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 話說大清王朝乾隆四十年(1775)年五月間,河南汝寧府確山縣(今屬駐馬店)發(fā)生了一件小事情:縣衙里有位衙役名叫劉巨成,,因公務(wù)向確山鎮(zhèn)上一家店鋪借用了六匹彩綢,,店主的名字叫楊芝,。彩綢用完了,,說好準備即日送還,不料事有不巧,,這天劉巨成身負其他公干不能脫身,,于是委托同班差役高祥麟代為送還。大家都是熟人,,且是小事一樁,,高祥麟一口答應(yīng),抱起彩綢準備去送還楊家,。沒成想經(jīng)過自己家門口時,,臨時被喚有事,于是將彩綢暫時先存放在自己家,等辦完事后再還,。 卻不料事有湊巧,,就在這一夜間,高祥麟家發(fā)生火災(zāi),,一家財產(chǎn)衣物連同六匹彩綢一同被付之一炬,。發(fā)生了這樣的事,自己的財物損失只能自認倒霉,,但代人送還的六匹彩綢卻必得還給人家,。只是現(xiàn)在彩綢沒了,只好作價奉還,。按當時市價,,六匹彩綢六千文,楊芝便要求高祥麟照原價賠償,。高祥麟剛遭火災(zāi),,手頭拮據(jù),心下悲苦,,要求只賠四千,。楊芝小本生意,不愿憑空遭此損失,,當然不依,,于是爭來爭去,鬧紅了臉,。楊芝拿不到錢,,于是一紙訴狀將劉巨成連同高祥麟一塊告到了縣衙大堂,控告衙役仗勢欺人,,掯吞財務(wù),。當時的縣令名叫宋鉅,接下狀紙,,傳齊一干人證,,進行審理。審來審去,,原來不過是賠償價格談不攏,,小事一樁,于是要求有關(guān)人員再行友好商談,,不要為這兩千文錢鬧得不歡而散,。誰料就是這兩千文錢,有關(guān)各方談了幾次,,卻怎么也談不攏,。再告到官府,,縣太爺宋鉅理都不理,開導(dǎo)一番,,要他們再談,。一樁小案子就這樣拖了下來,一拖就是幾年,。 二,、縣衙買錫,逼出人命 光陰荏苒,,一晃五年過去了,。這期間,縣太爺宋鉅去任,,繼任知縣朱宗梁到任又病故,,直到乾隆四十五年(1780)八月中旬,新任知縣王懋昭到任了,。新的縣太爺舉人出身,,待職多年,好不容易經(jīng)舉薦,,謀得確山知縣這一實缺,,但卻是試用。不過只要不出大問題,,試用半年頂多一年,,自會轉(zhuǎn)正。 王知縣到任以后,,準備整飭吏治干一番事業(yè),,以圖仕進。首先整治衙門辦事機構(gòu),,任免調(diào)換了一批得力胥役,。其中將前任縣令手下的一名衙役名叫路林,提升為衙門買辦,。路林是確山鎮(zhèn)本地人,,人地兩熟,腦袋瓜兒靈活,,縣衙內(nèi)外人脈活絡(luò),,衙門買辦無疑又是件美差,,眼見得大紅大紫,,炙手可熱。 這天是九月初一,,新任縣太爺準備按照周禮傳統(tǒng)舉行鄉(xiāng)飲酒大禮,,邀請全縣鄉(xiāng)飲賓(本縣德高望重長者)歡聚縣衙,,歌頌皇恩浩蕩,祈福國泰民安,,共商縣域大計,。舉辦鄉(xiāng)飲酒禮自然需要酒具,當時朝野正盛行使用錫制酒具,,但打制酒具需要用錫,。于是王知縣便讓帳房支付六兩紋銀,吩咐管門家人石廷貴去買錫五十斤,。 石廷貴得令,,轉(zhuǎn)手將這差事交給衙門買辦路林去采購。路林對確山鎮(zhèn)上的鋪戶了如指掌,,知道只有前文提到的楊芝一家有買賣錫錠的生意,,但自己一時有事脫不開身,于是委托另一個衙役董新成直接去楊芝鋪內(nèi)買錫,。誰知事情又有湊巧,,當時剛過中秋,確山鎮(zhèn)上的大戶都用錫打制酒具過中秋,,將楊芝鋪內(nèi)的錫錠全部用完,。眼下中秋剛過,楊芝還沒來得及進貨,,于是告訴董新成眼下無錫,,只好委屈等幾天再來。 再說這董新成在衙門內(nèi)只是個“幫役”,,正要巴結(jié)路林以便在衙門內(nèi)站穩(wěn)腳跟混碗飯吃,,一看這么點小事辦不到,心下惶恐,,就怕路林不信,,形成對自己辦事不力的壞印象,于是央求店主楊芝一塊到縣衙去一趟,,當面跟路林講清楚,。縣衙距離不遠,,事情又不大,,楊芝正好也手頭無事,于是便跟隨董新成,,二人一前一后來到了縣衙,。 路林這時倒還算好說話,今天沒有也就算了,,改日再說,。不過店主楊芝既然來了,,那就順便跟管門家人石廷貴也說一聲吧,再說,,路林也有些擔心石廷貴不相信,,也不想在石廷貴那里留下辦事不力的不良印象。畢竟這石廷貴在衙署內(nèi)也算個人物,,這管門家人也不是誰說當就能當?shù)?,那可是看管門戶咽喉要道之職,所有衙署內(nèi)一干內(nèi)外交接之事,,諸如發(fā)梆傳點啟閉宅門,、收發(fā)公文傳遞案卷、稟報案件傳喚吏役,、維持秩序接待過往,,以及傳喚征賦事宜、安排縣太爺出訪,,一應(yīng)事務(wù),,都是石廷貴說了算,說起來那就是路林的頂頭上司,。 話說這天石廷貴看到路林帶人來見,報告說錫沒買到,,這么點小事居然辦不成,當即火冒三丈,,不容分說,,當即把路林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通。 有道是差高(官大)一級壓死人,,可憐路林辦事不成無端遭此訓斥,,心里窩火,卻又不敢當面發(fā)作,。只好帶楊芝退回下處,,喝斥其趕快弄錫錠來。 而楊芝在鎮(zhèn)上開店鋪多年,,怎么說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再說前不久還因彩綢之事將衙役劉巨成、高祥麟告到縣衙大堂,,雖說至今曲直未辨,,但顯見也不是任人捏的軟柿子,且又自己經(jīng)營自己的生意,用不著看你幾個差役的臉面吃飯,。當下看到路林喝斥強辦錫錠,,當然不吃這一套,。于是二人你來我往吵罵了起來,。 當下路林看到一個小小店主居然敢跟自己這堂堂公人吵罵,惱羞成怒,,一把揪住楊芝衣領(lǐng),,喝叫在場的同班衙役朱起拿來鎖鏈,要將其鎖起來見官,,回稟縣太爺,。楊芝當然不服,以頭撞向路林,;路林當即甩了楊芝幾個大耳瓜子,,接過小衙役朱起正好拿過來的鎖鏈,將楊芝鎖了起來,,推推搡搡一直拴到了縣衙班房,。(借用網(wǎng)絡(luò)圖片) 這確山鎮(zhèn)大街上閑雜人等眾多,一時看見店主楊芝被衙役鎖鏈拴送班房,,當即有人告訴楊芝家人,。楊家登時一陣大亂,。幸有楊芝堂侄楊作舟,是本縣監(jiān)生,,曾就讀國子監(jiān),,知書識禮,見過世面,,當即約同楊芝胞侄楊作枚,,二人一同趕往縣衙班房,懇求路林,,寧愿交保放人,。經(jīng)再三央求、再四說合,,路林開口允許交保放人,,但不開鎖鏈。限期一天,,必須交來錫錠,,方才為之打開鎖鏈,。明日不見錫錠,沒說的,,定當見官重重責罰。 再說楊芝,,雖經(jīng)堂侄楊作舟等保領(lǐng)回鋪,但無端被人掌責,,脖子上拴一條十六斤重鎖鏈,,實難見人,轉(zhuǎn)增悲憤,。又因山僻小縣,,一時覓錫不得;明日無錫,,還要更受其辱,實在悲憤填膺,,備極難堪。其堂侄楊作舟等說不得用好言相勸,,暫且寬慰。時已夜深,,楊作舟看堂叔神情稍安,,便告辭回家而去。胞侄楊作枚就住在隔壁,,也隨之睡覺去了,。 誰成想這楊芝氣憤莫釋,,終夜難眠。思前想后,,越覺無路可走,、無面見人,一時想不開,夜色之中摸進自家廚房,,拿一根麻繩將自己懸在梁上不,,自縊而死。及至第二天早晨楊作枚過來探視才發(fā)現(xiàn),,早已一命嗚呼,,為時已晚。 三,、縣官畏責,混牽捏稟 這時天已大亮,,縣太爺王懋昭聽得外面人聲嘈雜,,擊鼓喊冤,只好升堂問事,。一看原來是本縣監(jiān)生秀才楊作舟等指告縣役路林強買強賣鎖鏈拴人逼人死命事,。略一審問,,王懋昭內(nèi)情盡知,,知道一定是家人衙役倚勢強買逼死人命,。王懋昭心下明白,不管怎么說,,這都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按大清律例:因事威逼人致死者,杖一百,。若官吏公使人等非因公務(wù)而威逼平民致死者,,罪同,并追埋葬銀一十兩。又律:因事用強,,毆打威逼人致死者,,發(fā)配近邊充軍,。也就是說,,不管這事兒該誰承擔責任,,都要杖一百、發(fā)配充軍,。 王縣太爺開始心里犯起了嘀咕:自己的長隨家人,、手下衙役犯了案,庭杖充軍,,這臉面可真的是沒處安放了,。再說,自己肯定還要受連累罷官丟職,,這在官場上是太司空見慣了,,于是一下子沒了主意。多虧其待職多年,,觀摩演習多時,,雖心下慌亂,面皮上卻故作鎮(zhèn)靜,,安排一干人等錄供簽字畫押,,且各自回家,是非曲直本縣自有公斷,。 退到后堂,,這王懋昭縣太爺心下愈加煩亂,前尋思后琢磨不得其法,。恰在這時,,有人閃進來給他出了個主意,,只需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孰可官位無虞,,萬事周全。王懋昭心領(lǐng)神會,,事已至此,反正眼看這烏紗帽岌岌可危,,這樣闖一下說不定會峰回路轉(zhuǎn),,就眼下來看,除此之外好像也沒有好辦法了,。于是乎,,王縣太爺親自提筆起草文書呈報府衙,稟告確山有人命案事,,一并請上峰委員現(xiàn)場查驗定案,。至于這人命案如何發(fā)生,來龍去脈,,王縣太爺?shù)姆A報上對路林買錫之事只字未提,,倒是敘述了另外一個理由,也就是本文開頭講的故事,,即鋪戶楊芝控告縣役劉巨成,、高祥麟掯吞財物案,。 這確山縣隸屬于汝寧府,,時任署理知府乃是山左著名才子李林。李林(1730-1781)字西園,,號野亭,,出生于魯東南第一高峰馬耳山下的李哥莊(現(xiàn)名李古莊),當時正式任職是開封府同知,,經(jīng)時任河南巡撫徐績舉薦,,乾隆皇帝御批,暫署汝寧府事(代理知府),。當時汝寧府下轄一州八縣,,包括現(xiàn)在的駐馬店大部分及信陽部分地區(qū),府治在汝陽(今汝南縣),。李林代理汝寧知府一代三年,。當?shù)剡B年水旱災(zāi)害頻仍,加上教會幫派勢力泛濫密謀反抗朝廷,,李林知府本來滿腹經(jīng)文才學,,這時也顧不上吟風詠月、題詞賦詩了,,只能是一天到晚奔忙于府屬各地,,賑災(zāi)撫民,操持河工事務(wù),。不料九月初二這天,,一大早,,卻收到了來自確山的案情稟報文書。 當時李林知府拿過案卷一看,,原來是署確山縣令王懋昭的折子,,報稱確山有人命案事,原由為五年前,,在前任知縣宋鉅任內(nèi),,有該縣鋪戶楊芝控告縣役劉巨成等掯吞其財物彩綢六匹,該案遷延日久未結(jié),,該縣令到任后,,以秉公之心,愛民之志,,立決陳年舊案,,將一干人員審糾查實,原告楊芝坦承其貪利誣告他人,,實則并無縣役掯吞財物之事,,并甘愿領(lǐng)罪受罰。該案業(yè)經(jīng)查審屬實,,著將誣告他人之楊芝暫行管押待審,。不料當晚疑犯楊芝畏罪潛逃回家,自縊身死,,謹此請派員勘驗等情事,。 話說李林知府看罷確山縣折子,了解到新任縣令到任不過半月,,即用心體察民情,,清理陳年積案,意在安民一方,,心下甚慰,。又看所呈報案情,查明事實為誣告陷害,,疑犯現(xiàn)已畏罪自縊身亡,。于是也就沒有放在心上,按照慣例派員勘驗現(xiàn)場,,查明事實無誤之后,,同意由確山縣據(jù)情結(jié)案稟報。 至于派出勘驗現(xiàn)場的官員仵作人等到確山縣后如何勘驗,,確山縣在勘驗現(xiàn)場做了什么手腳,,李林知府慮未至此,反正此等案事情由時有所見,,此次未見異常,,自可公事公辦,,于是將確山結(jié)案之稟報轉(zhuǎn)呈河南巡撫衙門,此事也就算了結(jié)了,。 李林知府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確山這位朝廷新任命不到半月的試用知縣,,呈報上來的折子居然是謊話連篇,,以陳年積案為借口,掩蓋其庇護縣役強買強賣逼死人命之事,。也許是李林知府公事繁忙大意分心,,也許是其過于相信朝廷委派的命官應(yīng)具備的基本素質(zhì),,也許是其心地善良不曾想到會有如此欺上瞞下之官員,反正,,李林知府是相信了其折子上的稟報內(nèi)容,,并由此鑄成不情之錯,最后導(dǎo)致受其牽連,。 四,、蒙冤上告,峰回路轉(zhuǎn) 鄭源璹這一研讀不要緊,,發(fā)現(xiàn)案件事由果然有些牽強。主要疑點是,,確山縣案卷報稱,,該縣衙派人到鋪戶楊芝家買彩綢,楊芝回復(fù)承應(yīng)不了,。既然承應(yīng)不了,,何以后來再指控衙役掯吞其彩綢之事?于是便將此案及有關(guān)疑問稟報了時任巡撫楊魁,。巡撫楊魁正郁悶沒借口整治汝寧府的李林呢,,這一下子可有機會了,于是命有司將確山一案暫且置放,,立即派員查明事實究竟如何,。 回頭再說受害人楊芝家人,其堂侄楊作舟等自九月初二大堂喊冤錄供畫押,,各自回家等候縣太爺決斷,,到九月初四,府衙來人現(xiàn)場察驗,,此后便再也沒了消息,。又過了些時日,四處打聽,,隱約聽衙門內(nèi)的人傳說楊芝是畏罪自殺,,既已身死,不再追究,。楊家人大吃一驚,,這強買強賣逼死人命,怎么成了畏罪自殺,?經(jīng)再三打聽傳言屬實,,縣衙也差人前來通知,死者不再追究,,其余無干人等各自發(fā)落寧家,,不得再糾集喧鬧。 眼見得衙門里的人通同作弊,,草菅人命,,糊涂斷案,,包庇命案在身的衙役蒙混過關(guān)。楊家人這口氣哪里咽得下,?于是楊作舟等約上族內(nèi)兄弟數(shù)人,,一路鳴冤叫屈告到省城開封臬司衙署門前。 省城里,,巡撫楊魁,、按察使鄭源璹正在琢磨確山一案呢,這天臬臺衙門外有人喊冤,,原來正是確山一案尸親之侄楊作舟等人,,控告確山縣役強買強賣逼死人命,確山縣衙庇護胥役,,枉斷受害人誣陷他人畏罪自殺案,。于是收了狀紙升堂詢問,發(fā)現(xiàn)楊作舟等人所控之情,,與確山縣案卷所稟之事,,居然完全是兩碼事,除楊芝自縊身死之外,,涉案其他人證,、疑犯連姓名都不相同,涉案事由,、經(jīng)過等等情形更是大相徑庭,,顯見是確山縣有重大作假嫌疑——機會終于來了! 按大清律,,明知下屬犯有刑責之罪不予揭參,,該管官按包庇罪,以同等刑責論處,。確山縣的案子沒有疑問便罷,,既然可能有冤情、當?shù)毓芄倬涂赡芊赣凶镓?。于是楊魁、鄭源璹立命臬司衙門檄促汝寧府上屬信陽州知州,,帶齊仵作一干人等前往確山,,再次進行現(xiàn)場勘驗,并核實案情緣由,。 再說楊芝一案本來就是知縣王懋昭混牽陳年舊案,,捏造案由,妄斷楊芝誣陷他人畏罪自殺,,其案由實在經(jīng)不住推敲,。是以信陽知州現(xiàn)場勘驗已畢,,傳齊一干人員稍加鞠訊,內(nèi)情盡知,,顯見是該署縣王懋昭捏造案由,,庇役擾民,逼死人命,。于是將一干人證及疑犯衙役帶齊,,押往省城開封復(fù)命。 巡撫楊魁聽罷稟報,,親自升堂召集人證疑犯再行查審,,案情一時大白天下,涉案人等供認不諱,。 十月十三日,,巡撫楊魁親擬奏章,將該案事由簡略稟報皇上,,奏請將確山試用知縣王懋昭革職查辦,,當然不會忘記奏報將失察之署汝寧知府事李林交部議處。 楊魁奏章原件如下(影印件): (說明:本文奏折及御批影印件來源于臺北故宮博物院,,有承諾僅作學術(shù)用途,,因此打上水印。下同) 奏章全文識讀一下(加符號△者為辨識不清): 河南巡撫臣楊魁謹奏為特參庇役殃民捏稟縱兇之署縣請旨革職審究事: 竊照知縣身膺民社,,毋論正印署事,,均須廉潔自持、嚴束胥役,,難容任意派累,,有心縱庇。 詎有署確山縣試用知縣王懋昭者,,人既平庸,,性復(fù)狡詐。乾隆四十五年九月初一日,,該署縣以鋪戶楊芝在前縣宋鉅任內(nèi)控告縣役劉巨成等掯伊彩綢六匹,,該署縣到任后,據(jù)稟催審,,于八月二十九日臬訊,,楊芝自認并非縣役侵吞,因不能承應(yīng)妄控,,愿甘治罪,。時值停刑暫行管押,楊芝畏責,于九月初一日更除,,潛逃回鋪自縊身死,,稟請委員相驗等情前來。 臣以該鋪戶楊芝如果不能承應(yīng)彩綢,,何以指告縣役掯吞,?該署縣實為妄控,反行鎖押,,明系庇役枉斷,。批司立即撤回,另行委員接署查揭請參,。一面委員驗訊告復(fù),。 旋據(jù)尸侄楊作舟赴臬司衙門控稱:九月初一日,縣差路林等至伊叔楊芝鋪內(nèi),,索錫未允,,鎖帶班房,面有毆傷,。至晚,,路林等押赴鋪內(nèi)取錫無繳,返逼縊死,。與該署縣所稟情節(jié)懸殊,,差役姓名各別。 現(xiàn)據(jù)委負信陽州知州保長驗訊,,楊芝抉追彩綢乃系未結(jié)舊案,,其自縊身死由于該署縣向買錫斤未得,被縣役路林鎖押掌責,,氣憤所致,。驗明楊芝左腮頰有傷。填格通報,,是該署縣前稟全屬捏飾,,其所需錫斤究亦短價勒買,及至鋪戶不允,,乃于蠢役逼斃氏命之后,,△△牽扯無涉塵案,巧為庇縱,,想在任挾△求索不止于此,。非參革發(fā)審,無以儆官邪而成信讞,。據(jù)司道揭報前來,相應(yīng)參奏請旨,,將署確山縣試用知縣王懋昭革職,,以便提審案犯研審究擬,。除△司委員嚴加看守,并查明經(jīng)手者庫錢賬有無未清另報,。 至該管之署汝寧府事開封府同知李林,,既已失察于前,事發(fā)又不揭報,,實屬徇庇,。請旨交部,嚴加議處,。 并藉差科派員干例禁,,何以該縣鋪戶當有承應(yīng)彩綢之事,現(xiàn)在并飭臬查審辦,,合并陳明,。伏望皇上圣鑒訓示。謹奏 ?。ㄇ∷氖迥辏?/span>十月十三日 五,、皇上下旨,知縣革職 河南省府開封距京城一千二百里,,四百里快遞三天就到,。十月二十日,乾隆皇帝閱罷楊魁奏章,,龍顏不悅,。當即御筆批復(fù):“該部知道”。意思是送吏部查審究擬,。擱筆后意猶未盡,,又上諭一番。太監(jiān)內(nèi)臣記錄下了乾隆當時的上諭,,連同河南巡撫楊魁的奏折,,一同送往軍機處,進一步審究查辦,。 當時記錄下的原文為:(影印件)按照乾隆御筆朱批及上諭,,同意河南巡撫楊魁的奏請事項,首先對署確山縣試用知縣之“王懋昭著革職,,交該撫提集縣役及案內(nèi)人證,,一并研審究擬具奏”。 對于“李林,,著交部嚴加議處”,。至于如何議處的過程不得而知,其結(jié)果是,李林被“貶秩”,,調(diào)任邊遠軍州云南省開化府,,仍任同知。但沒等赴任,,便偶感風寒,,調(diào)理不當,一病不起,,病故于朱仙鎮(zhèn),。山左一代著名才子,居然就此在異地他鄉(xiāng)河南開封與世長辭,,終年五十一歲,。 六、結(jié)局 話說乾隆帝諭旨下,,送達河南時,,巡撫楊魁已丁憂(父或母亡故)離職。接任巡撫為旗人雅德,。雅德按照皇上諭旨,,立即將確山縣犯官王懋昭革職收監(jiān),新任知縣江西新昌舉人魯英也很快安排到任,。原王懋昭任職時一干衙役多有牽連,,統(tǒng)統(tǒng)收監(jiān)候?qū)彙?/span> 由于楊芝一案本來就不十分復(fù)雜,且主要案犯王懋昭已收監(jiān)在押,,因此案件審理順風順水,,沒用一月,已全部審理完畢,。 按照乾隆皇帝“一并研審究擬具奏”的旨意,,十二月初六日,雅德親擬表章,,將王懋昭案最終審理結(jié)果奏報朝廷,。 雅德奏章原件如下:(影印件) 雅德奏章全文識讀如下:(標記△符號者為辨識不清) 河南巡撫臣雅德跪奏為審擬具奏事: 竊照署確山縣知縣王懋昭,因差役路林向鋪戶楊芝索買錫斤未得,,將楊芝鎖押掌責,,致令氣憤自縊身死,該署縣王懋昭并不據(jù)實詳報,,混牽塵案捏稟一案,,經(jīng)前撫臣楊魁參奏,欽奉諭旨:將王懋昭革職,,一并研審究擬,,欽此,。遵即行司查審告復(fù)。茲據(jù)署布政使鄭源璹,、署按察使赫爾敦阿,,率同懷慶府知府王嵩柱、汝寧府知府周塤等審擬詳解前來,,臣提犯復(fù)加嚴鞠。 緣路林籍貫確山,,充當本縣快班頭役,,與鋪戶楊芝素識無嫌。乾隆四十五年八月內(nèi),,前任確山縣知縣朱宗梁病故,,檄委王懋昭署事,到任后,,僉點路林充當買辦,。 九月初一日,王懋昭因署中需用錫器,,依市價發(fā)銀六兩,,令管門家人石廷貴買錫五十斤。石廷貴交給路林購買,,路林又轉(zhuǎn)付幫役董新成前赴楊芝鋪內(nèi)買取,。適楊芝錫斤賣完,當即回復(fù),。 董新成恐路林不肯見信,,邀同楊芝赴縣。路林轉(zhuǎn)帶楊芝至宅門,,向石廷貴告知情由,。石廷貴以路林并不購辦,混帶鋪戶搪塞,,面加呵斥,。 路林走出,因城內(nèi)止有楊芝一家?guī)зu錫斤,,即著落楊芝覓錫送繳,。楊芝不允,致相爭詈,。路林即扯住楊芝,,令同班散役朱起取給鏈條,欲鎖回官,。楊芝不服,,以頭向撞,。路林掌批其頰,用鏈鎖項,,帶赴班房,。 時楊芝堂侄監(jiān)生楊作舟、胞侄楊作枚聞知,,往探,,央懇路林去鏈討保。路林止允取保,,不肯去鏈,,勒令購買交納,并聲言如次日無錫,,定即回官責處,。 當經(jīng)楊作舟等保領(lǐng)回鋪,楊芝以被役鎖鏈掌責,,既難見人,,又因山僻小邑,一時覓錫不得,,更慮受辱,,悲憤難堪。楊作舟等用言勸慰,,時已昏暮,,楊作舟即回己鋪,楊作枚旋亦就寢,。 詎楊芝氣憤莫釋,,輒萌短見,即用麻繩潛赴廚房梁上自縊身死,。次早楊作枚驚見,,往喚楊作舟幫同解救無及,投知地方報縣,。 王懋昭懼罹參處,,不敢據(jù)實通報。另有縣役劉巨成先于乾隆四十年五月間,,借用楊芝彩綢六匹,,托同班差役高祥麟代為送還。高祥麟收放在自己家,,被火焚毀,。楊芝欲令照價賠償錢六千文,高祥麟愿賠四千,。楊芝不依,,曾在前縣宋鉅任內(nèi)以掯吞控追,,懸案未結(jié)。王懋昭籍有此案,,捏為查審屬虛,,暫行管押,楊芝畏罪逃回自縊等情,,稟請委員相驗,。 前撫臣楊魁恐有庇役枉斷情事,批司立即撤回,,一面委員前往查訊揭參,。而尸侄楊作舟亦以路林索錫逼命,赴臬司衙門具控,,一并飭查。旋據(jù)委責信陽縣知縣△△驗明訊詳,,經(jīng)前撫臣楊魁將王懋昭參革發(fā)審,,茲提集犯證逐一研究召供前情不諱。 臣因路林擅將楊芝鎖毆,,迨楊作舟等央懇去鏈,,猶復(fù)不允,恐有索詐情事,。嚴加究詰,,不特路林堅不承認,即質(zhì)之尸親楊作舟等,,亦稱路林實止系鎖毆楊芝勒買錫斤,,委無索 詐別情,僉供如一,,似無遁飾,。 查律載:因事威逼人致死者,杖一百,。若官吏公使人等非因公務(wù)而威逼平民致死者,,罪同,并追埋葬銀一十兩,。 又例載:因事用強,,毆打威逼人致死,果有致命重傷,,雖有自畫實跡,,發(fā)近邊充軍△△△。今路林因索賣錫斤,,將楊芝鎖押掌毆,,復(fù)行嚇逼,,致令氣憤自縊身死,再四嚴詰,,雖無詐臟情事,,但既經(jīng)楊作舟等央懇不允去鏈,且復(fù)逼令繳錫,,特役作威,,致斃無辜,情殊可惡,,未便僅照威逼人致死律問擬,。路林應(yīng)請比照因事用強,毆打威逼人致死果有致使重傷,,雖有自畫實跡發(fā)近邊充軍例,,發(fā)近邊充軍至配所,杖一百,,折責四十板,,仍追理葬銀十兩,給付尸親收領(lǐng),。參令王懋昭雖訊非短價勒買亦無挾勢求索別情乃規(guī)避處分牽塵案捏稟掩飾,,幾致路林脫罪,實屬故出,。王懋昭合依官司故出人罪,,全出者以全罪論;放而還獲減一等律應(yīng)于路林軍罪上減一等,,杖一百,,徒三年,即于任所定擬充徒,。 石廷貴因路林身充買辦交銀買錫未得,,面加呵斥,雖屬情事之常,,但不將楊芝錫斤賣完情由回知本官,,致釀事端;朱起聽從路林取鏈拴鎖,,均屬不合,。石廷貴、朱起俱應(yīng)照不應(yīng)重律杖八十,,枷號一個月,,滿日責三十板。 劉巨成借用楊芝彩綢,,并不親自交給,,托高祥麟代為送還,,高祥麟不即給付,致被火焚,,又不照價賠償,,亦屬不合。劉巨成,、高祥麟均應(yīng)照不應(yīng)重律,,杖八十,各折責三十板,,與朱起均行革役,,仍于高祥麟名下追出綢價錢六千文,給付楊芝親屬收領(lǐng),。 董新成因楊芝鋪內(nèi)錫已賣完,,帶同回復(fù),并無不合,,應(yīng)免置議,,無干省釋。尸棺飭屬領(lǐng)埋,。 所有審擬緣由,理合恭拆具奏,。另繕供單謹呈御覽,。伏祈皇上睿鑒敕部核復(fù)施行謹奏 (乾隆四十五年)十二月初六日 乾隆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奉朱批:該部議奏,欽此 雅德奏章對王懋昭混牽捏稟一案所有涉案人員進行了罪責刑罰的定性定量決斷,。原文較長,,將主要人物的罪與罰概括如下: 1、衙署買辦路林因事用強,,毆打威逼人致死,。判決發(fā)近邊充軍至配所,杖一百,,折責四十板,,追償埋葬銀十兩; 2,、王懋昭為規(guī)避處分混牽塵案捏稟掩飾,,幾致路林脫罪,依官司故出人罪論處,。判決于路林充軍罪上減一等,,杖一百,徒三年,; 3,、石廷貴因路林買錫未得,,面加呵斥,且不將楊芝錫斤賣完情由回知本官,,致釀事端,;朱起聽從路林取鏈拴鎖,均屬不合,。判決:石廷貴,、朱起杖八十,枷號一個月,,滿日責三十板,; 4、劉巨成借楊芝彩綢,,托高祥麟代還,,高祥麟不即給付,致被火焚,,又不照價賠償,,亦屬不合。判決:劉巨成,、高祥麟各杖八十,,折責三十板;另高祥麟名下追出綢價六千文,,給付楊芝親屬,; 5、朱起聽路林之命遞鎖鏈,,行為亦屬不當,。判斷予以革役(即開除出胥役隊伍); 6,、董新成因楊芝鋪內(nèi)錫已賣完,,帶同回復(fù),并無不合,,免議,,當即釋放。 一樁本來不該發(fā)生的案子發(fā)生了,,牽連眾多人員,。楊芝盡管只是個普通小老百姓,螻蟻尚且貪生,,被逼走投無路,;石廷貴、路林等雖身為官差,但倚勢欺人,,玩過頭了,,樹倒猢猻散,非但沾不上光,,反倒跟著倒霉,;王懋昭十年寒窗,僥幸中舉,,又多年待職,,好不容易謀得一實缺,還是要有所敬畏才是,,反倒拿自己的前程做睹注,,去庇護一個身犯命案的狗腿子;最可悲的是馬耳山下的一代才子李林,,不慎被牽連其中,,貶秩調(diào)離,最終亡故他鄉(xiāng),,令人浩嘆,。其他案中人物是非曲直,貌似已有公斷,。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近240年,,即便在今天,看一看可能也不無益處,。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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