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把酒凌虛,，英雄誰在

　　忽必烈橫刀勒馬,，立于高岡，舉目望遠,。燕京城低處,，斷碣殘碑，蒼煙落照,；高者,，燕山北走，連綿亙亙……大汗對身邊的劉秉忠說：“多么好的一塊土地,，終于又為我蒙古人所擁有,。想當日金人不可一世，盤踞多年,，幸而我成吉思汗威武之師銳不可當,，一舉攻下中都城?？上О】上?，亂兵之中，這金中都的皇城宮闕被付之一炬,?！薄氨衣犜t，即日起,，號令天下四方,，征集所有物,、材、人等,，前往燕京,，在舊城東北，營建新都,?！?/p>

　　秉忠俯首抱拳：“臣領旨?！?/p>

　　秉忠又道：“大汗,，臣以為，新都當以水面為中心來確定都市的布局,，符合我蒙古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習俗與我歡喜水草豐美,、牛羊成群之美盛。城墻預備以土夯筑,，外表覆以葦簾,。”“寬遠闊大大街,，熙熙攘攘小街,，火巷縱橫交錯……諸多設置構建，均要有相當規(guī)模,。大汗,，臣仿佛已經得見，我大都,，一顆璀璨明珠，正冉冉升起于大蒙古國北方,?！?/p>

　　忽必烈指示：“新都面積，要與當日宋之東京相當,，遠超今日這金中都舊城,。朕要朕的大都，在這天下,，沒有任何一座城池能夠與它相媲美,。”

　　大汗更下令：“即日起,，敕令整修曲阜孔廟,。尊師重道，亦是我蒙古國應備禮德,?！?/p>

　　大宋襄陽城外,，蒙古榷場之堡壘前，一名青年武官立于高地,。

　　場外漢水旁,，蒙古兵操練水軍的聲音震天響亮。此時,，在劉整日夜不停的催促訓導下,，蒙古已經有了戰(zhàn)艦五千艘，水軍七萬人,，兵士連陰雨天也不許歇息,，畫出船樣在地上模仿練習。

　　武官肩寬,、腿長,，身材不算十分魁偉，如果換上漢裝,，路人指不定以為他是個儒雅的大宋書生,。

　　此時，他轉過頭來：長髯,，方面,，劍眉，鳳眼,，眉宇間有濃濃的書卷氣,。

　　他是蒙古攻打襄陽先鋒，漢將張弘范,。

1267年,，蒙古都元帥阿術以“掠南宋襄陽以南地，俘五萬”之安陽灘之戰(zhàn)拉開了圍困襄陽的序幕,。

　　擔任攻宋戰(zhàn)役的蒙軍總指揮為丞相伯顏,。張弘范年輕氣盛立功心切，初初來到,，就向伯顏建議：重兵圍困襄陽,，當務之急首先應切斷襄陽的糧道。伯顏聽聞,，頷首同意,，并隨之下令：“特派張弘范把守萬山糧道。令行禁止,，不得有誤,。”

　　張弘范祖籍河北易州定興,，原本是個聰穎勤奮的讀書人,，老師為儒士郝經,。父親張柔，為忽必烈?guī)は萝姽蘸彰麑?。當年忽必烈開平即位擁立他為大汗的諸多部將中,，張柔最是功不可沒的一個。后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爭汗位,，下令張柔入衛(wèi),，并調派其手下漢人勁卒數千人拱衛(wèi)開平府，可見,，忽必烈對其器重之深,。

　　其時，北方諸將,、儒士,，雖是漢人，但都不能算做是宋人了,。

　　自靖康二年汴京城破之后,，不但北方絕大多數土地被納入金國版圖，就連燕京城也成為金國的陪都,。貞元元年,，海陵王完顏亮遷都燕京，燕京更成為金國的正式首都,，稱為中都,。而此，大多數讀書人,，武官,，百姓，也就隨之姓了“金”,。比如元好問,、郝經，就是姚樞,、竇默、劉秉忠等也很難說他們是宋人,。這張柔當初亦是金國的武官,，后來蒙古人勢強，便投降依附了蒙古,，并在攻克金之都城汴京時居功至偉,。后又跟隨忽必烈攻鄂，死心塌地追隨忽必烈,。張柔雖是武將,，卻喜讀書,，重儒學，護典籍,，愛人才,，并請來幕中好友郝經教導自己的幾個兒子。

　　幾個兒子中,，以張弘范最為出色,。

　　張弘范首次露出崢嶸，是在中統(tǒng)三年濟南攻伐戰(zhàn)征討先依附蒙古,、繼而又投降大宋之武將李璮,。

　　原來這李璮趁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爭位無暇他顧，起兵叛蒙歸宋,，盤踞濟南,。25歲的張弘范配合蒙軍主帥奉命領兵前去剿滅。張弘范聽從父令,，選擇最危最險之地,，屯軍于濟南城西。李璮屢次出兵反擊圍城軍,，對張弘范部卻不動一兵,。手下將士議論紛紛，以為這是敵人故意藐視己部,，張弘范不動聲色：“我軍營于險地,，李璮故意示弱于我，必以奇兵來襲,?！庇谑牵樟顕兰咏鋫?，興筑長壘,，內伏甲士，外設壕溝,，開東門以待之,。

　　次日晚間，李璮果就帶兵來襲,。由于張弘范挖寬壕溝,、張網以待，李璮的兵士全掉進溝中,，少部分沖進營壘的,，也被張弘范伏兵消滅。

　　打敗李璮，張弘范一戰(zhàn)成名,，受到大汗忽必烈親自接見,，并授順天路管軍民總管，佩金虎符,，轉年,，又讓他坐鎮(zhèn)大名。

　　或許是出于儒士郝經的諄諄教誨,，張弘范為官,，特重民生疾苦。前年,，他主政大名,，適逢洪水成災，百姓房舍漂沒,，無力繳租,，張弘范即令全部免除。后來,，有司彈劾他“專擅”,，向忽必烈告御狀。張弘范面見忽必烈申訴道：“今歲水潦不收,，而必責民輸,，倉庫雖實，而民死亡殆盡,，明年租將安出,？曷若活其民，使不致逃亡,，則歲有恒收,，非陛下大倉庫乎？,！”

忽必烈深以為是,。并對人言：“弘范此言，深通牧民之道,，更兼辭鋒甚銳,，可知其不特將帥之才，而且有理民之干,?！薄懊馄鋵Ｉ弥铩Ｖw,，其勿問。”

　　此時蒙古至元五年,，大宋咸淳四年,，蒙古開始圍困襄陽。據襄陽,，順水而下,，東南易取,；逆水而上,，中原可爭。因而急先鋒張弘范意氣風發(fā),，準備大干一場,。

　　子昂已經到真州任上，做了個負責瑣碎雜事的小官,。他其實還是個年僅十三,、不到十四歲的孩子。

　　到任的那天,，好多官吏民眾前來圍觀,，傳說中的書畫超群王孫一襲白衣，儀容照人,，百姓們嘖嘖稱贊：“看看,，人家那血脈淵源?！?/p>

　　子昂帶了兩個老仆,，走的時候，母親說：“把梅香也帶上吧,，好于你有個照應,。”

　　吏事之余,，子昂無非就是一爐沉香,，一張七弦，一方鸜鵒,，一盞書燈,。木榻，素屏,，漆琴,，書卷。嫩日軟陰,，微雨落花,。

十六,、銀鞍白馬，吳鉤霜雪

　　臨安之秋,。

　　丹桂飄香,，蓮葉萬頃，風卷潮來,，湖天氤氳……這江南名城確乎到了最美之季,，無怪乎唐大詩人白居易一氣呵成，寫下三首《憶江南》,，把這臨安及其左近之江南最美的兩季,，詠歌得如此韻味深長。

　　子昂正走在白堤上,。為官一年多來,，他長高了，身形更加挺拔,，眉眼也褪去了青澀稚嫩,，增加了些老成持重。本不愛說話的他,，愈加沉默,，很少和人交往交談。每天讀書,，臨帖,，繪畫，天天如此,，月月如此,。有時，一天單小楷就要寫上一兩萬,。遂是如此單調的生活,，他卻樂此不疲，不覺寂寞,，因為書畫始終是他的最愛,。父親走了，等于失去了靠山,，在宋之官場,，誰又會把這乳臭未干的孩子放在眼里呢？沒人搭理也好,，省去很多無謂的應酬,，有竹萬竿，有書千卷,，足矣,。

　　這次來臨安公干,，預備耽擱幾天。昨天辦完公務,，今日一早他就來了西湖,。只因為皇室近親，可以自由出入禁宮,。上午在西湖邊御花園聚景園之“柳浪聞鶯”坐了半天，而今夕陽西下,，他準備到岳墳去憑吊鄂王岳飛,。

　　岳鵬舉死去已經一百多年了，北地光復卻不見任何希望,，國家的局勢卻越來越壞,。據聞襄陽已經被圍困了近三年，蒙古人狼子野心,，從呂文德允準榷場開建的時候起,，每每得寸進尺，今天修一堡壘,，明天建一新場,，名為互市，實為兵刀,。筑城修堡凡十處,，直把襄陽圍得銅墻鐵箍，喘不過氣來,。

　　魏國公賈似道如今年近六旬,，早已失去了年輕時候的幾分豪氣?！肮锓ā薄按蛩惴ā倍际菫榱藝液?，結果卻是得罪人多多，還逼反了劉整,，你讓魏國公如何是好,？魏國公心想，這個國家算是完了,，啥辦法沒有,。文官得過且過，不思進取,，言行不一,，推諉塞責；武官山頭林立,，擁兵自重,，中飽私囊,，利欲熏心。任何舉措,，只會帶來更為嚴重一連串的惡劣反應,，有益之為根本沒有辦法推動半步。那么,，就讓我無為而治罷,，過一天算一天了。

　　這天上朝時候,，久未見到魏國公的皇上,，問了他一個問題：“聽聞襄陽已經被圍困近三年，朕怎么不知道,？”

　　魏國公答道：“是何人傳此謠言,？哪會有這等的事呢？襄陽樊城夾漢水而對峙,，城堅水深,，牢不可破；襄陽城三面環(huán)水,，一面臨山,，易守難攻。城里的糧食可供全城軍民食用十年之久,?；噬蠠o需擔心，有臣在,，有良將呂文德,，二城鐵打的城池，安然無恙,?！?/p>

　　退朝后，賈似道下令杖斃了傳話給皇上的小宮女,。他對左右說：“讓君上過幾天安生日子吧,，不要拿這些煩心事騷擾君上。君上本來身子就弱,?！?/p>

　　是的，度宗皇帝本來身子就弱,。作為理宗皇帝親侄子,，為理宗皇帝弟弟趙與芮小妾所孕，其母被大夫人逼迫服下打胎藥后,，雖然這趙禥僥幸得活,，確是先天不足,。而理宗皇帝不愿國家落于旁枝，從而拒絕選個身強力壯繼承人,，所以度宗皇帝順利繼承大統(tǒng),。最近度宗經常生病，可這病病得……只能說,，不是身體弱,，是身體太強惹的禍。原本腿腳有點毛病,、腦袋也不甚靈光的皇帝,，在女色上可是一點不笨，挑選秀色眼光好得很,，胃口也異于常人。他整天宴坐后宮,，與妃嬪們飲酒作樂,，還借助“媚藥”，日夜在這些事情上忙乎著,。二十五歲登基的他,，這才過去三四年，腎虛耳鳴是常事,。這不,，今天罷朝后又傳喚太醫(yī)了。

　　度宗皇帝近來更是不愿“操勞”國事,，連批答公文也交給四個最得寵的妃嬪執(zhí)掌,，號稱春夏秋冬四夫人。

　　賈似道體恤皇上,，皇上倚重他亦是應該,。度宗皇帝對賈似道的信任尤勝往日，今天朝堂上,，度宗皇帝發(fā)話來著：“太師啊,，朕身體不適，今后將朝政統(tǒng)統(tǒng)委托予你了,，你愈要多操心,。”

　　賈似道心想：真是一蟹不如一蟹了,。他對度宗說：“老臣老了,，扛不動擔子了，皇上還是允準老臣辭去官職,，回家養(yǎng)老吧,?！边@回他說的是真心話，和外面?zhèn)餮运僖廪o官不同,。他而今還要那些虛名浮利干什么,？

　　度宗忽地跪拜，眼淚流了下來：“太師不能拋下朕不管啊,，國家大事,，還是要倚重太師雄才大略……”

　　賈似道無奈，暗自嘆息,。而今局勢,，走也走不得，甩也甩不脫,，只好望老天護佑我大宋,，死馬當做活馬醫(yī)了。

　　昨夜聽幾個朝臣當作笑話小聲地議論關于度宗皇帝的荒唐事,，子昂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只為國家為自個感到悲哀。現在這錦繡江南,，可真是暗無天日了,。國家急需的是能夠縱馬馳騁、帶兵打仗的武官,，自己卻手無縛雞之力,，除了寫字畫畫一無所長。因此,，他決定要去岳墳,，好久沒去了，今天要去拜祭他心中敬慕的有宋以來的第一大英雄,。

　　夕陽西下,，岳墳周圍靜寂無人。陽光照在高處的柏枝上,，絲絲縷縷間,，發(fā)出閃閃的金光，地下衰草連天,，蒼涼而寂寞,。子昂想：這岳墳秋景，真乃范文正公所寫“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也,，少保他在地下，一定很孤單吧？他要看到大宋而今如此光景,，不知作何感想,？子昂擺好所帶食物，澆盡杯中酒,，自己也喝掉了小半瓶,。佇立良久，吟成一詩：

　　鄂王墳上草離離,，秋日荒涼石獸危,。

　　南渡君臣輕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

　　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

　　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勝悲,。

　　晚上躺在床上，子昂做了個夢,，夢到了唐詩人李白與李賀找他喝酒,。李賀非常嚴肅地奉勸他：“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李白卻說：“來來來,，先干了這杯吧?！背弥埔?，太白邊舞劍邊唱，邊唱邊哭：“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名……”子昂從夢中醒來，起身,，取出紙和筆,，畫了一匹白馬。馬上,，騎著一名白衣少年,，風吹衣袂飄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