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惇先生在其《中國古代印論史》中,,根據(jù)王穉登(1535—1612)《印說序》:周公瑾著《印說》成,,余讀之,順解出入必將一編置笥中,,憂至則以代酒,,疾至則以代藥,自計安得吐妙詞如瓔珞寶珠,,珊瑚瑯玕者,,妝嚴此說乎。公謹聞之色喜,。入對公車不中令,,歸過吳門,持一卮壽余曰:“不佞辱不在下第,,而在不得王先生序此書,?!庇噍毴恢x公謹,。 黃先生認為:從王穉登《印說序》中的這段文字可知,周公瑾請王穉登為《印說》作序時尚未中舉,。此時他“公車不中令”,,“公車令”原為漢代官署名,古代又以“公車”作為應舉的代稱,。又說:“不佞辱不在下第,,而在不得王先生序此書?!薄跋碌凇庇址Q“落第”,,與“公車不中令”一樣均言科舉未中。查《吳江縣志》載周應愿為萬歷十六年(1588)中舉,,因此王穉登作序當在萬歷十六年前,。 黃先生在這段文字中,由于把幾個名詞的概念解釋混淆了,,導致以上判斷是錯誤的,。“公車”漢代官署名,衛(wèi)尉的下屬機構,,設公車令,,掌管宮殿中司馬門的警衛(wèi)工作。臣民上書和征召都由公車接待,。所以有“公車上書”一說,。漢代曾用公車馬接送應舉的人,后來便以“公車”作為舉人入京應會試的代稱,。而“中舉”科舉時代鄉(xiāng)試考中為中舉,。所以這里的“公車不中令”不是指周應愿沒有中鄉(xiāng)試,而是指他在已經(jīng)是舉人的基礎上進京參加會試沒有中第,。 筆者在張風翼《處實堂續(xù)集》卷之八中見有周應愿父親周敬臣的墓表《貢士周敬臣先生墓表》,,其中曰: 諱采,字敬臣,,別號景川,。……乙卯(嘉靖三十四年,,1555)丁內(nèi)艱,,戊午(嘉靖三十七年,1558)服闋補試……凡四十有四,?!好ㄈf歷七年1579)以貢友太學,為六館諸生所推,,復以高等入試,,試復不售?!淙右嚯S泣以諫曰,,兒輩敢不淬礪,以卒大人志幸大人少休,。且時三子皆馳譽藝林,,而長亦膺鄉(xiāng)薦矣。 “鄉(xiāng)薦”就是鄉(xiāng)試“膺”為接受的意思,,也就是說周應愿在萬歷七年就開始考鄉(xiāng)試了,。《明史》選舉二:子,、午,、卯、酉年鄉(xiāng)試,,辰,、戌、丑、未年會試,。鄉(xiāng)試以八月,,會試以二月,皆初九日為第一,,又三日為第二,,又三日為第三。 自元代設立鄉(xiāng)試后,,中國科舉完善了等級制度,,到了明代鄉(xiāng)試—會試—殿試固定模式。明代的科舉考試周期和時間也都是固定的,,每三年一次的鄉(xiāng)試定在子,、午、卯,、酉年秋季八月,,在順天府(北京)、應天府(南京)及各省布政司衙門所在地舉行,,所以又稱“秋闈”,,考中者稱舉人。筆者在周應愿《江左集》卷六中見有《戊子秋八月應試燕山,,謬以菲才與叨上第,,喜極作詩漫然而成,兼以言志》,,戊子為萬歷十六年(1588),,“燕山”指的是北京,這就是說周應愿經(jīng)歷了萬歷己卯,、壬午,、乙酉科的落第,終于在9年的戊子秋闈成為舉人,,這和《吳江縣志》記載相吻合的。 但是“公車”待遇是為舉人參加“會試”而設立的,,明代在鄉(xiāng)試的第二年,,也就是每逢丑、未,、辰,、戌年的春季二月份舉行會試,又叫“春闈”,,此時各省舉人去京師會試,。也就是說,周應愿在獲得舉人資格后參加會試才能享受公車的待遇,筆者在《江左集》中見有《王百谷先生六十初度奉詩一百韻》,,王穉登六十歲應該在1595萬歷二十三年,,也就是說周應愿在1595年時還活著。所以他“公車不中令”的時間應該是在萬歷十七年(己丑 1589),、萬歷二十年(壬辰1592),、萬歷二十三年(乙未1595)這三年的春天。而《研寶齋集》卷七中《吳元定印譜序》里記載: 余少時頗雅意此藝,,而故所交游若松陵周公謹,、……公謹遂草《印說》一卷,見者往往秘之枕中,,未幾公瑾游岱…… 劉世教明確說周應愿死在了完成《印說》出版后不久,,綜合這兩條信息我們可以知道王穉登所講的“公車不中令”當是指萬歷二十三年周應愿下第后來給他祝六十初度。所以《印說》成書于萬歷二十三年之前,,而不是黃先生所言的萬歷十六年前,。 再則,黃先生又以《印說》中提到莫是龍已經(jīng)死了,,并根據(jù)傅申的文章所考莫是龍死在萬歷十五年(1587)定《印說》成書時間的上限,。這個上限看似正確,的確莫是龍死在萬歷十五年,,完全可以標示《印說》成書于萬歷十五年之后,,但是這個上限的設立實際上在黃先生的觀點證明中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是說明黃先生觀點錯誤的重要證據(jù),。 根據(jù)此表推算,,如果周應愿是鄉(xiāng)試不中的話,也應該是在萬歷十三年(乙酉1585),,而此年莫是龍還活著,,所以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也絕對不可能是在萬歷十五年,,因為這一年為丁亥年,,逢亥之年既沒有鄉(xiāng)試也沒有會試,周應愿在這一年怎么會有落第之事,?既然莫是龍死在萬歷十五年,,完全可以證明王穉登所講的“落第”肯定是指萬歷十六年之后的會試不中,而絕不會是指萬歷十五年前的鄉(xiāng)試不中,??婆e制度應該必須了解的最基本的歷史常識,這種錯誤是研究歷史的人不應該出現(xiàn)的,。 筆者見《江左集》卷六中有《宗丈周公瑕先生八十》和《甲午冬日計偕北上承諸名公贈詩相送爰和》,,周天球(1514—1595)八十歲為萬歷二十一年(1593),。而“甲午冬日”應該是萬歷二十二年的十一月,但是由于此年的十一月二十一日為公歷1595年的元月一日,。王穉登生于嘉靖乙未七月二十二日,,那么他六十初度應該在1595年6月16日,而這是在《江左集》中見到的最后紀年,,因此,,周應愿至少死在1595年6月以后。根據(jù)王穉登寫序到《印說》刻成書須有時日,,而劉世教說周應愿死在成書后不久,,所以筆者推測周應愿可能死在1596或者1597年。 關于周應愿的家世,,他自己在《印說》中也有記述: 吾家恭肅公所遺“白川”二字印,,扶疏道勁,與沈啟南公“石田”二字印,,俱白文,,篆法頗類,竟不知誰人作,。尋甸公有“二千石印”,,家君有“溪上丈人”印名。予兄弟三人曰應愿,、曰應憲,、曰應懿,字曰公謹,、曰公章,、曰公美,印則以“弘訓堂”,,錫予以“懋訓”,,“式訓堂”錫予兩弟。俱幼海公篆,,少微公刻者,。少微又自篆“公謹”印遺予,曰:“爾惟公謹,,弘公訓,。”予再拜受之,。 這和周應愿父親墓表中的描述是一致的: 自恭肅公用,始蕃以大,。恭肅生尋甸公國南,,居爛溪,,娶顧孺人,是生先生,。先生昆季凡五人,,于倫次為季,諱采,,字敬臣,,別號景川?!鋾r萬歷十七年十月二十九日也,,去其生嘉靖十年十二月十一日(1532),享年僅五十有九,。先生娶卜吏部女,,生子三人,曰應愿,、應憲,、應懿。 筆者在李維楨《大泌山房集》卷一百六中見到周應愿母親卜孺人墓表,,此墓表是萬歷三十一年(1603)應周應懿邀請而寫的,。卜氏生于嘉靖十三年(1534),卒萬歷二十四年(1596),,年六十有三,。墓表中說她是周應愿父親姑姑的女兒,十七歲嫁到周家,,此時為嘉靖二十九年(1550)周應愿父親19歲,。這樣我們可以據(jù)此大概推斷出周應愿的生年約在嘉靖三十一年(1552)前后。 根據(jù)《江左集》中有《呈外舅屠公》,、《外舅怡曠堂觀妓》,、《待外舅屠公飲作》詩作。據(jù)《爾雅》“外舅”是岳父的別稱,。在周應愿母親墓表里載:“伯應愿,,鄉(xiāng)進士娶學憲屠公謙女?!笨梢娭軕甘峭兰业呐?。根據(jù)“怡曠堂”和“屠公”,筆者于董醇伯子的《游檇李記》中有載,。此記作于明萬歷二十六年(1598),,淄院董氏游嘉興曹王廟、石佛寺,、屠氏遠市園及煙雨樓等園林后所作,。此文附載于明萬歷四十六年(1618)刻《董氏家譜》卷八中: 縱觀屠氏“遠市園”……有曰“芝溪 草堂”,;曰“怡曠堂”;曰“荷花館”,;曰“觀梅閣”,;曰“凝舫”;曰“香玉”,;點綴風景,,各臻其妙?!敉朗险?,倘所謂結廬在人境,地偏心自遠者耶,!既而登“煙雨樓”,,四顧湖光,一碧干頃,,浩浩蕩蕩,,廖廓無涯,瀕湖萬家,,鱗次櫛比,,誠一方之大觀也。 “屠氏”是指明代一門四代七進士的屠家,。屠勛(1446—1516)字符勛,,號東湖。天性聰穎,,少年時學貫經(jīng)史,,名聞鄉(xiāng)里。明成化五年(1469)中進士,,初任工部主事,。屠勛在家閑居近十年,于正德十一年(1516)冬病逝于家中,。卒后贈太保,,謚康僖。屠勛有六子:應塤,、應坤,、應圻、應坊,、應埏,、應埈,其中應塤,、應坤,、應埈俱登進士,,“遠市園”是屠應埈徙居嘉興時在城東建的園宅,,“怡曠堂”是其中一景,。屠應埈(1502—1546)字文升,號漸山,。嘉靖五年(1526)中進士,,有三子:孟元、仲律,、叔方,,其中仲律、叔方皆中進士,。屠仲律字宗豫,,嘉靖二十九年(1550)進士。屠叔方字宗直,,號瞻山,,萬歷五年(1577)進士。 屠應埈要比周應愿的父親周敬臣大三十歲,,所以“外舅”不可能是指屠應埈,,應該是他的三個兒子中的某一位,極有可能是屠孟元,。 周應愿還和蘇宣有很好的交情,,在其《江左集》中有《蘇生行贈蘇爾宣》、《送蘇子爾宣游越》,、《蘇爾宣客江城詩以邀之》,。除此之外他和文嘉、周天球,、茅一相外甥董伯念都有來往,,《江左集》中有《酬董儀部伯念》、《江關雨舟同吳允兆董伯念陸纂甫李白甫家弟公美分得游字》,、《寄董伯念儀部》,。董伯念也記載了周應愿兄弟到吳興走訪,他的《青棠集》卷四中見有: 《周公瑾昆季席上即事》 荀玉故相依,,華燈散夕輝,。坐憐水月暎,驚看梁塵飛,。 天香迷綺閣,,空翠上云衣。靜夜傳杯□,,俱沾露氣微,。 《雨集周公瑾昆季舟中,,即席分賦得侵字》 倚棹湖光暝,開薕霜氣沉,。新歡同百斗,,豪舉散千金。 細雨寒江滿,,繁霜木葉侵,。可憐山水調(diào),,若個是知音,。 董伯念和蘇宣也是好友,他也為蘇宣寫過《蘇生行》,。另外目前尚沒有證據(jù)證明何震曾向周應愿討教之事,,黃惇先生根據(jù)王穉登的《印說序》在《中國古代印論史》中曰: 《印說序》末尾曾言“主臣以此慚負公謹”,主臣即何震(約1530—約1604),,王穉登此言顯然是認為何震盡管印名不小,,但是學問則遠不及公謹,故用“慚負”二字,。因此也可推測何,、周為同時代人,并且何震在印學上討教過周氏,,也是有可能的,。或許這就是趙宧光稱何震宗周氏的原因,。 這個推斷可以說是荒唐的,,王穉登所言的“主臣”并不是指何震,而是人們交往中常用的謙虛之詞,,在古人書信往來中常常能夠見到,,如“主臣!主臣,!某某頓首”之類的,,而且清代文人書信中也常常出現(xiàn),那么是不是可以解釋為清代文人對何震有著無限思念,?這里的“主臣”是“惶恐”的意思,,王穉登的意思是說,害怕序言寫的不好而有負周應愿期待,,怎么能和何震聯(lián)系在一起,? 根據(jù)周應愿母親墓表中對其子孫后代的記載,筆者發(fā)現(xiàn)周應愿沒有生育兒女,所以《印說》的卷端標注中只是:“吳江周應愿撰,,弟應憲,、應懿校”,。 筆者于臺灣中研院傅斯年圖書館中查的周應愿《江左集》八卷,,首一卷。版本是根據(jù)日本內(nèi)閣文庫影印明萬歷二十四年(1596)序刊本,其中有張鳳翼寫的周應愿小傳,,還有周應愿自序和張風翼的序,。這是一部研究周應愿的非常珍貴的史料,但是由于遠在臺灣,,筆者尚不能親眼見到,乃為憾事,!他日有機會讀到該書,,我當有更多的更新的認識奉獻給大家。 附:周應愿家世系表: 作者簡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