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麻的劫難,，是生態(tài)惡化的縮影……
——手記
天麻吃菌
我原先不知道,，多年生草本植物天麻的命運，在塵世,，竟是那么無常,、莫測。
多年前,，叔父來信囑我從蜀南帶些天麻種子回家鄉(xiāng)種植,，說是如果種植成功，也是對家鄉(xiāng)的貢獻,。我復(fù)叔父信說,，天麻的生長需要腐殖質(zhì)多且濕潤的林地，需要相應(yīng)的氣溫,、地溫和日照長度,，對氣候條件要求比較高，家鄉(xiāng)粵東梅州屬丘陵山地氣候,，并不適合種植天麻,。當時，我還隱隱感到,，在天地間復(fù)雜地開花,，塊莖隱藏入地的天麻，被世人視為神奇藥材的天麻,，多少已被神化,，或許，這非但不是幸運,，反而在諭示命運的不測,。
我讀過一首詩叫 《生活》，全詩只一個字——“網(wǎng)”,。生活確實如網(wǎng),，籠罩著天麻，天麻也如鳥飛翔一樣,，受制于環(huán)境的眼色,，使存活的天麻，成了死亡邊緣保全的玉體,，虎口脫險的“余澤”,，險被吞噬的“成果”。
我這樣說的原因,，是天麻從種子萌發(fā),，到莖下長成肥厚如仙人腳一般的塊莖，都要與生死冤家——紫萁小菇和白蘑科真菌蜜環(huán)菌遭遇。
因為天麻是植物家族中的“殘疾人”,，即使陽光嘩嘩如流水,，如吊鐘花般叮當甜美，也不可能產(chǎn)生光合作用——天麻已全然沒有葉子,，無光合作用的工廠——葉綠素,。
天麻也吸收不了水分——縱然黃河水長江水珠江水嘉陵江水松花江水，春風(fēng)化雨,，隨風(fēng)潛入夜,，比雪花落地還無聲，天麻也吸收不到,，天麻壓根兒就沒有根,，猶同人沒有嘴，瓊漿玉液端至嘴前,，也喝不到,。天麻也無法吸收無機鹽。
或許你會問：天麻靠吃什么長大,？
答曰：有絕招,！
什么絕招？
吃菌,！
天麻所吃的菌,，正是蔓延在天麻周遭土壤中的蜜環(huán)菌。我順便說說,，這菌被冠以如此美名,，與蜜環(huán)菌呈蜂蜜色、菌柄鑲有漂亮的環(huán)大抵有關(guān),，據(jù)說這還是發(fā)光的真菌,。
蜜環(huán)菌的殺手锏是菌絲。菌絲無孔不入,，在草色遙看近卻無中,，細雨霏霏之時，地動山搖之際,，都白天黑夜悄無聲息地鉆營……兇險,、莫測、饑餓的嘴,，專門吸吮植物身上的養(yǎng)料，尤其企望遇上天麻,。蜜環(huán)菌最愛吃的,，就是天麻。
還真鬼使神差，天麻身邊多的就是蜜環(huán)菌,。不必頒發(fā)什么行政令,，也不吹集結(jié)號，菌絲就集結(jié)在天麻塊莖周圍,，將之團團圍將起來,，瞬間就想將之吞噬光。
我要強調(diào)的是,，如果蜜環(huán)菌遇上的是青壯年天麻,，身強力壯的天麻，那么,，天麻細胞中特殊的酶,，就會輕而易舉地、不客氣地,，將鉆入塊莖的菌絲一一分解消化,，化作可口的食料，徹底“吸收”,。此等美食,，對天麻，真是太可口可樂了,，天天吃,，也不至于厭而無味……
天麻早先不吃菌
必須說明的是，早先的天麻,，并不吃菌,，至少不全靠吃菌過日子，這是我的推測,。依據(jù)呢,？是有的。在植物學(xué)家看來,，早先的天麻還是有根有葉的,；根，可以吸收養(yǎng)分,，葉,，可以光合作用?？芍^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由于嘴邊總有菌吃，還吃得容易,，比“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容易,，且好吃，又時刻環(huán)繞在嘴邊,，比吃“方便面”更方便,。這吃飯問題可謂太好解決了，又何必要綠葉制造什么養(yǎng)分,，要根運輸什么養(yǎng)分呢,？按照達爾文“用進廢退”的學(xué)說，日月遞嬗,，滄海桑田,，漫長的進化，根和葉慢慢就退化了……事實確如此,，你只要拿起一塊天麻仔細瞧瞧,，那塊莖節(jié)間，仍依稀可見薄薄的小鱗片,，那是命運留下的葉痕,。
“天然食品”如此好吃，天麻,，還能不春風(fēng)得意嗎,？在黑暗的地下，形同青春少女,，發(fā)育成長,，日益出落得曼妙窈窕，凸顯出蘭科植物怪誕的特征,，當然,，模樣兒還是有些特別，自然無法躲過采藥人的眼睛,。
采藥人都知道,，初夏時節(jié)，稀奇古怪的蘭科植物天麻,，總會從地面伸出細竹筍似的,，磚紅色的“赤箭”，頂端排列微黃泛紅的朵朵小花,，花謝之后,，總會結(jié)出一串果，掙出果殼比沙塵還細的種子,，隨風(fēng)飛揚,。采藥人心眼兒都賊毒，全不以葉辨天麻（天麻本無葉）,，而是順“赤箭”朝地皮下挖,，挖著挖著,，必能挖出天麻塊莖，自然是沒有根須肉嘟嘟的根莖,。
這里得補充說一說“赤箭”?！俺嗉笔翘炻榈膭e名,，源于一個傳說。
相傳,，炎帝神農(nóng)當年嘗百草以療民疾,，唯獨天麻不服他采嘗。
那天,，炎帝神農(nóng)翻山越嶺,，在太白山上挖到一棵天麻，見它既無莖葉,，還沒須根,，只是光禿禿的肉塊，伸手正要拿它,，沒料到那肉塊突然就跑得不見了蹤影,。炎帝神農(nóng)又氣又惱，手執(zhí)自己削制的挖藥木箭挖山不止,，大小山峰都快要被挖遍時,，在勢若天柱的“分天嶺”上終于找到了它，天麻剛一露頭,，還未及逃跑,，炎帝神農(nóng)的挖藥木箭“噌”的一聲，就擲了過去,，就扎進其頭上,，從此就和天麻的塊莖長在一起……
這天麻塊莖，究竟有多大,？一般有6到10厘米長,，2到5厘米的直徑，形如馬鈴薯,，略扁,，稍皺，微彎曲,，多縱皺,，質(zhì)堅硬，紋路甚似西洋參,，呈黃白色或淡黃棕色,，切之斷面平坦,，不帶纖維點，是角質(zhì)狀那種半透明,，猶帶光澤,，你以舌舔之，微苦泛甜,，嚼之有黏性,。若是老天麻，橫切面則凹凸不平,，不獨色深,，味兒也要苦得多，嚼之麻舌,。
天麻被菌吃
“天有不測風(fēng)云”,，植物界也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天麻一旦步入垂暮之年,，生理機能衰退,，乾坤頃刻生變，環(huán)境馬上險惡,，欲吞噬其的冤家,、惡魔不是早就環(huán)繞在身邊嗎？災(zāi)難已等著,。站在命運十字路口的天麻,，不但再無能力吃嘴邊的蜜環(huán)菌，相反,，卻成了蜜環(huán)菌的食糧——何等動魄驚心,、你死我活的生存之爭！
此時的天麻,，只是遭遇了天地間的生死冤家蜜環(huán)菌嗎,？我以為，也不全是,，至少是遭遇了必致自己于死地的“還鄉(xiāng)團”,！
還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呢？或許只有天上,，然而,，天麻卻上天無梯，想入更深的地層,，也無門,。
楊文豐
詩人說牛只吃炊煙深處的食物，其實也吃大地深處的菌,。天麻的一生,，在大地里也曾如牛一樣吃菌,，卻在耄耋之年，再無力,，也沒有理由可以和蜜環(huán)菌和平共處,，已無力逃脫滅頂?shù)拿\。
天麻莫測的命運,，只能發(fā)生在“命根子”上,，發(fā)生在你我看不見的地下，在黑暗的地下,，泥土的內(nèi)部，這才是百分之百的地下活動哪,！這與人間不是冤家不聚頭,，還有什么不同?
只是不知蜜環(huán)菌知否，被自己所吃的天麻,，還是與自己的先輩早就不共戴天的藥,，有歷史故事的成熟的中藥！
被吃之感
偶爾,，我會在天麻悲喜的山野行走,，會想天麻與蜜環(huán)菌命運角色的轉(zhuǎn)換，心頭總有拒之不去郁結(jié),，還漫生難言的悲憫,。
我想，即便不提命運輪回,，也不說報應(yīng),，同樣命苦的蜜環(huán)菌，當復(fù)仇般痛快淋漓地吞噬天麻時,，能否體味前些時,，先輩被天麻吞吃時的感受？
想想,，天麻無論吃菌還是被菌吃,，過程該都是寂靜的，鬼斧神工,，富貴的牡丹花依然柔軟著雍容華貴,，魚兒依然在夾岸河水里情感麻木地游，海鯨依然興風(fēng)作浪,。
是的,，就像人的社會，許多重大,、可怕的事件都在暗處發(fā)生……就在天麻被蜜環(huán)菌快樂地吞噬著時,，塵世依然被頌唱得美好,，鶯歌燕舞，蒲公英在飛揚希望,。
教我無法不想的是,，在那花開的季節(jié)，天麻未必垂垂老時,，身體還健壯,，忍痛能力該還會強些吧；倘若秋天時至,，落紅遍地,，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天麻的身體自然愈發(fā)衰弱萎縮,，這時,，疼痛感將會甚微弱矣，哀痛,，更是沒有,，心，也該死了,，即進入所謂心花凋謝的死寂期,。有人說“小哀喋喋，大哀默默”,，你可曾聽見自己被吃的聲響,？那如春蠶啃吃桑葉的沙沙聲……假如這沙沙聲不絕，而且全球轟鳴一片,，該是怎樣的情形,？
天麻是注定逃不出黑色的命運了，然而,，哪一段光陰,，天麻最難煎熬呢？
我只能揣想,，在吃與被吃的相持階段,，這時，除了安靜,，該還甚是曖昧吧,，那可是快樂將逝、痛苦已臨,，心智卻怎么也無法堅定的時辰……
我現(xiàn)在最為關(guān)注的,，還是，這天麻在被吃時會恨菌嗎？會恨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嗎,？會想“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吃’時”嗎？會恨當初何以不把全球的蜜環(huán)菌一口吃個精光,，要勇追窮寇嗎,？這眼下，這求天天不應(yīng)的忍受,，就能習(xí)慣嗎,？就已習(xí)慣讓自己，由大而小,，一分一秒地進入虛無嗎,？
蜜環(huán)菌與天麻，本該是天地間平等的生命,，然卻成了生死冤家,，是否還該如萬物般互相尊重呢？
天麻或許已心有不甘,，甚至恨不得來場大雪教白茫茫一片干凈……這才是紛揚如紙錢的白雪，前赴后繼的白雪,，茫茫白白蓋地,，能將先輩和自己的悲喜命運，統(tǒng)統(tǒng)覆蓋,，茫白無垠的白雪……
更可怕的菌
這個世界,，依然有許多大張著的血口，吃與被吃,，大魚吃小魚的事件,，依然天天發(fā)生……說得好聽是生存競爭，食物鏈法則,，說得難聽可是弱肉強食……即如此,，月仍出于東山之上，風(fēng),，仍吹動蒼茫的原野,，依然歲月更迭。
然而,，天地有大道,。生物也好，非生物也好,，甚至天下大勢,，俱在平衡與不平衡間動蕩，唯勢均力敵之態(tài),，才是所謂的生態(tài)平衡,。
顯然,，任何生態(tài)平衡建構(gòu)的過程，必定都是殘酷的,，多的是搏斗,，是委屈，是變節(jié),，是充滿痛苦,，甚至血腥沖天。
既然如此,，在天麻身上發(fā)生的一切,，就天經(jīng)地義嗎？是無法回避的命運“輪回”嗎,？
天麻,，確是吃人家在先，被吃在后,，這其間,，會有什么諭示嗎？——是否已諭示,，無論是誰,，如果想主宰自己的命運，前提是自身必得永遠要強,，要硬,，要健康，得強壯,，這不啻是落后必挨打的問題,，而是軟弱必生危險，必被吃掉的生死大道,！還得時刻選擇在安全環(huán)境生活,，遠離強盜。身邊不能時刻有虎視眈眈,。
然而,，對于天麻，最兇殘,、最莫測,、最可怕的敵人，就一定是蜜環(huán)菌了嗎,？肯定還不是,！
你該已知道了答案——
“是人！”
在人看來，性甘,、平,，長于熄肝風(fēng)、平肝陽,、祛風(fēng)通絡(luò)的天麻,，有“三抗三鎮(zhèn)一補”的作用，即抗癲癇,、抗驚厥,、抗風(fēng)濕，鎮(zhèn)靜,、鎮(zhèn)痙,、鎮(zhèn)痛，補虛,。
藥性可并不止這些,。我還在一家中藥店的藥牌上，讀到這樣的文字：
在臨床上,，天麻多用治療頭痛眩暈,、肢體麻木、小兒驚風(fēng),、癲癇,、抽搐、破傷風(fēng)等癥,。天麻對中樞神經(jīng)可以產(chǎn)生作用：天麻浸膏有明顯對抗戊四氮陣攣性驚厥作用,；天麻甙可減輕馬桑內(nèi)酯誘發(fā)的家兔癲癇發(fā)作程度,。天麻注射液促鎮(zhèn)靜,、助安眠。天麻對冠狀動脈,、外周血管有一定程度的擴張作用,。實驗表明，天麻注射液可使家兔血壓下降,，心率減慢,，心輸出量增加，心肌耗氧量下降,。天麻素有促進心肌細胞能量代謝,，特別在缺氧情況下獲得能量的作用。天麻還具抗炎免疫作用,。
難道不是因為這些偉大得叮當作響的固有藥性,，天麻才被入藥，用于治病，才深受人“關(guān)注”,，從此才陷入史無前例的遼闊劫難的嗎,？
死于仇人，死于復(fù)仇之敵,，天麻也好,，人也好，都死而無憾,，也值,，可以瞑目，而現(xiàn)在居然要死于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東西——人,，情何以堪,？理何以堪？
何況,，陷入如此的劫難,，又能博得誰的同情呢？天地間,，風(fēng)仍白白地吹,，江河，仍白白地流,。
蒼天有眼,，就憐憫憐憫塵世吧，人,，不但可大面積,、任意地人工“圈植”天麻，還可將野生天麻,，連根兒從地里挖起,，用白花花的水、看不出是滾燙的水,、還不算奢侈的水,，明目張膽地洗，刷,，刮,，仔細地清算……你一旦被凈身，就會被丟入光天化日暴曬,，干凈身子,，就被置于利刃之下，裸裎的你,，必被一刀又一刀地,，切,，切成片，甚至放入研缽,，以碎尸萬段,，研成齏粉，這也罷了,，還要將你光明正大地,、完全徹底地進口，入人類之口……
可真痛快啊,，這與天麻吃蜜環(huán)菌的情形何其相似乃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