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我陸續(xù)也購買到幾部果親王府的舊藏,確如李文藻所說,,這些書品相上佳,、裝潢漂亮,當然,,我的所見和所得肯定是當年李文藻的唾余,,但是他的唾余之物能進我的書齋,也算我跟那一段歷史發(fā)現(xiàn)了一點關(guān)聯(lián),,畢竟當年的果親王允禮跟雍正皇帝之間的故事有著太多的傳奇,,再加上允禮之子弘瞻也是一位藏書家,而這位弘瞻正因為電視居《甄嬛傳》而讓廣大人民所熟悉,,我跟別人炫耀時,,就可以說自己有著弘瞻的舊藏,,似乎自己又跟那美麗的甄嬛扯上了關(guān)系,這也算一種意淫吧,。
李文藻的這篇名作里,還記載了一位重要的書商,,李稱這位書商為“老韋”,,這位老韋開有鑒古堂,李文藻從鑒古堂中買到了幾十部曹寅的舊藏,,并且這些書上都鈐有曹寅的外甥昌齡的藏書印,。曹寅的舊藏這么大量地出現(xiàn)在鑒古堂,不知道是怎樣的來由,,而《紅樓夢》已成為了當今的顯學(xué),,跟曹家有關(guān)的各種史料,都可入紅學(xué)家的法眼,,這段史實不知道是否已經(jīng)被留意,。李文藻在此還詳列了一些曹寅抄本,從書名看,,我覺得這些抄本大多是大部頭之書,,李沒有說自己是否買下。
近20余年來,,曹寅舊藏之書,,偶然僅見過幾部,而他的大部頭抄本,,卻一部也沒有出現(xiàn)在市面上,,當年曹寅所刻的《楝亭十二種》,因為刊刻精美,,反而受到藏家的喜愛,,十幾年前,這部書的零種價格也就平均一千多元一冊,,而今若是成套的初印本,,價格至少翻了10倍。李文藻還說,,他的老師紀曉嵐也在鑒古堂買過不少的書,,并且花了幾千元。紀曉嵐的藏書史實也很難查到記錄,,在這里也算一條吧,,因此,李文藻評價這位老韋說:“書肆中之曉事者,惟五柳之陶,、文粹之謝及韋也,。”李認為,,這位老韋是琉璃廠最懂書的三人之一,,他在文中還說,,老韋曾經(jīng)勸李文藻的好友周永年,,去讀魏鶴山的《古今考》,老韋告訴周永年說,,宋代人對經(jīng)學(xué)研究有成就者,,沒有人能超過魏鶴山,但是魏的經(jīng)學(xué)著作世上罕傳,,所以,,魏的觀點也很少人采用。周永年聽到后,,“書昌亦心折其言”,,他很佩服老韋的見解。
說到這里,,這位老韋也讓我深感佩服,,周永年也是乾隆年間的文獻大家,他的眼界之富,,也絕屬一流,,沙嘉孫在《山左著名學(xué)者王獻堂先生事略》中有這樣的評價:“近三百年來,山東目錄學(xué)大家,,首推李南澗與周書昌,。”沙嘉孫認為,,三百年來,,山東的目錄學(xué)大家最重要者,就是李文藻和周書昌了,,然而他卻受到一位書商來指導(dǎo)應(yīng)當讀哪部經(jīng)學(xué)著作,,足見這位老韋絕非凡人,而李文藻跟周永年關(guān)系極好,,所以李的記錄也一定詳實,,即此可見,李文藻也對這位老韋極其佩服,,因為整篇《琉璃廠書肆記》所著筆墨最多的人,,就是這位老韋,但是,,李在此文中雖然夸老韋是何等的目光如炬,,但是后面的評價似乎又是一個大的轉(zhuǎn)折:“韋年七十余矣,,面瘦如柴,竟日奔走朝紳之門,。朝紳好書者,,韋一見諗其好何等書,或經(jīng)濟,、或辭章,、或掌故,能各投所好,,得重值,。而少減輒不肯售,人亦多恨之,?!?/p> 呵呵,讀到這段話,,一個狡儈的書商形象躍然紙上,,其實買書者和賣書者,永遠是既勾結(jié)又斗爭的一對兒,,沒有書商,,藏書家哪里找到那么多的善本,作為書商,,他們?yōu)榱松?,也希望能多賺一些銀兩,其實細想起來,,也沒有什么值得厚非之處,,但買書之人總想以極便宜的價格買到好書,也有不少的文人在文章中寫出自己撿漏兒的快樂,,如果轉(zhuǎn)換一個角度來想一想,,你撿了便宜,不就等于對方吃了虧嗎,?
李文藻的藏書處主要有竹西書屋,、大云山房、訓(xùn)厚堂等,,所藏多達數(shù)萬卷之多,,其藏書印亦多,經(jīng)王獻唐先生搜集整理,,已知有二十方之多,。李文藻先后寫過三部書目,分別是《所藏書目》、《所見書目》和《所聞書目》,,惜皆已不傳,,翁方綱于此有過記載:“為學(xué)無所不賅,齊魯間藏書家,,自李少卿中麓,、王司寇池北書庫著錄皆罕傳,君慨然以眾輯為己任,,曰所藏書目,、曰所見書目、曰所聞書目,,皆詳其序例,、卷次,,志其刊鈔,。”又刻過《貸園叢書》,,周永年為之作序,,稱:“《貸園叢書》初集,共十二種,,其板皆取諸青州李南澗家,,其不曰‘大云山房叢書’者,何也,?曰尚思續(xù)刻以益之,。凡藏弆書板者,又將多所借以廣之,,不必以一家故也,。”周永年與李文藻相交二十年,,往來書札無不言傳抄書籍之事,,李文藻去世十一年后,周永年由濟南來到青州,,慰問其家人,,將書板攜歸梓行,正合錢大昕所言“定誼之篤”也,。 此次前往尋訪的,,是李文藻位于家鄉(xiāng)山東青州的藏書樓萬卷樓,不過此行我上了互聯(lián)網(wǎng)的一個當,,因為萬卷樓早就不存在了,,但我在網(wǎng)上查得的資料都將它說得煞有其事,似乎仍然存在青州古城,而且將地址說得非常詳細,,稱在糧市路南的雙井街有著李文藻故居,,因其家有萬卷藏書,故將藏書樓命名為萬卷樓,。網(wǎng)頁來源是當?shù)卣W(wǎng)頁,,又說得如此詳細,所以我比較相信,,從馮溥佳山堂故址出來,,直奔老城市尋找糧市街。
糧市街并不難找,,但站在糧市街與雙井街交匯處,,我卻愣了,眼前只是一片非常普通的現(xiàn)代民居,,早古老的房子大概為上世紀八十年代所建,,根本沒有什么名人故居。時近黃昏,,下班的,,接孩子的,買菜的,,三三兩兩從我身邊擦肩而過,,這條小街并不熱鬧,是典型內(nèi)陸小城中的老住宅區(qū),,多為居民自建的兩層小樓,,我茫然地站了片刻,開始找人打聽,,這一帶是否有李文藻故居,,問了幾位中年人,皆露出一臉茫然,,頗不甘心,,又往人多處走,有幾位貌似當?shù)乩辖址坏娜苏驹谝粦羧思议T口聊天,,我上前去打問,,她們先是愣了一下,馬上就善意地哄笑起來,,用手朝正對著他們的一片民居劃了一個圈說:“李文藻的房子,?以前就在這里的,早就拆了,!”我又問具體哪一處民居是當年李文藻故居所在地,,她們沒法作答,,只能告訴我,反正就是這一片,,后來蓋房子,,全都扒了,具體哪一家,,早就說不清了,,只能說是糧市街街口這一帶。這時我看見墻角還坐著一位看上去有九十多歲的老人家,,哆哆嗦嗦地看著我,,似乎有話要我,我趕緊上前問好,,覺得他應(yīng)該知道些什么,。
老人家年歲實在太大,哆嗦了好一會,,才說出一句話:“他,,有后人,姓李,?!蔽铱扌Σ坏?,李文藻的后人除了姓李,,難道還能有別的姓?老人家仍然在哆嗦,,又哆嗦出一句:“在修摩托車”,。我又燃起了希望:找不到故居,能夠找到后人也不錯,,說不定就能告訴我一些關(guān)于李文藻的,、書上沒有的故事。于是又向人打聽李文藻的后人住在哪里,。 附近只有一家摩托車修理店,,正好姓李,我很快就找到了他們,。一位年輕人出來,,知道我在找李文藻的后人,馬上請我進去,,說自己知道的不多,,要請他父親來和我說。年輕人給我的感覺是非常孝順,,說不出來是他的哪一個動作還是語言,,看得出他可能讀的書并不多,,但是家教非常好。
他的父親大約70歲左右,,聽力不好,,有些難以交流,知道我是來尋訪李文藻的遺跡后,,略有激動,,十分自豪,一開口就說:“當年乾隆皇帝賜了十個字給他,,后來我們李家就用這十個字來排輩分,,我是第七代,他是第八代,?!蹦贻p人又指了在一邊玩耍的小孩子說:“那是我兒子,第九代,,先字輩,,我們都是按字輩排下來的?!蔽艺埥淌悄氖畟€字,,老人家說:“文章詩故姓,道德述先賢,。我是第七代,,德字輩,我叫李德昌,?!?/p> 從老人家的激動和正襟危坐的姿勢來看,他應(yīng)該很少接受采訪,,因此為有人專程前來尋訪先祖而感到極為驕傲,,不待我開口,就開始講述他所知道的關(guān)于李文藻的故事,,并強調(diào)當年李文藻殿試第一,,但因為長得不好看,皇帝才把狀元這個名額分給了別人,,其實就考試成績來說,,他才是第一。我請教他,,可知道李文藻當年藏書的事,?他愣了一下,這似乎偏離了他的關(guān)注點,,他的妻子,,一位和藹可親的老太太解釋說,,上幾代沒落了,書都賣掉,,早就沒有了,,李文藻的墓也扒了,現(xiàn)在完全找不到了,,連遺址都無法確認:“我們后代對此都有很大意見,。”并告訴我說,,以前的墓非常大,,有石人、石馬,,還有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的柱子等等,至于萬卷樓,,早就沒有了,,現(xiàn)在根本無處可尋。
李先生的一家是非常傳統(tǒng)的家庭,,雖然現(xiàn)在從事的工作與文化沒有什么關(guān)系,,但仍然能感覺到傳統(tǒng)文化在這戶人家里的積淀,墻上掛著山水四條屏,,和一幅對聯(lián):“云山生異彩,,詩書有真香”。李先生在家中明顯有著絕對的權(quán)威,,這一點從他的坐姿與語氣,、表情都能看出,最明顯的是他的兒子,,一直恭敬地站在父親身邊,不隨意插話,,一幅隨時聽候父親命令的樣子,,其態(tài)度令我想起書中經(jīng)常見到的一個詞:隨侍。駱偉先生曾經(jīng)寫過一篇《齊魯訪書挹錄》,,其中談到從李文藻后裔李珍華手中征得李文藻書稿一事,,文章中還提到李珍華父親的名字,看來他們那一支都沒有再按字輩起名字了,。
李文藻干工作勤勤懇懇,,但是,他本是北方人,,所以不適應(yīng)南方偏遠之地的山嵐瘴氣,,他的后背長了一個毒瘤,,久治不愈,年僅48歲就去世了,,這可真是中國目錄版本界的一大損失,,然而他在去世之前,念念不忘者,,卻是他的著作:“予去歲在紀房師宅住兩個月,,多所見聞,欲錄為一書,,名《平臺啜茗錄》,,惜未果也,若不死,,此書三日可成……”他希望自己能夠多活3天,,以完成他在紀曉嵐家所住2個月時間的所見所聞,可見作為一位文獻家,,他是多么想給這個世界上多留下一些珍貴的史料,。 對于自己的著述,李文藻也希望能夠刊刻傳世:“予之詩,,求錢老師,、紀老師、翁學(xué)士,、邵二云,、張藥房、羅臺山定之皆可,,一半年內(nèi)即定即刻,,千萬!千萬,!”他囑咐身邊的人,,一定去找紀曉嵐、翁方綱,、邵晉涵等大師,,讓他們幫忙在一年半載之內(nèi),把自己的詩集刊刻出來,,然而可惜的是,,李文藻去世之后,他的兒孫們沒有按照他的囑托將著作刊刻出來,,而后,,李文藻的書稿漸漸散失,后來家里又著了大火,,他的手稿以及他的藏書,,基本上損失干凈了,,想到這一層,真讓人感嘆唏噓,。
從這件事讓我想到了楊成凱先生在去世的前幾天,,曾經(jīng)跟朋友講,不管選擇哪家出版社,,也要盡量地把自己的著作予以刊印,,其實在前些年,我也曾督促他,,把自己對目錄版本學(xué)的一些真知灼見集結(jié)出版,,他總覺得的自己的一些觀點不周嚴,堅持要修訂再修訂,,再真正到了關(guān)鍵時刻,,就一切都顧不上了,這件事給我以極大的提醒,,所以在自己還能夠自牧之時,,盡量地把想說的話變成書吧,哪怕是不周嚴,,或者有一些錯誤,,至少也可以將它視之為,供師友們批判的對象,。 微信號:zhilanzhaiweili 藏書家韋力的古書之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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