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出門看的從來不是什么高科技的計時方式,,而是一本厚厚的粗糙的舊黃歷。我的姥爺也是這樣的人,,日復(fù)一日看著日歷,,琢磨一會兒,不知道能看出什么道道來,。偶爾姥爺會對我說,,“今天適合出門,走,,陪姥爺看戲去,。”他把我架在他的脖子上,,大搖大擺走向村里的大戲臺,。我姥爺年輕的時候是經(jīng)過商的人,我娘說他年輕的時候,,去江南的小鎮(zhèn),,坐著船販賣東西,,所以我總覺得我姥爺特別牛氣哄哄,是見過世面的人,。 我姥爺有臺特別潮的老式錄音機,,被擦的黝亮黝亮的,我姥爺說,,那是他去江南的時候,,一個漂亮的大家閨秀送他的,他每當說這個時,,眼睛就不斷瞟向我姥姥,,咧著一口假牙。而我姥姥從來不回答,,總是低著頭忙著手里的東西,,這大概就是老人談情說愛的方式吧。 那臺老式錄音機我姥爺誰也不讓碰,,就連我有次偷偷摸了,,我姥爺都知道,他說上面有我這個兔崽子的手印,,然后狠狠瞪我一眼,,拿著塊嶄新的布擦啊擦。我就趁機溜到我娘身后,,暗地里伸伸舌頭,。我一直以為姥爺?shù)哪莻€錄音機是壞的,就是裝裝樣子,,沒想到我有天中午玩困了,,回去睡覺的時候,聽見里屋有聲音,,是那臺老式的錄音機在響,,聲音清晰,也沒有雜聲,,那時我就對姥爺更尊敬了,,果真是好東西,我姥爺還配合的嘴里哼唱,,一板一眼的真像那么回事。 后來我姥姥走了,,我姥爺就再也不聽那臺錄音機了,。我問我娘,我娘老說,,小孩子懂什么,。自討沒趣,我也就不問了。不過我姥爺還是會帶我去村里的大戲臺看戲,,戲臺的后面很大,,我一般都不愛看戲,總是躲在后面偷偷的找漂亮姐姐抹點胭脂,,還有兩個耳房,,一般他們快上場就在那站會兒。日子混得久了,,我也能嘰嘰咋咋哼幾句,,像什么《對花槍》《劉墉下江南》《斷橋》,名字聽多了自然也記得了,,村里來回就唱這幾個,,衣服也是村里大花棉襖,就是畫個臉,,不倫不類的,,可村里像我姥爺這些老頭還是去捧場。 “寇準背靴,,老公爹你消消氣,,馬金鳳,老身家住南陽地,,馬金鳳,,小郎門外連聲請,馬金鳳,,轅門外三聲炮,,梅——老公爹你消消氣……”這是我會唱下來最多的一個,我對我姥爺說,,我唱的比他們好聽多了,,以后別出去了,大晚上喂蚊子,。我姥爺不理會我,,照去不誤,我娘也總是催我,,拉著你姥爺,,別摔著啦。村里的夜很黑很黑,,哪有什么路燈,,不過星星又亮又多,但是天高的很,,我也不會蠢到要摘星星,。有時候,,真想問問我娘,我和我姥爺同時掉水里,,她先救誰,?我猜我娘肯定救我姥爺,,尤其是我干了那件事以后,,我更確信,。 有天我和我姥爺鬧情緒,偷偷拿了他一盤磁帶扯了滿院子黑乎乎一片,,還掛在院里杏樹上好多,,嗤啦啦的被我姥爺看見追到滿院跑,我媽回來的那叫一個巧,,看見滿院磁帶二話不說掄起院里的掃帚就打我屁股,,我娘那人是你越躲她越打,我干脆就站那不躲了,,沒想到我娘那次真是一點都不手下留情,,后來還是我姥爺說別打了,疼的我連哭都不會哭了,,覺得一哭屁股就疼,,我爹也罵我,后來我知道我姥爺不好惹,,就服服帖帖的待在身邊,。 后來長大了,回老家的日子越來越少,,幾乎沒怎么回去過,,我娘也總是催我回去看看,然后我也就回去了,。當年追著我滿院跑的老頭如今拿著筷子都哆哆嗦嗦,,看到我心軟,直接狠下心請了半個月的假,,什么也沒說陪我姥爺呆了半個月,。 早些年,我是去聽自家的戲,。我姥爺走了,,村里去世的人整得比結(jié)婚還熱鬧,要唱七天的戲,,許久不聽,,也聽不太懂了,唱的潮流不潮流的,,亂七八糟不知道什么,,我想我姥爺是不愛聽這些的??墒撬先思胰缃袷锹牪涣肆?。 我娘拉我進里屋,說那臺老式錄音機是我姥爺留給我的,,我也不在乎,,和我娘說,你別哭了,,眼睛都腫了,,這東西回頭搬回咱家就行了。過了頭七,,就消停下來了,,我整理我姥爺給我的錄音機時,看見錄音機上端端正正刻著“劉文英贈李生隆”七個大字,,小時候我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呢,。我姥姥叫劉文英,我姥爺叫李生隆,,還有一張我姥爺和我姥姥年輕時結(jié)婚的照片,,那個白面書生竟是我姥爺,大紅蓋頭下的我姥姥不知道是不是嬌羞的樣子…… 村里看戲的人大多數(shù)都走了,,真像是一場戲,,到頭來都散了。 曲終人散,。 文丨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