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凌 走到香河口一處上坡路,,吳立志讓我回頭,看月亮,。 月亮離山頂有一人來高,,卻又像是完全脫離這世界,只灑下青色又發(fā)黑的光線,,落在突出的一切事物上,。山頂下面的坡地落在陰影里,,又有一處稍為突出,攤上了一些月光,。 月光里依稀有一處房屋,。它不反光,但能看出土墻的輪廓,。 吳立志說,,房子里沒有人。雖然它看上去是好好的一處的房屋,。 它坐落在坡上,,和公路離著幾十米的距離。落差或許是幾丈,。過去很多房子是這樣,,似乎為了避開著路,也可能過去的小路都在上面,。但這幾十米,,卻定下了房子的命。 它永遠(yuǎn)也無法走下來,,似乎還包括房子里的人,。 房子對面不遠(yuǎn)有處山坡。吳立志說,,他喜歡過的那個小學(xué)女同學(xué),,就埋在這座坡上。 很早以前我聽他講過那個女生,,長得好,,家里太窮,放了學(xué)擦黑還要在山上采藥,。 有一天聽說,,她從山上掉了下來,落在公路上,。人摔得極死,,吳立志跑去看,臉上有一縷血,,衣裳落些灰土,,眉目還是生前的,眼睛睜著,,似乎是一腳踏空時太吃驚了,。其實她平時眼睛里也有點受驚的樣子,像是擔(dān)心老師的提問,,和藥沒挖夠,,回到家伢喝了酒打罵,。 人抬到屋里,沒成年的女娃子,,不打喪鼓,,家里也沒有現(xiàn)成的棺材,釘了個火匣子埋了,。為了不占地,,就埋在她失足摔下來的那面樹扒里,對著老屋,。 ……………………………… 這截上坡路似乎特意讓人走到這里緩一下,,回個頭。往外就出河口了,。 坡頂上路外邊也正好有一根木頭,,坐在上面抽煙,可以看到坡下河谷的溪水,。 月亮有一點落在溪水上,,微弱細(xì)碎地閃光。我們曾走下溪面,,水淺沒過腳背,,腳底有一點疼痛和癢。順著平展的溪面,,走出去蠻遠(yuǎn),。 女娃子長得好,是因為她媽人就好,,手也巧,。她豆腐打得好,到處去打豆腐,。女娃子出事之前,村子里就有一些傳說,。男人喝了酒就打她,,越打越往遠(yuǎn)的走,不肯落屋,。 女娃子出事之后,,她跟人到廣東,說是被騙的,。到了那邊就沒回來了,。家里兩個女的都走了,兩個老的又死得早,,剩下三個男人,。伢和老大出門打工,,老幺在廣佛上寄宿中學(xué),有時周末回來看看,。逢年過節(jié)三爺子回老屋過個年,,平時掛一把鎖。 老幺考上了高中,,在平利寄宿,,平時就不回來了。伢年紀(jì)大了,,打工年頭長了,,索性回家鄉(xiāng)找點小活干,在縣上租了一間房子,,和老幺一起住著,,順便照顧他好好上學(xué)。過年的時候,,老大也回來了,,三爺子就在縣上出租屋里過年。老屋門上的鎖,,一年到頭沒人摘下來,。 出租屋里沒有煤氣灶,平時用一個煤爐子做飯兼烤火,,晚上睡覺提出去,。臘月間天氣冷,縣城這年時興燒無煙煤,,老爹也買了幾坨回來,,試著燒一下,果真沒有煙,。晚上圖熱和就沒有提出去,,把剩的兩塊蒙在灰里,窗子也沒多于留縫,,心想沒有煤煙子不怕,。叫老幺睡在有火的外屋,老大和伢睡在里屋,。 半夜時候老幺大約是沖醒了,,起床出門去撒尿,門才開了一條縫,,總是外面新鮮空氣一激,,人就倒在門縫前面。到了天亮,被鄰居發(fā)現(xiàn)了,,120來的時候人還昏迷著,,屋里一股煤氣味。 進(jìn)到里屋,,兩個大人安安靜靜地睡在床上,,叫不答應(yīng)。湊近了一看,,都沒有了呼吸,。 只有老幺搶救了轉(zhuǎn)來,那條門縫救了命,。 兩個大人縣上沒有地皮落葬,,火葬又要下安康市,由村里出錢拉了回來,,用他們自己的底墊,,一人買了床棺木下葬了。葬在自留地里,,反正也沒人種了,。 屋子里辦喪事,生了幾天火,。落葬之后,,門上又掛了鎖。老幺無心讀完高中,,就跟人出門了,。 聽說他在廣東打工,以后又去山西,,一直沒回來過,。 和那些長年在山西甘肅河北礦井里漂泊的年輕人一樣,他成了故鄉(xiāng)的隱身人,,黑色的影子,,就像從來沒在這里出生過。也許多年后成為骨灰歸來,。 老屋長年關(guān)著大門,,或許鎖已經(jīng)朽了。鑰匙可能也不在了,,再沒有人會打開。它靜靜地待在月光下,,月亮越升越高,,它沒有變得明亮一些,像山腳下的溪水,或者一只眼睛,。 它生來就是這樣,,沒有反光的地方,也不會發(fā)出回音,??v使封閉了無數(shù)往事。 (文章原標(biāo)題——《月亮下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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