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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淮安詩人張耒,，其與蘇軾、蘇轍兩兄弟的師友情誼,，與蘇門“同窗”的詩文唱和早已給世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然而關(guān)于李格非特別是其女李清照與張耒的交誼，多數(shù)人對之較為陌生,，當(dāng)然這多半也緣于史料的貧乏與零散,。 張耒其人其詩 張耒（因其出生時手掌紋路如“耒”字得名）生于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字文潛,，號柯山,，別號肥仙，楚州淮陰人,。熙寧六年（1073）進士,，后授臨淮（今江蘇盱眙縣）主簿，一生仕途坎坷,。政和四年（1114）卒（為二蘇及蘇門四學(xué)士中最后辭世者）,，年六十一。著有《張右史文集》六十卷,。詞有趙萬里輯《柯山詩馀》,。亦有今人李逸安等點校的《張耒集》。 張耒雖有頗多詩詞歌賦傳世,，但其最偉大的成就當(dāng)屬詩歌,。縱觀其存世的2100多首詩歌,，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兩大特點,。一則注重對前人的借鑒，博采眾長最終自成一家,，“（張耒）整個創(chuàng)作大抵以風(fēng)騷為榜樣,，以杜詩立其骨干，以韋、白詩風(fēng)通其氣韻,，以李賀,、李商隱之風(fēng)韻敷其華彩”，用湛芬在《張耒學(xué)術(shù)文化思想與創(chuàng)作》一書中的這句話來闡述即可見一斑,；二則其懷有強烈的現(xiàn)實主義情結(jié),，詩歌俯貼大地，為勞苦平民立言,，略舉《張耒集》前言之句即能觀其大體：《春旱初雨》等篇什表現(xiàn)了其“農(nóng)喜亦喜,，農(nóng)憂亦憂”的真摯感情，《勞歌》等篇什表達了其對苦力等不同階層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糶官粟有感》,、《〈有感三首〉之二》等篇什表達了其對豪富和酷吏們的極大憤慨,。 很多文士都對張耒有著極高的評價,。《詩人玉屑》和《童蒙詩訓(xùn)》均稱“文潛詩自然奇逸,，非他人可及”,；朱熹曾有言“張文潛詩有好底多，其好處亦是絕好”,；晁補之的評價則形象而有詩意“君詩容易不著意,，忽似春風(fēng)開百花”；楊萬里對其夸贊得更為直接“晚愛肥仙詩自然,，何曾繡繪更雕鐫”,；老師蘇軾更是將張耒分別和秦觀、晁補之進行比較,，“少游得吾工,，文潛得吾易，世謂工可致,，易不可致,，故以君為難”，“無咎雄健峻拔,，筆力欲挽千均,；文潛容衍精深，獨若不得已于書者,，二公各以所長名家”,。 張耒與李格非 李格非，即婉約派的殿軍李清照的父親,，字文叔,，濟南人，熙寧九年(1076)進士?！端问贰だ罡穹莻鳌贩Q其為博士,，以文章受知于蘇軾。他博學(xué)多才,，涉獵眾多學(xué)術(shù)門類,，其文學(xué)成就尤為時人矚目，除此之外其在經(jīng)學(xué),、史學(xué),、佛學(xué)、文學(xué)理論等方面均有建樹,?；诖耍c廖正一,、李禧,、董榮合稱為蘇門“后四學(xué)士”。他們與二蘇及蘇門四學(xué)士多有往來,，結(jié)下了深厚的師友情,，其中李格非與張耒的友誼更加為人稱道。 而立之年的張耒與李格非同在京師為官多年,，情同手足,，即便在兩人分別后也保持著書信往來，噓寒問暖,，詩詞唱和,。政治動蕩之年，為官者“官無定所”,，漂泊流離皆為常事,，張耒自然不例外?！稄埼臐撓壬曜V》中曾記載了其與李格非的一段特殊交往：“元符三年（1100）,，六月望日，黃州罷官,，（張耒）率兒秬與潘仲達同游匡山,，過樊口，李文叔棹小舸相送,。下巴河,，至靈嚴(yán)寺，觀孫仲謀刑馬壇,，與潘,、李飲酒賦詩于寺中。” 李格非死后,，張耒抑制住喪失好友的悲痛,，為其作了墓志銘，銘中特別贊其“筆勢與淇水相頡頏”,。冥冥中,，他們有著不解之緣，不同年歲的張,、李二人恰巧都在走過了61個春秋后離世,，這似乎象征了他們的深情厚誼是命中注定。 少年李清照詩和張耒 李清照（1084～1155,？）,，號易安居士（“易安”取自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之“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句,，自然流露出李清照醉心于陶氏的隱居生活）,，濟南人。李清照多才多藝,、卓爾不群,，長于詩、文,、詞、書畫,、博弈,、金石、音律等,，當(dāng)然為其贏得盛名的還是詞（僅存詞六十余首,，但毫不影響其成為詞之重鎮(zhèn)）。李清照十八歲時嫁給趙明誠,，夫妻二人相敬如賓,，吟詠唱和，收藏文物,，鉆研金石考據(jù)學(xué),。她曾為營救受政治迫*害的父親而上書公公，幫丈夫精心保管好文物藏品,，在丈夫死后又經(jīng)歷了改嫁風(fēng)波,，晚年完成了丈夫的遺稿《金石錄》。值得一提的是李清照著有一篇雖所受評價褒貶不一卻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的《詞論》,。其詞的創(chuàng)作可分作兩個時期,，靖康二年前多流露女性獨特視角下存有幾絲離情別緒卻又不失青春活力的閨情；靖康二年后則多表現(xiàn)國破家亡后的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悲涼凄愴之情,。 父親是北宋后期的著名文士,，母親是狀元王拱辰的孫女，李清照受良好家庭氛圍的熏陶,，幼承家學(xué),，加之勤奮刻苦，少年時即才華橫溢,。李格非偶爾會在朋友聚會時,，挑選一些李清照的詩文向大家展示，賓朋們看了每每驚嘆不已,。后來,，在父輩們暢談詩文時，也能看到李清照的身影,。 北宋政局混亂,，大批有識之士以筆為槍，借古諷今,，活躍其中的張耒在元符二年左右作了一首《讀中興頌碑》詩,。黃庭堅等好友紛紛和詩，出乎意料的是十七歲左右的李清照面對長于自己三十歲的張耒,，初生牛犢不怕虎,，和詩兩首。全詩如下： 《浯溪中興頌詩和張文潛二首》 五十年功如電掃,，華清花柳咸陽草,。五坊供奉斗雞兒，酒肉堆中不知老,。胡兵忽自天上來,，逆胡亦是奸雄才。勤政樓前走胡馬,，珠翠踏盡香塵埃,。何為出戰(zhàn)輒披靡，傳置荔枝多馬死,。堯功舜德本如天,，安用區(qū)區(qū)紀(jì)文字。著碑銘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子儀光弼不自猜，無心悔禍人心開,。夏商有鑒當(dāng)深戒,，簡策汗青今具在,。君不見當(dāng)時張說最多機，雖生已被姚崇賣,。 君不見驚人廢興唐天寶,，中興碑上今生草。不知負(fù)國有奸雄,，但說成功尊國老。誰令妃子天上來,，虢秦韓國皆天才,。花桑羯鼓玉方響,，春風(fēng)不敢生塵埃,。姓名誰復(fù)知安史，健兒猛將安眠死,。去天尺五抱甕峰,，峰頭鑿出開元字。時移勢去真可哀,，奸人心丑深如崖,。西蜀萬里尚能返，南內(nèi)一閉何時開,?？蓱z孝德如天大，反使將軍稱好在,。嗚呼,！奴輩乃不能道輔國用事張后尊，乃能念春薺長安作斤賣,。 李清照此詩一出即贏得眾多稱贊，有的驚詫女流之輩竟能作出此詩,，有的驚嘆此作與李白詩風(fēng)極為相似,。直至明朝，時人陳宏緒還稱李清照這兩首詩“奇氣橫溢,，嘗鼎一臠,，已知為駝峰、麟脯矣,?！?/font> 張耒對李清照兩首和詩的具體評價如何？我們已無從知曉,。但從張耒在李格非墓志銘中寫道“長女能詩”來看,，張耒對李清照的詩才是有所肯定的,。晁補之亦對李清照贊賞有加，常在士大夫面前稱贊她,。毫無疑問,，張耒等其他李格非的友人們之間的交往和詩文唱和，以及對李清照的褒獎鼓勵,，都對少年李清照文才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直接或間接的影響,。 李清照詞與張耒詞 張耒的詞作不多，僅存世六首,。其在《倚聲制曲三首·序》中寫道：“予自童時即好作文字,，每于他文嘗為之，雖不能工,，然猶能措詞,。至于倚聲制曲，力欲為之,，不能出一語,。”從這段話中我們能知曉兩個問題：一是張耒認(rèn)為詩詞有別,，而將詞視作“別是一家”正是李清照《詞論》的核心觀點,，由此不難看出張、李二人對詞及其創(chuàng)作的認(rèn)識起碼是相近的,。二是張耒的詞作確實遠(yuǎn)不及其詩,。李清照的詞無論是論質(zhì)論量還是在詞史中的地位都遠(yuǎn)遠(yuǎn)超過張耒，但也有一些學(xué)人認(rèn)為李詞對張詞有所借鑒,，尚無權(quán)威的定論,，筆者愿擇極為神似的張之《秋蕊香》、李之《醉花陰》試作較為詳細(xì)的比較（東岳文叢曾刊出一文認(rèn)為張耒《秋蕊香·簾幕疏疏風(fēng)透》明顯是李清照《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的藍(lán)本,，但論述不詳）,，得出一些個人的猜想。 為方便讀者比較,，二詞實錄如下： 簾幕疏疏風(fēng)透,，一線香飄金獸。朱欄倚遍黃昏后,，廊上月華如晝,。別離滋味濃如酒，著人瘦,。此情不及墻東柳,，春色年年依舊。8 `2 u- N) @7 d5 v3 i: t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李清照《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 這兩首詞的背后各有一個故事,，男女之間真摯的愛都展露無遺,。“（張耒）初官許州,，喜營妓劉淑女（一作劉漱奴）”,，《宋人佚事匯編》中的這句話正點出了張詞故事的主人公。古代風(fēng)流文士在珍視夫妻感情外,，也常好狎妓聽歌,，三十一歲的張耒也不例外，他剛到許州為官,，就喜歡上了當(dāng)?shù)刂偌藙⑹缗?，并贈詩予她，張詞名作《少年游》,、《秋蕊香》也是專為劉淑女而作,。兩人碰撞出愛的火花，劉淑女請求張耒助其從良（當(dāng)時官妓從良需地方官批準(zhǔn)）,，雖也有大文豪助官妓從良的先例,，但內(nèi)心焦灼矛盾的張耒在經(jīng)歷了痛苦掙扎后，悲傷地離開了她,，這首《秋蕊香》正寫于此時,。 李詞的故事是“李易安以重陽《醉花陰》詞，寄其夫趙明誠,。明誠嘆絕,，苦思，求勝之,。廢寢食者三日，得五十闋,，雜易安詞于中,，以示友人陸德夫。陸玩之再三,，謂：‘只三句絕佳：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装苍~也,。”(伊世珍《瑯?gòu)钟洝?這三句除了藝術(shù)上的絕妙之外,，作者對丈夫的思念之情更是感人至深,。 乍看上述張、李二詞,，即便不熟悉詞的人也能直觀地看出其用韻相近,，甚至“透”、“獸”,、“后”,、“晝”、“瘦”韻的選擇不謀而合,。詞的很多意象的選用也頗為一致,，如“簾”、“風(fēng)”,、“金獸”,、“黃昏”、“酒”等,。兩詞前半部分皆是用賦的手法在表現(xiàn)景致上著力,，且這些景致中有相當(dāng)一部分非常美好，自然渲染出美好的環(huán)境,，然而兩詞又都是用美景做鋪墊,，引出與景完全相反的沉悶孤寂的心情，將離愁別緒和朝思暮想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兩詞都恰當(dāng)?shù)赝ㄟ^時間,、空間的描寫來使情感更具感染力。于時間來說,，都有從“晝”到“黃昏后”的動態(tài)變化過程,，皆含夜晚比白天的愁情更濃，讓人苦悶難熬之意,。兩詞亦有一種對曾經(jīng)的幸福時刻的浮想與懷念,，與現(xiàn)如今獨自一人的狀態(tài)形成強烈的對比。于空間而言,，兩詞都有室內(nèi)與室外的相互變化,，平添神秘感之余，留念之意,、相思之情充溢出來,，使得處處情濃,。相思之苦都讓作者“為伊消得人憔悴”而“衣帶漸寬”，都“瘦”得讓人感動,、心痛,。 關(guān)于兩詞相似之處，還有兩物不得不提,，一為酒,，兩位詞作者都只身一人，思念著“心上人”,，他們都想到了借酒澆愁,，哪知離愁比酒要濃得多，酒完全消解不了愁,，兩人反倒“愁更愁”,。二為植物，張詞用“柳”,，李詞用“菊”（即黃花）,，并且都將人與之對比，妙趣橫生,，都成了“詞眼”,。張詞謂其與劉淑女的離別不如墻邊的柳樹，柳樹枯萎過后,，來年仍可吐出新芽,，然而他與劉淑女別離后，注定是永生無法重聚了,?！傲敝C音“留”，古人分別時常折柳相送,，暗含“挽留”之意,，張詞此處之“柳”，不也正是懷著無限挽留之意的張耒與劉淑女依依惜別之景與情嗎,？李詞稱其不能與丈夫一起把酒賞菊,，孤獨纏身、悲秋傷時,、唯思夫歸的她比本已纖細(xì)的菊花還瘦削,。重陽節(jié)在古代亦是“菊花節(jié)”，古人多有于重陽節(jié)賞菊之風(fēng)俗,，詞人賞菊時“少一人”,，加之“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的人間常態(tài)，她此刻的心情，我們可想而知,。 張、李這兩詞頗為前人稱贊,。評張耒的《秋蕊香》,，諸如“元祐諸公皆有樂府, 唯張僅見此二詞（《少年游》、《秋蕊香》）,，味其句意,，不在諸公下矣?！保?/font>吳曾《能改齋漫錄》）“該詞風(fēng)調(diào)清麗,，情致纏綿，婉約詞中也屬上乘之作,?！钡鹊取Ｔu李清照的《醉花陰》,，諸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此語亦婦人所難到也,?！保ê小盾嫦獫O隱叢話》）“深情苦調(diào)，元人詞曲往往宗之,?！保愅㈧獭?/font>白雨齋詞話》）等等。 李清照的這首《醉花陰》中存有對前人詩詞的借鑒或化用,，比如“暗香盈袖”取義于《古詩·庭中有奇樹》之“馨香盈懷袖,，路遠(yuǎn)莫致之”句。李清照作詞善于化用前人之句,，融入自我的理解與哲學(xué),，往往妥帖自然，獨具神韻,，千古傳誦,。這也是其詞作的一大特色。李清照的這首詞與張耒詞,，在表現(xiàn)主題,、藝術(shù)手法、意象及辭藻的選用甚至意境等諸多方面都極為相像,，或許部分存在暗合的可能,。可縱觀這兩首詞（雖張詞直白，李詞婉曲,，且李詞較張詞遠(yuǎn)勝一籌）,，筆者仍傾向于李詞受到了張詞的影響，或多或少有所借鑒,。進一步猜想,，張耒等這批李清照的父輩師友們對李清照的詞乃至整個藝術(shù)創(chuàng)作及精神人格的塑造都有著不可或缺的影響。 “只有江梅些子似”,，本為張耒《減字木蘭花》之佳句,。文末借用之，或許能給張耒和李清照本已極富詩意的師友之緣平添一層朦朧之美,，毋庸諱言,，這份美麗已然在淮安文史的璀璨星空中散發(fā)出屬于自己的光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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