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樽 達芬奇的《蒙娜麗莎》與侯孝賢的《刺客聶隱娘》,，是風馬牛不相干的兩部作品,。當我走出影院，搜腸刮肚,，絞盡腦汁,，試圖要找個與《聶隱娘》相關(guān)的參照物，那些古今中外的各種意象如“千山鳥飛絕”般繽紛來去,，直到所有的思路進入絕境,，直到想象的諸神幾乎全部退位，我驀然看到了達芬奇筆下的那幅曠世絕代的名作,。我看到,，相隔500多年的“文藝復興”，東西方兩部完全不同類型的作品竟是如此的暗合與神通,。 猶如醍醐灌頂,，我恍然意識到，《聶隱娘》與《蒙娜麗莎》有著類似前世與今生的聯(lián)系。 關(guān)于《蒙娜麗莎》,，已無需多說,，其神秘的身份、神秘的微笑,，以及人類具象繪畫所能抵達的登峰造極,，已是舉世公認，同時又因眾說紛紜而難有定論,?！堵欕[娘》在諸多方面與其恰有些私相授受。 《刺客聶隱娘》的故事似已無需說明,，更無需細說,，其實，也很難說,，至少很難極明晰地說清楚,。最常規(guī)的介紹就是：電影取材于唐代裴铏的短篇小說集《傳奇》中的一篇，名為《聶隱娘》,。事實上,，原作只是編導演借助的殼，提供的只是一個人物關(guān)系圖譜,，電影在這篇不足千字的傳奇里所延伸出的內(nèi)涵難以計量,。若不嫌劇透，不妨如此高度概括,，就是：一個武功絕倫的女殺手,，最后卻因婦人之仁而無法殺人的故事。從前我看電影時,，絕對拒絕任何關(guān)于影片的介紹以及臺前幕后的資料,，為的是保證相對客觀地審視，以不受任何信息干擾,，從而做出獨立的作品考量和判斷,。看罷此片,，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對于某些電影，如這部《聶隱娘》,，是完全可以打破習慣的,。 我甚至倡議，所有要看此片的觀眾,，提前一定要做功課,，比如看看原作,，如古文不好一定要看看白話譯文。最好提前熟悉些古人常見的用語,、表達規(guī)律,，哪怕臨時抱佛腳也會有“急用先學，立竿見影”之效果,。否則看起來會頗為吃力,，因為電影中的臺詞幾乎都是半文半白，比如電影中的師父向聶隱娘下達指令說：“汝劍術(shù)已成,，劍道未成,，今送汝回魏博，殺汝表兄田季安,?！鼻也徽摗皠πg(shù)”與“劍道”的差異，若連古文中的“汝”就是今天的“你”都不甚了了,，那么影片中的所有對白都會讓你如墜霧里,。 作為當今國際影壇最純粹和杰出的華人導演，侯孝賢從不醉心傳奇,，雖然這是一部徹頭徹尾的傳奇電影,。他保持著自己過往電影的一貫風格，初心不改,，執(zhí)著地堅持著從容不迫,，娓娓道來，以少勝多,，余音裊裊。借助電影,，編導的用心其情可鑒——視觀眾如神,，充分尊重觀者的智商和理解力，并以極端的唯美與詩意呈現(xiàn)各種或靜或動的細節(jié),。比如,，片中有一段表現(xiàn)聶隱娘潛入對手田季安的臥室，一邊是田季安與愛妾的卿卿我我,，一邊是聶隱娘隱身旁側(cè)的觀望,，在幾乎靜止不動的凝望里，相對視野里的兩組人物都因帳幔的拂動而變得時而朦朧時而清晰,，且循環(huán)往復,，表現(xiàn)了一對亂世冤家雜糅了當下與過往的復雜心緒，精美精致,，耐人尋味,，嘆為觀止,。 像史上不少偉大的電影一樣，很難概括《刺客聶隱娘》的主題,?？梢哉f，這是一部關(guān)于復仇與和解的電影,；或如聶隱娘所道出的“一個人,，沒有同類”般，是一部關(guān)于大孤獨的電影,；也可以說,，這是一部關(guān)于寬恕與大愛的電影……視觀者的理解，可以幻化出諸多主題,。而具體到電影表現(xiàn)上,，則是既簡單又繁復——線索單純，情節(jié)極簡,，同時因人物眾多,，淵源復雜，關(guān)系糾結(jié),，又使整部影片有著疊床架屋,、盤根錯節(jié)之態(tài)。用心的觀眾,，也必須全神貫注,，否則，稍有疏忽就會或混淆或解錯,。原作里的“傳奇”幾乎都被“刪繁就簡”了,，比如聶隱娘被尼姑神秘帶走學藝，學得一身可飛檐走壁,、割虎豹頭顱,、刺翱翔飛鷹的功夫，以及高人的未卜先知,，奇崛地將人頭藥化為水等等,。這些在無數(shù)名導演視若救命稻草的精彩情節(jié)，幾乎全部被侯孝賢剔除了,。而在再現(xiàn)大唐盛世的景觀上,，影片更是力圖還原歷史本真，人們司空見慣的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在地方藩鎮(zhèn)中蕩然無存，簡樸至近乎原始的建筑,，與天然絕美的真山真水,，讓人仿若重回逝去的大唐,，并今古相隨，撫觸那悠遠人文的現(xiàn)代傳承,。在100多分鐘的電影中,，女主角聶隱娘的臺詞不過20來句，且很多對白都毫無忌憚地使用了古風古韻,。對于觀眾來說,，有些詞語可能懵懵懂懂，一些被刻意舍棄的字幕更可能讓人心焦或抓狂,。不過,，不用擔心，即使不懂也沒關(guān)系,，其實,，妙就妙在這似懂非懂之間，當最終的字幕升起,，你會發(fā)現(xiàn)與電影的精神和諧相通,。在不經(jīng)意間，被逼使著你遠離塵囂,，返璞歸真,，于不動聲色里，獲得對生活與歷史的新的讀解以及一種難得的純凈與通透,。 說了這么多,，我想可以回到《蒙娜麗莎》。在達芬奇杰作中所能體味的神秘,、質(zhì)樸,、精準、多意,，以及讓人過目不忘,、美輪美奐，都可以在侯孝賢的這部非傳統(tǒng)意義的武俠片中找到——《聶隱娘》堪稱電影版的《蒙娜麗莎》,。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