽。當時的名士何晏與夏侯玄,、王弼等精通《老》,、《莊》，倡導玄學,，把玄學引入清談,，清談以后也就成為了談玄。何晏等人認為：“無”是一切事物的根本,，作為具體事物的“有”,，皆出生于無，“貴無”運用到社會政治領域,，就是以無為本,，以有為用，無是自然,，有是名教（儒教）,，其結(jié)論是“名教出于自然”,。儒學和玄學都承認自然的存在，自然有其發(fā)展規(guī)律,，這就是“道”,，這是他們的共同點，但如何對待“道”,，兩家就不同了,，儒家認為應該“教”，即“修道”,，這就是“有為”,。玄學認為要順乎自然，順乎道,，就是“無為”,。

但當時孔子的地位還很高，是圣人,，于是玄學家的工作就是抬高老子,，將他與孔子放到同等地位，老子自然也就成了圣人,。他們要用老莊調(diào)和儒教,，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道家的思想灌入儒家的經(jīng)學里去,，于是何晏做了《論語集解》,，王弼做了《論語釋疑》等。在儒家的經(jīng)典里,，只有《周易》稍帶一些神秘性,，容易和《老》《莊》發(fā)生聯(lián)系，于是也便合了當時士人的口味,，被奉為士人的靈魂,。

何晏自小聰明，他父親早亡,，他母親很漂亮,，被好色的曹操納為妾，所以他是曹操的養(yǎng)子,。他長的很美,，皮膚很白，他也是服用五石散后發(fā)現(xiàn)體力增加,，神情開朗,，也為后世名士效仿，比如西晉的幾個名士：地圖學家裴秀服用五石散后散藥不當死亡,；皇甫謐服用五石散不當造成半身不遂,，后自己發(fā)明了針灸療法,，成了針灸鼻祖；竹林七賢的老小王戎身居高位,，說錯了話為了活命,，假裝五石散藥物發(fā)作自己跳進糞坑才得以幸免等。魏明帝曹睿在世的時候很討厭何晏等人“浮華”,，明確表示不予任用,。但曹睿死后，曹爽和司馬懿輔政曹芳,，曹爽和何晏等人很好,，作為心腹予以重用，曹芳的第一個年號為正始,，所以稱何晏等人的玄談為正始之音,。何晏等人出餿主意，架空了司馬懿,，后來司馬懿趁著曹爽陪皇帝出城祭掃高平陵（曹睿陵墓）,，發(fā)動政變誅殺了曹爽，后殺了何晏何晏,、畢軌,、鄧飏、李勝,、丁謐等名士,，司馬懿的大兒子司馬師又殺了心向朝廷的名士夏侯玄等，一時間“天下名士去其半”,，就指的這一時期,。

司馬師死后，司馬昭接過權(quán)力棒子,，這時候的最出名的名士群是竹林名士—山濤,、嵇康、阮籍,、劉伶,、向秀、阮咸,、王戎,，史稱竹林七賢。司馬昭身邊當時的紅人是鐘會,，也算個名士,，他慕名去竹林拜訪嵇康，嵇康頭也不抬,，臨走的時候,，嵇康問了句：“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鐘會回答：“聞所未聞而來,，見所見而去,。”鐘會心想,，我都紅成這樣了,，你竟然對我無視，從此對嵇康恨之入骨,。后嵇康卷入一樁案子,，鐘會趁機在司馬昭面前進讒言，說嵇康曾經(jīng)準備響應毋丘儉（被司馬師鎮(zhèn)壓）的叛亂,，司馬昭一狠心,，把嵇康殺了。但《世說新語》記載,，殺過嵇康后,，司馬昭就后悔了。司馬昭殺名士不多,，大概殺的名士就嵇康一個人,。竹林七賢的其它事跡，大家知道的比較多,，不再多講,。

到西晉立國以后，因為孔子貴名教,，老莊崇尚自然,，司馬氏尊奉儒教，因此司馬氏當權(quán)后,，如何調(diào)和儒教和老莊的關(guān)系問題，成了當時比較重要的命題,。有一次阮瞻見司徒王戎,，戎問曰：“圣人貴名教，老莊明自然,，其旨同異,？”瞻曰：“將無同?”。阮瞻的回答就是二者差不多,，師出同源的意思,，一時王戎大喜，立即任命阮瞻為官,。

名士們放蕩不羈,，行為怪異,，自然也引起了正直之士的憂慮，比如公元265年,，諫官傅玄就向皇帝司馬炎進言,，認為怪誕狂士充滿政府，使天下失去是非標準,，應該下詔制止,。但一紙詔書也沒有起到什么作用。

但把玄談發(fā)展到新高度的還屬我們前面提到的王衍,、樂廣,，這些人稱為中朝名士，東晉時候的名士叫江左名士,。王衍（256年—311年）,，字夷甫，瑯邪郡臨沂縣（今山東臨沂北）人,，王祥的祖孫,，王戎的堂弟，外表俊美,，喜好老莊,，善于清談。王衍在談論玄理時,，經(jīng)常手持白玉柄的塵尾,，手和玉柄的顏色一樣白皙，凡是他覺得道理有什么不妥當?shù)牡胤?，就馬上更改,，世人稱他是“口中雌黃”，成語“信口雌黃”也出自此,。記述魏晉名士風采的《世說新語》里有49條提到王衍,。王衍出身高門，自然衣食無憂,，他恥于談錢,，嘴里從來不說錢這個字，他老婆郭氏不信邪,，有一次想試試他就讓奴婢用錢繞床一圈,，讓他不能走出來。王衍早晨起來看到錢后,，就對奴婢說：“把這些東西（阿堵物）都拿走,！”，還是沒有說錢,，但把錢稱為“阿堵物”也自此始,。王戎感嘆道：“王衍的風度儀態(tài)高雅清澈,，好象晶瑩的玉樹，自然是塵世之外的人物,?！彼啄陼r，曾去拜訪山濤,，山濤見到他后,，感嘆了良久，王衍走后,，他說：“誰家老太婆生下這么漂亮的兒子,，然而誤盡天下老百姓的，可能也是他,?！鄙綕徽Z成讖，王衍的事以后再講,。

樂廣（,？—304年2月29日），字彥輔,。南陽淯陽（今河南南陽）人,，《世說新語》里有21條提到他。樂廣性情謙和,，每次談論,，都用最簡練的詞語，明晰事理,，使人心服,，批評別人時，一定先稱贊對方的優(yōu)點,，對方缺點自然顯現(xiàn),。當時還有名士王澄、胡母輔之,、謝鯤（謝安伯父）,、王尼、畢卓等,。

清談家們談論的主要話題，主要是《老子》,、《莊子》,、《周易》的哲學思想。清談也是個體力活,，他們清談的時間不限,，有時候甚至通宵達旦,，這就需要有好身體做支撐。比如：山濤的妻子曾經(jīng)觀察了一通宵山濤和嵇康,、阮籍的清談,。中國史上四大美男之一的衛(wèi)階，因為前一天談論時間久了,，加之他身體體弱,，第二天也沒有休息好，因為貌美有名被眾人在大街上圍觀后,，不久就去世了,，有了看殺衛(wèi)階的說法。

魏晉名士們的不拘禮節(jié),，放浪形骸,，酗酒服藥（五石散），飄逸放達,，標新立異,，言論玄妙，構(gòu)成了魏晉的名士風流,，后世人只能望其項背,。

名士們崇尚虛無，熱衷于談玄,，認為談論政務是俗事,，誰要是談論治國理政，會被大家恥笑,。名士們大都身居高位,，在這種風氣影響下，不關(guān)心國計民生,，于是政務懈怠,，把國家拖入了危險的局面。后終于招致五胡亂華,，西晉滅亡,，清談誤國一詞也出自此。（當然,，西晉滅亡有其深層次原因,，但名士清談加速了它的滅亡。）

1927年7月23日,，魯迅先生在他的演講題目《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guān)系》中,，第一次提到了“魏晉風度”這個詞，后來成了一大文化關(guān)鍵詞。1944年,，馮友蘭先生又把“魏晉風度”張大為“魏晉風流”,。

本人前不久有感于魏晉名士清談，寫詩一首：

魏晉名士尚清談,，個中玄妙不待言,。

老莊名教有與無，信口雌黃多詭辯,。

勢族上品尋常見,，豪飲外加五石散，

千鈞重擔云天外,，終使胡馬亂中原,。

（參考書目：1.《世說新語》【南北朝南朝宋】劉義慶（403年- 444年）；2.《晉書》【唐】房玄齡（579年-648年）,；3.《資治通鑒》【北宋】司馬光（1019年－1086年）,；4.《魏晉思想論》劉大杰（1904年-1977年）；5.《魏晉清談思想初論》賀昌群（1903-1973）,；6.《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guān)系》魯迅（1881年-1936年）,；7.《兩晉南北朝史》呂思勉（1884年—1957年）；8.《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陳寅?。?890年—1969年）,；9.《魏晉南北朝史論叢》唐長孺（1911--1994）；10.《中古時代—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白壽彝（1909年-2000年）,；11.《魏晉南北朝文化史》萬繩楠（1923年生--）,；12.《魏晉玄學史》余敦康（1930年--）；13.《魏晉風流十講》劉強（1970年--）,；14.《話說清談》王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