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湘?zhèn)€人藏書中還有幾個專藏也是獨步天下者,，比如明末清初毛晉家汲古閣所刻之書流傳甚廣,，然以此為專藏者卻未曾有過，因為很多人都說汲古閣所刻之書質(zhì)量不高,、校讎不精,，但陶湘經(jīng)過努力的收藏，收得了汲古閣所刻之書540多種,，而該閣刻書的總數(shù)也僅600余種,。陶湘的收藏涵蓋了汲古閣刻本的百分之九十五，而后他又做了一系列的比勘,，終于發(fā)前人所未發(fā),。陶湘說，汲古閣刻本其實很精湛,，因為其名氣太大而翻刻本眾多,，后世所見大多為盜版之書，而這些書中的錯訛都栽到了陶湘的頭上,。

陶湘像,，摘自《近代藏書三十家》

陶湘收書的另一大特色就是專收清內(nèi)府所刻書的開化紙印本，這類印本原本只是用在皇宮內(nèi)各殿陳設,，而后也頒賜給一些有功之臣,，故而在社會上很難見到，只是到了同光年間,，因為武英殿等幾殿多次失火,，宮中的一些藏本才流散出來，而陶湘花了很氣力來收藏這類的書,，他總計得到了500多種,，因為他的這個偏好，使得業(yè)界給他起了個雅號,，叫“陶開花”,。

陶湘故居的后側

就目前所見，清代內(nèi)府所刻之書,，確實以開化紙印本最為漂亮,，然而怪異的是，而今翻看故宮內(nèi)的修書檔案,，這些檔案中既有刷書所用紙張,，但唯獨沒有提到開化紙，故而有的人認為開化紙就是宮內(nèi)檔案中記載的“連四紙”,，這兩者是否為同一回事,，至今未見到定論,。然而開化紙本所印之書,，今日在拍場上果真受到了藏家的熱捧,，凡是宮裝的開化紙印本，大多能拍出很好的價錢,，只是不知道當年陶湘收書時的價格,，跟今日相比是漲是落。但不管怎么說,，他所開創(chuàng)的這個專藏,，終于受到了今日藏家的肯定。從這個角度而言,，陶湘可謂以紙作為收藏專題的第一人,。

《托跋廛叢刻十種》二十九卷，民國武進陶氏涉園刻硃印本,，書牌

陶湘在藏書的過程中,，偶然間又有了刻書之好。不知什么原因,，他的刻書之好突然超過了藏書,，倫明在《辛亥以來藏書紀事詩》中說陶湘“嘗謂友人，欲盡鬻所有,，從事刻書,，期之十年，可成百卷,，流布他日,，藉以不朽云?！辈恢纻惷魇欠駷橛H耳聽到者,，陶湘自言準備把自己的書都賣掉，以此作為刻書之資,。而他的這個重大愛好,，當然會記載于其子所寫的《行述》：“其刊書也，尤為一生精力之所粹,。自鋟板以至校讎,，無不躬執(zhí)其役，風雨晦明,，未嘗或輟,。嘗詔不孝等曰：‘非敬無以舉事之體，非恒無以集事之成,。吾生平于刻書,，略有成就者，賴此二字之力耳,?！?/p>

以這句話來說,，無論其本人還是他的后人，都會認為陶湘一生中最大的成就是在刻書方面,，而其所刻之書果真受了后世的高度評價,，比如他所刻的《儒學警悟》《百川學海》《托跋廛叢刻》等等,，這些書都成為了當今拍場市場中的大熱點,，孟憲鈞先生徑直稱這類書為“新善本”。

《童蒙訓》,，民國武進陶氏涉園刻硃印《托跋廛叢刻十種》本

陶湘所刻之書中,，有一部《營造法式》最受后世所關注，當年為了刊刻這部書,，朱啟鈐,、羅振玉等一大批藏書家教此作出了貢獻，該書刊刻出來后,，梁啟超將其中一部寄給了在海外留學的兒子梁思成,，由此梁思成轉學建筑，終于成為了中國有名的建筑學家,。不知道梁思成是否會感謝該書的刊刻者,，但至少有一點，他很慎重的感謝了該書的作者李誡,，因為他特意給自己的兒子起名為“梁從誡”,。

《營造法式》民國十四年武進陶氏套印本，書牌

其實當年陶湘等人刊刻這部書十分不容易,，他們經(jīng)過大批藏書家所藏的殘本,，共同拼合，才做出了這樣一部書,，而后請?zhí)障鎸懥似吨乜癄I造法式識語》附于書后,。陶湘在這篇長文中，介紹了該書的編輯過程,，更為重要者,，他在此文中講到了一些不為人留意的書界史料，比如《營造法式》的字體為“行款字體均仿崇寧刊本”,，看來他們當年湊出很多崇寧所刻之書,，而后從里面集字之后，用這種字體刊刻該書,。此書中還附有許多的彩圖,，這些彩圖至今靚麗依然，制作的精細之極,，為什么有這樣好的效果呢,？陶湘在《識語》中說到：“又《法式》第三十三,、三十四兩卷為彩畫作制度圖樣，原書僅注色名深淺向背,，學者瞢焉。今按注填色,，五彩套印,，少者四五版，多者十余版,，定興郭世五氏夙嫻藝術,，于顏料紙質(zhì)覃精極思，尤有心得,，董督斯役,，殆盡能事?！?/p>

《營造法式》民國十四年武進陶氏套印本,，插圖一

原來，他們編輯該書時,，是根據(jù)注文所說的顏色,，而后填彩而成,，為了達到飽合的色彩,，其印刷方式乃是一色一色的單獨套版，最多者單獨套色達十幾版,。我有幸收藏有該書的紅,、藍、墨三種刷色印本各一部,，而每一部的彩色套版都極其準確,，十幾次的套版能夠達到絲毫不差，這等技藝令所有看過該書的人都嘆為觀止,。

《營造法式》民國十四年武進陶氏套印本,，插圖二

陶湘這段話最重要之處，是點出了誰是這些套色的操作人,。他說此人乃是定興縣的郭世五,。然這位郭世五的資料我卻難以查得，看來陶湘也認為這段史料很是重要,，于是他特意在這段話的后面作了一段小注,，我將其抄錄如下：“近年來，彩印工藝精益求精,，而合色之外,，端賴紙料,，我國產(chǎn)紙之區(qū)，涇,、宣最著,，然棉連夾貢屢受機軸之砑壓，則伸縮參差,，套色不能整齊,，頻經(jīng)石印之浸潤，則纖維黏脫,，再版即將破碎,，所以彩印圖本，鮮有用我國紙者,。是書選閩紙中改良瑜版,，質(zhì)賢理密，印次愈多,，紙質(zhì)轉練,，著色不浮，洵我國美術精進之一端,，為郭君初次發(fā)明者,，特附識之?！?/p>

《營造法式》民國十四年武進陶氏套印本,，插圖三

一部書能夠印好，必須要找到能夠精益求精的人,，而更為重要者,，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位郭世五竟然一遍的作試驗,，終于試出了一種很特殊的紙張，方才刷印出了這等漂亮的印本,，可惜,，該書的原印本流傳較少，大多數(shù)人所見者都是該書的當代影印本,，而這個影印本幾乎無法呈現(xiàn)出原刻本的精妙之處,，而能有這樣的精妙，當然跟陶湘精益求精的性格有著極大的關系,。

與新蓋小洋樓之間的距離

可惜的是,，陶湘晚年境遇不好，他的藏本大都賣出，而各種史料中都記載了他售書的情況,，其實人們少有留意,，陶湘自己也曾開有書店，上海所書所辦《古籍書訊》1986年第四期中刊有李新乾所撰《藏書家刻書家陶湘與修綆堂書店》一文,，該文起首的幾句話是：“修綆堂書店經(jīng)營四十余年,，一九五六年公私合營并入中國書店，是北京出名的古舊書肆之一,。它對于中國文化是有一定貢獻的,。陶湘為修綆堂開設出資建基，是書店東家,。”

院落內(nèi)的情形

李新乾在1940年就進入修綆堂書店作學徒,，他的所記應該不錯,。而其在文中詳細列出了陶湘開辦修綆堂的具體情況：“修綆堂民國四年開業(yè)于隆福寺街東頭路。經(jīng)紀人孫錫齡,，字壽芝,，河北省冀縣人，光緒初年在隆福寺著名書肆聚珍堂書店學徒,，為人老誠,，頗識版本目錄，為陶湘青睞,。開業(yè)時僅有一間門面,，用陶氏棄置之書插架充屋，據(jù)說有一二千元資金（有說只五百元）,，徐乃昌題匾,。隨與文奎堂、帶經(jīng)堂,、寶文書局四家合得宗室鳳禹門藏書,。又有吳郡顧璜（字漁溪）藏書，顧氏藏書多為商邱宋氏（犖字牧仲）藏本,，多系精刻稿本好書,。由于這些藏書家的出售，無幾年間修綆堂資本積至數(shù)萬元,，藏書亦富,，儼然大店矣?！比绱苏f來,，陶湘如果要出售自己的藏品，通過此書店是最便利的辦法。

新式的房門

二十余年前的某天晚上,，中國書店的彭震堯經(jīng)理帶我前往李新乾家,，當時去其家的目的，乃是想請他幫我整理自己的藏書上架,。當時我的書從天津拉來了一大批,，因為裝箱的原因十分混亂，若非行家,，很難將這些書分門別類的歸在一起,，而李新乾是這方面的行家里手。我在其家中看到了老先生坐在寫字臺前,，正在校稿,，那盞昏黃的臺燈讓我無法看清校稿上的字跡，而他聽到了我的請求,，卻稱自己正在忙著整理北京市文管處的工作,，等他忙完這段事后，再幫我進行整理,。我把老先生所言視之為婉拒,，而后拋掉雜事專心的上架整理，幾個月終于理出了頭緒,。若干年后,，我向彭震堯問起李新乾的情況，他說老先生早已去世,。聞其所言,，令我唏噓不已。

層層涂料

雖然在天津住了那么多年,，成都道也走過無數(shù)回,，我卻并不知道在那片綠地上的一座小樓就是陶湘的舊居，而他當年數(shù)量巨大的藏書就藏在這個小樓之內(nèi),。這次來到天津,，欲訪之地就有涉園。王振良和陳景林兩位先生一同帶我來到了這里,，但眼前所見,，跟當年有了很大的反差，我已完全記不起這一帶的情況,，市政府在這里建起了多座仿古的小洋樓,，為了便于施工，當時有人提議將此樓拆后移地重建,，振良兄和一些有識之士立即給有關部門提出提案,，堅決反對此事,，在他們的努力之下，這座奇特的小樓終于在原址保留了下來,。

《儒學警悟》四十一卷,，民國十一年武進陶湘刻硃印本，卷首

也正因為如此,，這座小樓的三面處在了一些新洋樓的包圍之中,，這種新舊對比使得陶湘舊居看上去像被脅持在其中，顯得更加矮小,。但振良兄向我強調(diào),，這個座的建筑格局是縱形窄長，其面積并不小,。走到近前一看,，果然如此。

而今的陶湘舊居四圍被包上了腳手架,，看來正在維修之中,，然而從腳手架上面落上的塵土來看，至少有很長一段時間這里未進行施工,。小樓的正前方鎖著門,，不可能看到里面的情形,，我在正門的側旁看到了文保牌,，可惜有些字跡被腳手架的鋼管遮擋，但有王振良和陳景林兩位愛書人的帶領,，其地點之準確無庸質(zhì)疑,。

《儒學警悟》四十一卷，民國十一年武進陶湘刻硃印本,，陶湘跋

可是,，我依然感慨此樓的形制太不一般。振良說,，一般人都會說這是法國洋樓,，其實這種說法太過籠統(tǒng)，唯有一位建筑學家能夠點出該建筑的獨特名稱,，可惜這個名稱太拗口,，振良兄無法復述。但他說,，正是因為該樓的建筑風格有其唯一性和獨特性,，這才使得此樓在原址保留了下來?？磥?，僅僅跟市政府說這里一位藏書家的舊居，恐怕沒有那么大的份量。這棟樓因建筑風格的獨特性而得以保留,，不知陶湘得知后,，會有怎樣的反應。天下之事,，幸耶非耶,，真的不知道哪頭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