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麗紅那場病，持續(xù)了很久,。她在寢室里熬中藥,，宿舍其他女生受不了，叫宿管阿姨來看,，阿姨把熬中藥的罐子沒收了,。那時候我等在女生的宿舍樓下,，跟黃虹約好的,，去學校南門外吃麻辣燙。我靠在女生宿舍大門處,，門外的小黑板寫著“女生宿舍男生禁止入內(nèi)”的字樣,。忽然從樓梯口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和喧嘩聲，宿管阿姨手上拿著酒精爐和黑色陶罐,，說：“不行不行,！你不能害我丟了工作！寢室是不準這樣的呀,！”后面跟著夏麗紅,，好久沒見她來上課了，她看起來瘦多了,，長發(fā)胡亂地搭在肩頭,，身上穿著粉紅色碎花睡衣，她的聲音尖促急迫,，話語中是哀求的,，聽起來卻像是在嚷嚷：“求你了！求你了,！”她細瘦的手臂去拉阿姨的胳膊,，阿姨趕緊避開，“你好好說話,！嚷嚷什么?。俊彼⒍?，站在最后兩級臺階上,，攤開手說：“我沒有嚷嚷！我哪里嚷嚷了,？”阿姨把酒精爐和陶罐放在值班室的桌子上,，“你一個大學生，沖我嚷,，你還懂不懂禮貌,？”夏麗紅眼睛氣得紅紅的,，樓梯上上上下下不斷有女生經(jīng)過，她依舊不動,，她向值班室瞪著,，阿姨不管她。

黃虹下來了,，她穿了那件我給她買的波點連衣裙,，看起來美極了。我招呼黃虹時,，夏麗紅注意到了我,。她眉頭鎖了鎖，轉(zhuǎn)身上樓,，此時黃虹跟她擦肩而過,。夏麗紅忽然一把拉住黃虹的手臂，“是不是你們告的狀,？”黃虹愣了愣,，白凈的臉立馬紅了起來，她甩掉夏麗紅的手,，往下走,，“神經(jīng)病?！毕柠惣t猛地沖下來,，搧了黃虹一耳光。宿管阿姨和我都見到了這一幕,，我們分別從自己的位置沖了過去,。黃虹被那一耳光給打懵了，我把她抱過來的時候,，她都還沒反應過來,。宿管阿姨跑過去拉住夏麗紅，“你怎么隨便打人吶,？”夏麗紅一邊掙脫一邊喊：“告狀的賤逼,！都給我他媽的去死！”阿姨死扣住她的手腕不放：“是我自己發(fā)現(xiàn)的,，跟她有什么關系,？你這個大學生，怎么這么沒素質(zhì),？”黃虹的眼淚落了我一手,，她的胸在我的懷里一起一伏，她的嘴唇直哆嗦,，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是安慰黃虹還是去責罵夏麗紅,，我一時間手足無措。夏麗紅甩掉阿姨的手,，往樓上走,，阿姨跟上去說：“夏麗紅，你要給人家道歉,。你這樣做太不對了,。”夏麗紅幾乎是跺著腳上樓梯的,，“我就不,！我就不！她們一直想害我,！你都不管,！”

事情鬧到了輔導員那里,。知道黃虹被打的事情,，單曉寧、葛蘭都氣不過,，她們拉著黃虹去輔導員那里,，我也跟了過去。黃虹坐在辦公室的長椅上,，仍舊不時地抽噎,，臉上被打過的地方紅印漸漸消退了，留下淡淡的痕跡,。單曉寧和葛蘭兩人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輔導員臉色凝重，她的手指一下一下叩著光滑的桌面,。我跟黃虹還沒有確定戀愛關系,，所以也不大敢在眾人面前抱著她，只好訕訕地站在門口,。輔導員拿起桌上的座機,，給夏麗紅打電話。夏麗紅倒是接了電話,，輔導員讓她立馬來辦公室一趟,，就掛了電話。等她來的時候,，單曉寧,、葛蘭，一邊一個坐在黃虹的身邊,。單曉寧胖胖的手摸著黃虹的臉,，很心疼地說：“打得真狠,。趙老師，”她轉(zhuǎn)頭對輔導員說,，“我懷疑她上次投毒,。我一直沒有找到證據(jù)，所以沒說,?！陛o導員神色一變，“怎么回事,？”單曉寧說：“五月份,，有一段時間我一直拉肚子，總是拉,，沒有停過,。我懷疑是她投了毒?！陛o導員搖搖手說：“沒有根據(jù)的事情還是不要亂說,。”單曉寧突然站起來,，往輔導員那里走了一小步,，“我沒有亂說。我拉肚子是因為我喝的水有問題,，寢室里,，我們幾個天天去上課，就她在寢室養(yǎng)病,，肯定是她搞的鬼,。還有葛蘭五百塊錢不見了，也肯定是她拿的,?！备鹛m說是的。輔導員沒有開口再說什么,。辦公室陷入到一種寂靜之中,，窗外籃球場上砰砰地響起球擊地面的聲音。

夏麗紅來的時候,，換了件衣服,，雖然是初夏，她卻罩著針織毛衣,，下身一件半舊的牛仔褲,。她走路走得很吃力，干瘦黃黑的手扶著欄桿，抬頭見是我,，臉上呈現(xiàn)出倦怠的神情,。我讓開了，她走了進來,。辦公室里有一瞬間是沉默的,。每個人的臉都是繃著的。輔導員終于開口說話了：“夏麗紅,?！毕柠惣t聽到聲音，身子一下子弓起來,，像是肚子疼,，又立馬直挺挺地戳起，她沒等輔導員說完,，“是我錯了,。”又轉(zhuǎn)身沖著黃虹鞠了一躬,，“對不起,。”把三百塊錢迅速往黃虹手上一塞,，就轉(zhuǎn)身走出辦公室,。我們一時間都愣住了。單曉寧首先沖了出來,，大聲地吼道：“你以為你有幾個錢就了不起啊,！”輔導員叫住了單曉寧,，又對黃虹說：“這個事情我會處理的。你們室友之間還是要處理好關系,?！秉S虹把那三百塊錢團在手中，沒有說話,。

夏麗紅的事情也沒有繼續(xù)追究下去,，因為她住進了醫(yī)院。她媽媽又一次過來照顧她,。這些我都是聽說的,，打人這個事情讓全班人都對她產(chǎn)生了惡感，沒有一個人去探望她,。她的電動車停在教學樓下面的車棚里,，車座上積滿了灰塵。過了幾天，電動車跟著其他幾輛自行車一起被偷了,。三百塊錢怎么處置,？黃虹很犯難。她想把錢擱在夏麗紅的桌子上,，又覺得心有不甘,。單曉寧和葛蘭主張去吃一頓好的，這錢不花太冤,，黃虹也舍不得,，結(jié)果她給自己買了個手機。夏麗紅再次回來,，輔導員想讓她轉(zhuǎn)到其他宿舍去,，遭到其他宿舍的女生一致反對。她還是住在她原來的那個下鋪,。單曉寧,、葛蘭拉著黃虹，幾次去輔導員那里交涉,，輔導員表示沒有辦法,。我請她們幾個在南門外的餐館吃飯，她們?nèi)齻€女生說起這個事情,，越說越氣,。單曉寧嚴肅地對我說：“你幫我轉(zhuǎn)告我們班上的男生，不要理她,。不要跟她講話,。這樣的女人太可怕了。現(xiàn)在我們喝水都怕她投毒,，晚上睡覺怕她掐死我們,。”我點點頭說好,，其實不用我說,，她們已經(jīng)跟班上每個男生都說過了。

上課的時候很明顯,，她還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那一排座位上就她一個人，而我們坐在中間和靠走廊這邊,。任課老師有時候覺得很詫異,，往我們看看，又向夏麗紅看看,。夏麗紅沉默得像是一塊鐵似的,，她根本不看黑板，只看自己的手機。有一次,，老師講到莎士比亞的《李爾王》,，我們忙著抄寫筆記。一陣暗暗的哭聲傳來,，老師疑惑地轉(zhuǎn)身看我們,，我們也是面面相覷——哭聲來自夏麗紅那頭。她身子聳動,，長發(fā)遮著臉,，哭聲卻是很明顯的。她把手機摜到地上,，撲在桌子上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老師走了過去,，問她怎么了,，她也不理會，只是哭自己的,。老師尷尬地看看她,，又看看我們，手無措地搓著,，“哪個女生去勸勸她,？”沒有人動，每個人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老師沒有辦法,，叫了一聲：“班長呢？”班長是個男生,，極不情愿地站了起來,，“要不我去叫輔導員？”見老師點頭,，他便去找輔導員了。教室里靜寂無聲,，只有夏麗紅的哭聲,，哭了哭，打了幾個嗝,，又哭起來,。一兩分鐘后，她忽然立起身,，臉上的妝容都花了,，面頰上沾著頭發(fā)，走到老師身邊，鞠了一躬：“對不起,！”又急匆匆地往教室門外跑,，跑到走廊上，有同學叫起來：“她要跳樓了,！”她半截腿已經(jīng)伸到走廊欄桿的外面了,，正巧被趕過來的班長和輔導員給拉了回來。班上亂成一團,，黃虹悄悄坐到我身邊來,，捏著我的手，身子微微發(fā)抖,。

夏麗紅被學校勸退的事情,，讓我們都松了一口氣。女生們都說她做了一個老板的二奶,，結(jié)果搞懷孕了,，說是病了休養(yǎng)，其實是做了人流,。最后,，人家老板不要她了。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問了這個傳聞是不是真的,，葛蘭點點頭，“肯定是真的,。我看見有寶馬車來接過她,，經(jīng)常有晚上沒見她回來。你以為那些香水啊化妝品啊都是白撿的??？后來她肚子有點兒大了，她故意穿著寬松的衣服,。還以為我們看不出來,。她要不是做了人流，后來身體不會這么差的,?！蔽疫七粕啵恢勒f什么好,。

吃完飯,，我跟黃虹一起在校園里散步。我應該感謝夏麗紅,，她跳樓的事情,，間接地讓我和黃虹確定了關系,。“真是摸不透這個人,，有時候覺得她其實還挺好的,，有時候又覺得她挺可惡的?！秉S虹跟我說,，“夏麗紅退學后，我有時候看看她的床鋪空著,，心里會有點兒愧疚感,。我想我們是不是對她太壞了？”我摸摸黃虹的頭：“那要不跟她道歉,？”黃虹白了我一眼：“你忘了她打我一耳光的事情了,？我媽媽都沒打過我！”我點頭說是,，黃虹又說：“她走的時候,，我們都在上課。一回來,，寢室里被打掃得干干凈凈的,。我們每個人桌子上都放了水果，應該是她媽媽買的吧,，她床上的東西也都搬光了,。不過，單曉寧把水果都扔了,?！蔽覀冄刂鴮W校的林蔭道慢慢走，黃虹沉默了一會兒,，想了想,，又搖搖頭說，“水果其實挺貴的,，扔了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