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形拓技術(shù)肇始于清中期六舟的“以燈取形”,，至清末，陳介祺首先以分紙拓法拓家藏毛公鼎等器物,，是全形拓技術(shù)成熟的第二階段,，入民國間，周希丁引入西洋透視技法和整紙拓技法,，視為第三階段,，也是全形拓發(fā)展頂峰。師從周希丁的傳拓者眾多,，其中傅大卣的成就最高,。可見,，在全形拓技術(shù)發(fā)展中,，周希丁是承前啟后的關(guān)鍵人物。然而自古以來,，傳統(tǒng)學(xué)界對拓工,、拓手極不重視，僅在陳介祺,、吳大澂等金石家來往信件日記中偶有留名,。近年以來，隨著美術(shù)史研究的深入,，越來越多的專家學(xué)者注意到拓工的重要性,，尤以白謙慎《吳大瀓和他的拓工》最具代表性。

本文對近年零星出現(xiàn)的資料進(jìn)行梳理,，試圖能對周希丁先生的一生做些許還原,。由于年代久遠(yuǎn)，資料奇缺,，不免掛一漏萬,。

臨川才子金溪書

周希丁，名康元,，原名家瑞,，祖籍江西臨川，生于北京,。1891年10月19日生,，1961年10月4日逝世。據(jù)筆者推測,，周先生的先人應(yīng)為江西臨川進(jìn)京趕考的士子,，落榜后于琉璃廠經(jīng)營文房四寶、經(jīng)史典籍。古代臨川英才輩出,，文風(fēng)極盛,，而鄰近的金溪為古代雕版印刷出版中心。故臨川一帶進(jìn)京趕考者眾,，所以有“臨川才子金溪書”的說法,。由于落榜又不想回歸故里，故集中于琉璃廠經(jīng)營文化用品,，雕版印刷書籍,。清代晚期以前，琉璃廠店鋪老板皆為江西人,，清末民國時,，河北人后來居上，相約不收江西人為徒,，漸漸琉璃廠成了河北人的天下，此為后話,。周先生早年在琉璃廠學(xué)徒,，于1918年在琉璃廠開設(shè)“古光閣”古玩鋪，并成立古物金石文字研究團(tuán)體“冰社”,，冰社成員大都是古物收藏家,、鑒賞家，有易大庵,、齊宗康,、羅振玉、陳寶琛,、羅惇曧,、馬衡、梅蘭芳,、尚小云等,。傳拓之外，周先生還是著名篆刻家,，出版有《石言館印存》,、《石言館印續(xù)存》、《古器物傳拓術(shù)》等,。

傳拓手澤遍寰宇

為了提高傳拓技法,，周希丁于1915年參加畫法研究會學(xué)習(xí)透視畫，創(chuàng)造性的將西洋透視技法引入全形拓中?，F(xiàn)存最早的周希丁傳拓記錄為1921年（年30歲）,，手拓甘肅天水出土的秦公簋，這件銅器的銘文以活字為模，鑄于器蓋和器身,，由于銅銹很厚,，根本不知有秦漢間刻字各一行，是因為周先生傳拓時細(xì)心才得以發(fā)現(xiàn),。這兩行刻字經(jīng)郭沫若考釋為“西漢器一斗七升”,、“西一斗七升大半升，蓋,?！?/span>

1924年，清內(nèi)務(wù)府發(fā)現(xiàn)散氏盤于養(yǎng)心殿庫房,，溥儀獲悉,，令周希丁用六吉綿連紙傳拓五十份，分賜重臣,。此時之拓本,，鈐“養(yǎng)心殿精鑒璽”,、“希丁手拓散盤”,、“金溪周康元所拓吉金文字印”三朱文印,。（如圖一,、附一）

圖一：周希丁拓散氏盤

附一：“希丁手拓散盤” 印文

同年,，周希丁奔赴福建為陳寶琛拓家藏器,，拓本鈐印“希丁手拓”,、“澂秋館所藏器”,、“閩縣陳寶琛嗣守”,、“甲子孟秋希丁拓于閩縣嬴江”等?。ㄈ鐖D二、三,、四）,。后來，容庚根據(jù)這批拓片于1930年出版《澂秋館吉金圖》,。

圖二：周希丁拓陳寶琛家藏方鼎

圖三：“甲子孟秋希丁拓于閩縣嬴江” 印文

圖四：“澂秋館所藏器” 印文

1925年故宮博物院成立后,，周希丁先后為故宮博物院古物館、武英殿,、寶蘊樓等公藏青銅器物傳拓,。拓片鈐印有“故宮博物院古物館傳拓金石文字之記”、“寶蘊樓藏器”,、“康元手拓頌壺”等,。（如圖五）

圖五：周希丁手拓頌壺

此外，他還為孫壯（字伯恒,，號雪園,，鈐印“讀雪齋”,、“勛室藏”、“孫伯恒所藏金文”）,，溥倫延鴻閣,，馮公度，陳承裘,，張致和補蘿庵,，蕭山陸芝榮，劉體智善齋,，容庚,，商承祚，天津的徐世章濠園以及寶楚齋李氏（其所藏大多是安徽壽縣朱家集出土的楚器,，后多歸安徽定遠(yuǎn)人方煥經(jīng),，其著有《定遠(yuǎn)方氏吉金彝器款識》，再后歸天津博物館和故宮,，“康元手拓楚器”是周希丁專門為寶楚齋李氏所制）等多人拓過家藏器物,。（如圖六、七）

圖六：周希丁拓寶楚齋李氏藏鑄客簠 

圖七：“康元手拓楚器” 印文

周希丁的徒弟蕭壽田為北平王鐵庵拓過家藏器,，國家圖書館藏有鈐印“壽田手拓”器物即為明證,。（如圖八）

圖八：蕭壽田拓王鐵庵家藏爵  “壽田手拓”“北平王氏鐵庵藏三代器”鈐印

傳世拓本凡鈐印“希丁手拓”、“金溪周康元所拓吉金文字印”,、“康元傳古”等印者，皆出自他之手,。（如圖九,、十）

圖九：“希丁手拓” 印文

圖十：“金溪周康元所拓吉金文字印” 印文

津門濠園同樂道

在周希丁為諸家傳拓中，最為后人稱道的是為天津徐世章濠園傳拓的石鼓硯,。（如圖十一,、十二）

圖十一：周希丁拓徐世章藏石鼓硯

圖十二：“臨川周康元手拓顧刻石鼓硯” 印文

1936年夏，周希丁和徒弟傅大卣到天津徐世章處,，為其傳拓所藏名硯器物,，前后達(dá)七八年之久。傅大卣當(dāng)時只有十八歲,，隨師邊拓邊學(xué)。他們使用著色拓的技法,，將有色彩的硯材用相應(yīng)的顏色拓,，如荷魚朱砂澄泥硯用朱紅色拓,，呈現(xiàn)出照片一般下真跡一等的效果,。這套硯拓按照出版規(guī)格制作,，并由徐世章作了序和跋，但因故未能出版,，最后徐氏后人將硯臺與拓片一道捐給天津博物館。（如圖十三）

圖十三：荷魚朱砂澄泥硯

周希丁在徐家傳拓之余，還常與徐先生賞玩名硯,。如徐世章在一方硯跋中寫道：“夜瀾人靜，焚香煮茗與希丁,，貢揚從容啟篋,，寶光四溢,，再拜視之,，乃冰玉道人之肖像硯也,，賞玩達(dá)旦,，欣喜欲狂,?！笨梢姡煜壬鷮⒅芟６∫秊橹赫?。

周希丁除傳拓外，還精于篆刻,，為徐世章篆刻多方自用印和閑章，甚至到了徐每得一妙品就延請周希丁刻印以志紀(jì)念的地步,。1938年,，徐得飛鴻延年瓦當(dāng)后,，周希丁為其篆刻，邊款為“戊寅之紀(jì),，濠園主人得飛鴻延年當(dāng),，取以名館用志幸獲,。是歲值主人五十大慶,，康元恭為治印,，藉?？祲蹮o極?！保ㄈ鐖D十四）

圖十四：“飛鴻延年館”印

又如徐氏得到清代書法家,、“西泠八家”之一黃易所藏武梁祠畫像石,，將其改制為硯,，命周希丁治印以記,，而且還以此作為自己室名——漢武祠石硯軒,。（如圖十五）

圖十五：“漢武祠石硯軒”印

勻凈蒼潤濃淡間

著名金石學(xué)家陳邦懷評價周希丁的全形拓：“審其向背,，辨其陰陽,，以定其墨氣之淺深,；觀其遠(yuǎn)近,，準(zhǔn)其尺度,，以符算理之吻合。君所拓者,，器之立體也,，非平面也，此前所未有者,?！笨偨Y(jié)周希丁全形拓特點，其一為變陳介祺的“分紙拓”為“整紙拓”,，其二為拓片墨色濃淡相間,，勻凈蒼潤。

整紙拓,，即在一整張紙上將器物的立體形狀傳拓出來。事先準(zhǔn)備好一張畫有器物原大線描圖的紙,，器物各部位都得對準(zhǔn)位置,。拓紙不能做任何裁剪，上紙和撲墨都要隨器物各部位的變化分段分次完成,，在反復(fù)的上紙,，撲墨，挪移拓紙,，上紙，撲墨之后,，才能將全器的立體形狀及紋飾在一張整紙上拓成,。這要求每次上紙均不可貪多求快，上紙的起點應(yīng)在器物口沿下紋飾的中間部位,，并向左或向右小幅移動，每一次移動都要銜接好紋飾紋路,，更要始終在所繪出的線內(nèi)進(jìn)行傳拓,，絕不能有絲毫的外延和虧欠,，否則就會失真變形,。整紙拓難度高于分紙拓，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全形拓,。（如圖十六）

圖十六：周希丁手拓爵線描圖半成品

六舟擅用淡墨拓,，陳介祺擅用濃墨,，周希丁用墨濃淡相間,，勻凈蒼潤,。勻，指的是墨色均勻,，要經(jīng)過多年的傳拓才能練就。凈，指的是墨跡干凈,，不能有墨點，不能起毛，尤其是不能把墨拓出界限。蒼,，是顏色呈現(xiàn)出青色和灰白色,。潤，是細(xì)膩光滑不干枯,。蒼潤能使人感到青銅器的年代感和質(zhì)地。（如圖十七）

圖十七：周希丁拓陳寶琛藏唐代獅子香爐全形拓

墨分五色,，墨色濃淡靠水來調(diào)劑。濃淡相間,，逐漸過渡的方法能使人讀出器物的正面?zhèn)让妫餍蔚拇笮∽兓?。器物凸出的部分要濃,，凹下去的要淡，濃墨一般用在器物銘文以及凸出的紋飾口沿和圈足上，淡墨一般用在器物的底紋和口沿內(nèi)。器物背光部分用濃墨，受光部分用淡墨,。器物上小下大的，墨色就由下而上,，逐漸由濃而淡,。

近觀1997年出版《北京圖書館藏青銅器全形拓片集》,，內(nèi)收周希丁所拓拓片若干，另有王秀仁,、馬子云等拓工作品,，都是精妙至極的,，而對他們的研究幾乎是空白,。輾轉(zhuǎn)摩挲,，感慨良多,，故有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