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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紅塵之十三:蛇頭老易(下)

 kaer2004 2016-09-08
布拉格紅塵之十三:蛇頭老易(下)
茨岡女神09.02 09:13閱讀10933

這十個偷渡客中有一男一女我比較喜歡,我們?nèi)齻€經(jīng)常在一起談天說地,。男的名叫葉土根,,今年35歲了,,他的目的地是巴黎。葉土根讀過初中,,他給我介紹了偷渡潮在他的家鄉(xiāng)是如何呈波浪態(tài)勢發(fā)展,,也講了父老鄉(xiāng)親對偷渡的看法。

他不是青田縣人,,是距青田縣不遠的永嘉縣七都鎮(zhèn)人,。他告訴我永嘉縣也是非常著名的僑鄉(xiāng),幾乎家家在海外都有人,?!熬湍梦覀兤叨兼?zhèn)說吧,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年輕人了,,除了老人就是孩子,。全鎮(zhèn)11000多人口,有將近9000人分布在全世界,,絕大部分在歐洲和北美,。”

“全是偷渡過去的,?”我驚問,。

“95%以上?!彼f。

這真是一項浩大的工程,,我贊嘆不已,。

“偷渡費用很大的,你們……,?”

他明白我的意思,,輕輕一笑,說:“兩個辦法,,一個辦法是家里已經(jīng)出去的人寄錢回來——為什么說是波浪式發(fā)展呢,?就是這個情況。出去的人是借錢走的,,到了目的地打一年黑工,,把債還了,再掙的錢就拿回家往出辦別的人,。這就是為什么偷渡潮兩年一個高峰的道理,。再一個辦法就是找村子里的親朋好友甚至左鄰右舍借,只要是說去偷渡,,有錢都會借給你,。借給你不怕呀,?你肯定能還他?!?br>

“你們是為了生活才偷渡的嗎,?”我問。

“完全不是?,F(xiàn)在我們那邊生活蠻好的,,至少比你們呼和浩特市好。幾乎家家都是三四層的小樓房,,每戶都有開通國際的電話,,村莊和村莊之間都是柏油路,日子相當(dāng)不錯,。人嘛,,都希望過得更好。誰都知道這樓房是從外邊寄錢回來蓋的,,外邊肯定比這里還好唄,。而且,你要是不出去,,人家都看不起你,。就拿我說吧,我在家里開著一個榨油的小作坊,,一個月賺不多,,但也有兩三千塊錢進賬。兩個孩子一個老婆,,也夠用了,。我不想出來,在家里守著老婆孩子蠻好的,??晌依掀挪桓桑亲屛页鰜聿豢?。唉,,沒有辦法?!?br>

我笑了,,讓老婆逼出來的偷渡客還真不多見。

女的叫劉蓉,,今年23歲,。眉清目秀,皮膚白晰,。喜歡唱歌,,但跑調(diào)兒跑得相當(dāng)厲害,。她是青田人,姐姐一家在意大利的米蘭,,也是她此次偷渡的終點站,。姐姐和姐夫是四年前偷渡過去的,現(xiàn)在不但已經(jīng)獲得了意大利身份,,而且還開了一家中餐館,。她沒上過學(xué),她告訴我在她的家鄉(xiāng)女孩子很少上學(xué),?!暗@沒什么,我姐姐也沒上過學(xué),,照樣過得可好呢,。”她對我說,。

我勸她今后如果有機會,,還是要去讀讀書?!白x書和不讀書絕對不一樣,,不信你以后試試?!蔽艺f,。

她笑了,說:“我看我們那邊學(xué)校的老師都蠻傻的,,又窮,。”

葉土根和她開玩笑,,說:“讀書才好嫁鬼佬嘛!”

劉蓉撇撇嘴,,不屑地說:“誰要嫁鬼佬,?我姐姐說他們都很窮的,只懂得玩,,不懂得賺錢,,笨死了?!?br>

我微微一笑,。

又過了幾天,還不見要走的樣子,。再看老易和大象昌,,每人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苦相,,連卡拉OK也不去了。

我問大象昌:“出什么倒霉事兒了,?”

大象昌說:“是來烏蘭巴托接應(yīng)的人節(jié)外生枝了,。在布拉格時他們說好鴨子到了布拉格再付錢,未到之前一分不付,??伤览弦宗s著鴨子到了內(nèi)蒙古,而且已經(jīng)辦好了蒙古的簽證,,馬上改主意了,,非要在布拉格先付錢,兩萬美金一分不能少,。他說的也有道理——鴨子到了布拉格你們不給我錢我找誰去,?老易沒轍兒了,給你問題也不大,,可你要是萬一簽不過去呢,?老易又該找誰去?正犯愁呢,?!?br>

“誰都不信誰,還做什么事,?”我說,。

“江湖險惡呀?!贝笙蟛f,。

第二天早晨,我還睡懶覺呢,,讓老易的電話吵醒了,。說請我馬上去一趟,有事情要商量,。

一見面,,老易就說:“咱們準(zhǔn)備走吧,越快越好,?!?br>

“解決了?”我問,。

“給了他兩萬美金,!他娘的,反正遲早也要給,,我老易不欠任何人的錢,。妹子你安排吧,。”老易虎著臉說,。

當(dāng)天晚上,,我們就登上了開往邊陲鎮(zhèn)的列車。

我把他們安排在邊陲鎮(zhèn)一家很不錯的賓館——康泰大酒店住下,,便拿著鴨子們的護照去找公安局的朋友,,問他們能不能順利出境。

朋友看了看,,還給我,,說:“肯定不行?!?br>

我問:“為什么,?”

朋友說:“證卡不符。不光在這兒,,在全國任何一個口岸也出不去,。”

我懵了,。

所謂證卡不符講起來又是一段啰嗦話:當(dāng)年中國護照里有一張薄薄的小紙片兒——出境卡,。世界范圍內(nèi),只有中國有,。當(dāng)時政府有一個莫名其妙的規(guī)定:公民出境不僅需要有護照,,護照上有所去國家駐華使館的合法簽證,還需要有出境卡,。別看這紙片兒薄,,卻重于泰山!那上面寫著你在領(lǐng)取護照時所持邀請信上國家的名字,。出國一次,,要領(lǐng);出國回來再走,,還要領(lǐng),。到哪兒領(lǐng)?門兒難進,、事兒難辦,、話難聽,、臉兒難看的公安局,。后來大概自己也覺得不合適了,就改成首次出國者必須持有出境卡,,再次出國的就幸免了,,現(xiàn)在大概統(tǒng)統(tǒng)取消了,。

這幫鴨子領(lǐng)取護照時的邀請信沒有一個是蒙古的——去蒙古干什么?

這可怎么辦呢,?

我把這個情況告訴老易他們,,一下子都急了,讓我無論如何要想辦法解決,。我在腦海里苦苦搜索昔日朋友的名字,,人托人,找到了剛剛退役的邊檢軍官朝魯,。

有錢催著,,朝魯很快就趕到了酒店。我先和他寒暄了幾句,,然后打電話把老易大象昌都叫了過來,,把事情原委給朝魯敘述了一遍,讓他想辦法疏通關(guān)系,?!疤n票大大的有?!蔽抑钢咐弦?。

老易笑瞇瞇地點頭。

“走一個多少錢,?”朝魯問,。

“三千塊怎么樣?老易問,。

朝魯點點頭,,又打了個哈欠。

“先開個房休息一下,?!崩弦渍f。

大象昌抓起電話說:“我來訂房,?!?br>

三天過去了,朝魯一點要走的意思也沒有,。問他什么時候能走,?他只是一個勁兒地說別急,然后就不停地打電話,,哇哇哇地講蒙語,。

我也是干著急沒辦法。

可是朝魯不急,除了打電話和吃飯喝酒,,新添了一個去歌廳的毛病,,還領(lǐng)回來一個白白凈凈的四川小姐同住——當(dāng)然是老易付款。

大家都心急火燎的,。

第五天早晨6點鐘,,有人摁門鈴。我穿上衣服開門一看,,是睡眼惺松的朝魯,。我說你有事怎么不打電話?他說不行,,涉外賓館里都有安全局的人在監(jiān)聽,。讓我通知老易他們,今天要走一撥兒,。

他上嘴唇的胡子上粘了一根彎彎曲曲的毛,,一說話就亂動,一出氣也搖搖擺擺,。我想提醒他拿掉,,又不知道該怎么說,便在肚子里想詞兒,,根本沒聽明白他說什么,。

“一會兒走五個人,聽清楚了嗎,?”見我心不在焉,,他不滿意的又說了一遍。

“聽清楚了聽清楚了,,我馬上去找老易,。你不先洗把臉?”我說,。

“一會兒再說,,你去找他們吧?!彼f,。

我趕緊去敲老易他們的門,希望回來時那根毛已經(jīng)不在了,。

遺憾得很,,老易他們已經(jīng)在我的房間里坐下,那根毛還頑強地挺立在他的短胡茬兒上,,搖曳生姿,。

大家都看到了,,誰也不說。

朝魯嚴肅地說:“馬上做準(zhǔn)備,,今天上午先走五個人?!?br>

“剩下那五個呢,?”老易著急地問。

朝魯看都不看他一眼,,繼續(xù)說:“有一條必須告訴這些人,,一年之內(nèi)不準(zhǔn)回中國。因為他們出境時雖然蓋了出境章,,但并沒有在計算機里輸入他們的名字——證卡不符嘛,。計算機記錄保存一年,在這一年時間里,,不管他們從任何一個口岸進入中國,,邊檢人員一敲計算機就出問題了。我們的行話叫‘漏檢’,,屬于重大責(zé)任事故,。當(dāng)時誰值班,誰就要負責(zé)任,,接受審查,。最輕的處理是轉(zhuǎn)業(yè)。所以,,千萬不能在一年內(nèi)回國,。”

老易滿口答應(yīng),,說:“沒問題,,其實他們五年也回不了中國——沒有弄到身份怎么回?回來就再出不去了嘛,!”

“那好,,”朝魯說:“9點鐘出發(fā),由我的朋友帶他們乘汽車去蒙古的扎門烏德,,再把他們送上去烏蘭巴托的火車,。”

“那五個呢,?”我替老易問,。

“過兩天,一次太多不行,?!彼f。

我放心了。

朝魯說回去洗臉,,走了,。

老易說:“好家伙,不知道跟那四川小姐怎么折騰的,,把那地方的毛弄嘴上了,。”

大伙兒就嘰嘰呱呱地笑,。

“怎么眼都那么尖呢,?”我笑著問。

9點整,,五個鴨子在賓館門口上了三輪車,。老易給他們每人一個紙條兒,上面寫著在烏蘭巴托要住的飯店及聯(lián)系方式,。一個戴墨鏡的漢子跟朝魯招招手,,領(lǐng)著一串三輪車去了。

我們在賓館房間里等電話,,朝魯說他們到了扎門烏德就會來電話的,。國際列車應(yīng)該在中午1點鐘到,大致會在這個時間來電話,。

果然,,1點30分,朝魯接到了電話,,哇哇的一通蒙語后,,說:“全部過去了,已經(jīng)上了國際列車,?!?br>

老易急問:“我能不能跟他們隨便哪個人講一句話?”

朝魯輕蔑地一笑,,說:“你還信不過我呀,?”不等老易解釋,又哇哇的跟對方說了幾句,,把手機遞給老易,。

老易開口就是家鄉(xiāng)話,我照例聽不懂,。只是看他眉開眼笑的樣子,,知道他非常滿意。

“很好,?!彼央娫掃€給朝魯,,“你那朋友很負責(zé)的,一直把他們送到火車上,?!?br>

“你以為他是對你們負責(zé)呀?他是對自己負責(zé),!一旦出個什么閃失,,干系大了去了?!背斦f。

大家都笑了,。

“趙……”朝魯看著我,,眼睛直直的。

我明白他的眼睛為什么直,,便對老易說:“還愣什么,?快給人家拿錢呀?”

老易囁嚅道:“不等全過去了一塊兒付,?”他是怕剩下的走不了,。

朝魯?shù)菚r就把臉放下來了,說:“耍賴,?”

大象昌趕緊站起來,,說:“哪有的事,哪有的事,,走走走,,我們?nèi)ト″X?!?br>

幾個人便又一起去了老易的房間,。

按事先講好的,走一個人3000,,朝魯收了15000塊錢,,眉眼都是笑。

送走了五個鴨子,,大家都挺高興,,像是完成了一項重大任務(wù)似的,中午又開始大喝起來,。我對朝魯說:“這只不過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彼呐男馗f明白,,都包在我身上。

幾杯下肚,,大象昌開始給朝魯講荷蘭那兩口大鍋,。

過了兩天,剩下那五個也走了,。十個人全部安抵烏蘭巴托,,我們也打道回呼和浩特。

老易一天給布拉格打一個電話,,讓那姓楊的趕緊去烏蘭巴托,,因為簽證時間有限。再說了,,每拖一天都是在花他的錢呀,!

頭一次打,姓楊的是在賭場,,說知道了知道了,,我馬上去定機票。

第二次打,,姓楊的是在妓院,,說已經(jīng)定好了第二天飛烏蘭巴托的機票。

老易把一張小臉兒笑得稀爛,。

緊接著就音信全無,,手機也關(guān)了。老易急得嘴唇上起了個大泡,,明溜溜兒的,。

眼瞅著老易的臉一天比一天綠。

又過了幾天,,電話終于通了,。原來那姓楊的那天夜里一出妓院就被仇家雇打手放倒了,如今還在醫(yī)院里躺著,,頭上纏著紗布,,一條腿吊得老高。

老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大象昌也一臉肅穆,,好像同時死了娘。

終于有一天,,他接到了十個鴨子從北京打來的電話:他們等不到接應(yīng)的人,,簽證期限已到,只得飛回北京,。

好半天,,老易才氣若游絲地開了口:“妹子,,你算算我這次賠了多少錢?給了那邊兩萬美金,,給了朝魯三萬人民幣,,這就是二十萬。蒙古簽證花了兩三萬,,這十個家伙坐飛機去北京,,還有這么些日子人吃馬嚼,開銷大了,!對了,,還沒算要給你的錢呢,你說我要賠多少,?”

他雙手抱住小小的腦袋,,不說話了。

干蛇頭也真不易,,我挺同情他,,便說:“老易,,我的錢就不要了,。”

老易抬起頭,,說:“那怎么能行,?不是你出的問題,是我老易無能,,錢一定要給,。我老易是說話算數(shù)的,否則以后誰還會幫我做事,?”

我說:“得了吧你,,賠成這樣了還給我錢?真是瘦驢拉硬屎,,等你賺了再說吧。”

老易還不干,,大象昌出來說話了,,“老易,人家妹子夠意思,,你就別那個了,。”轉(zhuǎn)頭又對我說:“人都有背的時候,,我剛到荷蘭那會兒,,兩口這么大的鍋……”

老易打斷他對那兩口大鍋的深情回憶,,說:“那好,先記到我賬上,。你放心,,我老易絕對夠朋友?!?br>

剛消停下來,,正準(zhǔn)備出去吃飯呢,朝魯把電話打過來了,,找老易,。老易接過去剛說了句“歪歪’,那邊立刻破口大罵,,漢語里夾雜著蒙語,,罵的那叫一個酣暢淋漓!

原來,,那十個鴨子回到北京,,北京邊檢在計算機里一查,全部沒有從邊陲鎮(zhèn)口岸出關(guān)的記錄,。

剛剛一個電話打過來:朝魯?shù)呐笥殉鍪铝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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