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世昌

已故紅學(xué)家吳世昌先生在其《紅樓探源》一書中,，注意到《紅樓夢》第五十八回里寫到一位老太妃薨后,，“凡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制”,。

結(jié)果賈母及邢王二夫人乃至尤氏,、許氏(賈蓉續(xù)弦)等每天都要入朝隨祭，后來這位老太妃到離京來回需十來日的陵寢安靈,，不僅賈母等女眷需去參與守靈,，賈珍、賈璉,、賈蓉等老少爺們也都隨去,，很長時間不在家里，賈府為了好歹留個主子照應(yīng)家里,，便報了個“尤氏產(chǎn)育”,，協(xié)理寧、榮兩府事體。

吳世昌先生經(jīng)過一番分析,，認為曹雪芹本來是到這幾回要寫賈元春之死,，后來卻把賈元春之死的情節(jié)推后，為的是把現(xiàn)在我們所看到的賈母等回府前的種種情節(jié)安排進去,，老太妃子虛烏有,，是將賈元春“掉包”的結(jié)果，他認為“把這位不知名的老太妃如此孟浪地闖入小說的主文,，至少是太露斧鑿,。”

《紅樓夢》里的皇家,，是把康,、雍,、乾三朝的情況藝術(shù)地壓縮在一起表現(xiàn)的,。

小說里有太上皇出現(xiàn)，實際上清代在曹雪芹活著時是沒有太上皇的,，乾隆內(nèi)禪讓嘉慶當(dāng)皇帝,，成為太上皇時，曹雪芹去世已逾三十年,，他不可能也沒必要去“預(yù)言”,。

但在曹雪芹祖父輩時，康熙曾立太子,，一度呈現(xiàn)康熙接見朝臣時,，太子就坐在御座旁的特殊座位上參與國事的情況，康熙出征時更讓太子留京處理朝政,，秋狝,、南巡也總是帶太子同行，很有點“太上皇”訓(xùn)政于“見習(xí)皇帝”的味道,。

康熙自己在第二次廢掉太子后這樣說：“皇太子服御諸物,，俱用黃色，所定一切儀注,，與朕無異,，儼若二君矣”，因此那時的官員已經(jīng)習(xí)慣于謝了皇上的恩再去謝太子恩,。

這就不難理解《紅樓夢》第十六回“賈元春才選鳳藻宮”里,，賴大向賈母等報告賈政行蹤時說，在跪見過皇帝后,，“如今老爺又往東宮去了”,。

第五十八回說“誰知上回所說的那位老太妃已薨”，這顯然是接續(xù)第五十五回里“目下宮中有一位太妃欠安”的話茬兒，“老太妃”和“太妃”可以指同一人,，比如雍正稱其父康熙的一位妃子為太妃,，這位皇家婦女如活到乾隆朝，那就會被稱為老太妃了,。

實際上康熙的妃嬪極多,，其中不少一直活到乾隆時代，有的甚至活到97歲,，乾隆時陸續(xù)病薨的老太妃有記載的便達十二人,。

據(jù)周汝昌先生考證，《紅樓夢》從第十八回后半到第五十三回寫的都是發(fā)生在乾隆元年的故事,，“所敘日期節(jié)序,，草木風(fēng)物，無不吻合,，粲若列眉”,。

第五十五回的老太妃欠安到第五十八回在年初其薨逝，顯然就都是發(fā)生在乾隆二年的事情,。乾隆二年正月初二恰有一位老太妃薨,。這是巧合嗎?

《北靜王的原型》一文里指出，《紅樓夢》里北靜王的原型主要采自康熙的第二十一王子允禧,，從書中描寫反照生活,，乾隆初年重新起復(fù)的曹家與被晉封為多羅慎郡王的允禧應(yīng)該是有相當(dāng)密切的關(guān)系。

乾隆二年正月初二薨的那位老太妃,，就是指允禧的生母陳氏,。陳氏是江南漢族女子，父親叫陳玉卿,，身份不詳;她很得晚年康熙的寵愛,，但因為康熙在冊封嬪妃時重滿輕漢，她直到乾隆時才被冠以“皇祖熙嬪”的稱號,，小說里給她晉級為妃,，是必要的藝術(shù)夸張。

《紅樓夢》雖然未能定稿完妥,，但大的框架是精心設(shè)計的,。

“三春去后諸芳盡”這讖語里的“三春”指的是“三個春天”，具體而言,，就是乾隆元年到乾隆三年的“三春”,，“春夢隨云散”后，“飛花逐水流”,，寧榮兩府“忽喇喇似大廈傾”,，竟“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因此，第五十五回,、第五十八回所描寫的既然還不是“三春去后”那些時間段里的事,，那么，也就還不會寫到“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的元妃之死,，其中所提到的“太妃”、“老太妃”并非“孟浪闖入”,，而是把乾隆二年“皇祖熙嬪”陳氏之薨的實事,，寫入了書內(nèi)。

值得注意的是,，小說里寫到,，在朝中為這位“老太妃”施行大祭時期，賈府與北靜王府同在一個“大官的家廟”里賃房作為歇息的“下處”,，“東西二院,，榮府便賃了東院，北靜王府便賃了西院,。

太妃少妃每日宴息,，見賈母等在東院,，彼此同出同入,，都有照應(yīng)?！比绻@不是根據(jù)生活的真實加以描寫,，那么，完全沒必要如此著筆,，因為根據(jù)小說里的邏輯,，北靜王府的地位比寧榮二府的地位高過許多，不能平起平坐,。

“老太妃”倘若與他們雙方均無特殊干系,，他們是不會同賃一個家廟的東西兩院的(況東比西貴，賈府竟居?xùn)|),，再,，北靜王的母輩及其妻妾也應(yīng)該是與東平郡王、南安郡王,、西寧郡王的女眷們“彼此同出同入,，都有照應(yīng)”才對。

魯迅先生說《紅樓夢》“蓋敘述皆存本真,，聞見悉所親歷,，正因?qū)憣?，轉(zhuǎn)成新鮮”，確實如此,。

現(xiàn)在我們弄清楚了,，乾隆二年薨的“老太妃”就是允禧的生母陳氏，允禧是《紅樓夢》里北靜王的原型,，北靜王府與賈府關(guān)系非同一般,，乃“世交之誼”，這應(yīng)該是生活真實的寫照,。

康熙很納寵了幾位江南漢族女子,，我們現(xiàn)在還不清楚這些江南美女被遴選入宮究竟跟擔(dān)任江寧織造的曹雪芹祖父父親等有無某種關(guān)系，但現(xiàn)在我們?nèi)阅茉谇鍖m檔案里查到曹雪芹舅公李煦在康熙四十八年上的《王嬪之母黃氏病故折》,，從中可知按指示介入康熙從江南遴選進宮的女子的相關(guān)事務(wù),，乃曹雪芹家族及李煦家族的“本分”。

由此可以想見,，陳氏的入宮,，以及她的父親陳玉卿及母親的生死，可能都是康熙允許,、指使曹雪芹上一輩介入,、關(guān)照的，因此允禧與曹家也就保持著一種特殊的關(guān)系,，這層微妙的關(guān)系被很自然地寫在了《紅樓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