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事功的探討

大禹的功業(yè),，主要是治平洪水和征伐三苗。特別是大禹治水,，在有關(guān)禹與夏初的傳說資料中,，占了極大的部分，當(dāng)代學(xué)者的討論也十分熱烈,。

中外各民族都有古代發(fā)生洪水的傳說,，例如《舊約·創(chuàng)世記》里的諾亞（Noah）方舟（ArK）故事，印度古代的摩奴造舟故事,，以及我國西南各省苗族流傳的洪水故事，都是明顯的例子,。

我國古代文獻載籍中,，有關(guān)遠古時代發(fā)生洪水的傳說極多，而在大禹之前已有洪水為患,?！妒印贩Q：“燧人氏時，天下多水”,；《淮南子》稱：“女媧氏之時,，水浩洋而不息”；《尚書·堯典》稱堯時“洪水滔天”,；孟子亦兩稱當(dāng)堯之時,，洪水汜濫；而禹之時似逢雨量特多,，所以便一向為患的洪水更形嚴(yán)重,；《莊子·秋水篇》云：“禹之時十年九潦”；《管子·山度數(shù)篇》云：“禹五年水”,；《荀子·富國篇》云：“禹十年水”,，《淮南子，齊俗訓(xùn)》：“禹之時,，天下大水”,。《要略訓(xùn)》：“禹之時，天下大水,?！笨梢娺h古時代，確有洪水為患的事實,，所以才長留在民族的記憶里,。

傳說中的古代治水人物，也不限于大禹一人,，大禹之前,，至少有女媧氏、共工氏,、杜宇以及鯀等人,，可見我國遠古時代，先民與洪水之搏斗曾經(jīng)過悠久的歷程,，至大禹時代才大致告一段落,。大禹正是獲得了前人的經(jīng)驗與失敗的教訓(xùn)，治水才告成功,。

禹的治水方法,，也值得再做考察。相傳堯時洪水為患,，四岳薦鯀治水,，鯀專用筑堤，結(jié)果“九載績用弗成”,。禹改用疏導(dǎo),，經(jīng)１３年終獲成功。此說雖深入人心,，事實恐非盡然,。《尚書·洪范》載箕子對周武王說：“我聞在昔,，……鯀堙洪水”,。《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云：“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國語·魯語》：“鯀障洪水而殛死”,。所謂“堙”與“障”,，亦即填土與筑堤，這種方法禹亦用之,，《漢書·溝渠志》引《夏書》曰：“禹堙水十三年”,，《淮南子·墜形訓(xùn)》云：“禹乃以息土填洪水”。由此可見，禹的治水雖以疏導(dǎo)為主,，但卻能因時因地而制宜,，既不墨守成規(guī)，也不拘泥一格,，這正是他治水成功的原因,。

大禹治水的地區(qū)，《尚書·禹貢篇》記載禹導(dǎo)九河,，太史公全部錄入《史記·夏本紀(jì)》中,。根據(jù)《禹貢》，禹所導(dǎo)的九河是：弱水,、黑水,、河水、漾水,、江水,、氵允、淮水,、渭水,、洛水等，其范圍之廣,，幾乎包括了整個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以當(dāng)時人類具備的知識、工具與交通等條件,，像黃河,、長江等大水,，似非人力所能開辟或整治,，所以《禹貢》之說，已令人難以置信,。

禹導(dǎo)九河之說,，固不可信，但也不能據(jù)此認(rèn)定大禹治水的傳說純屬子虛,。近人舍《禹貢》而推測大禹治水之范圍,，較重要者有以下數(shù)說：

１.錢穆氏《周初地理考》認(rèn)為，大禹治水之說,，大約始于蒲,、解之間，因為其他“東西北三面俱高,，惟南最下,，河水環(huán)帶，自蒲潼以下，迄于陜津,、砥柱,，上有迅湍，下有瘀流,，最容易發(fā)生水患,，傳說中的唐虞故都，正在這一地區(qū)”,，“依實而論,，上不及龍門，下不至碣石,，當(dāng)在伊闕,、砥柱之間耳?！?/span>

２.呂思勉《唐虞夏史考》指出,，《尚書·皋陶謨》載禹之言曰：“予決九川、距四海,、浚畎澮距川”,，“九者數(shù)之極，九川但言其多,，四海謂中國之外,，云浚畎澮距川，則但開通溝瀆耳,，初未有疏江導(dǎo)河之事也,，此蓋禹治水實跡?！?/span>

３.徐炳昶《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一書則謂,，“洪水發(fā)生及大禹所施工的地域，主要的是兗州,。豫州的東部及徐州的一部分也可能有些小施工,。…兗州當(dāng)今日山東西部及河北東部的大平原,，豫,、徐平原當(dāng)今日河南東部、山東南部及江蘇,、安徽的淮北部分,。換句話說，洪水所指主要地是黃河下游及它的流域,?；此饔虻囊徊糠忠部赡馨ㄔ趦?nèi),，此外全無關(guān)系?！?/span>

４.趙鐵寒師《禹與洪水》一文,，以禹導(dǎo)九河，并非《禹貢》之“九河”,，實系《爾雅》一書所指之“九河”,，“大河?xùn)|流，自大以下,，入于黃土平原,，自此而東北，一望無垠,，至海千里,，無培拳石之積。無論大陸諸澤,，以及所流之九河,，莫不在此黃土沖積層區(qū)域，工具陋,，亦不礙施工,，以夏為銅器初期時代論之，治水于此,，亦較為可信,。”

綜觀各家所論,，禹的治水地區(qū),，自潼關(guān)以東的黃河下游地區(qū)，皆有可能,，因為伊闕,、砥柱之間，正是夏人活動的主要地區(qū),。徐,、兗及《爾雅》“九河”的一部分地區(qū),，則為東夷集團活動的范圍,，根據(jù)文獻傳說推測，禹的治水曾得東夷集團合作,，則東方的水患,，自亦在平治之內(nèi)。由于民族的成長和疆域的擴大,，春秋以后的文獻,，遂把大禹治水的歷史,，加以擴大，遍及九州,，而各種附會,、夸大乃至怪誕的記載，也隨之出現(xiàn),。

禹的另一件偉大事跡,，是平定三苗?？疾旃攀穫髡f,，三苗是古代南方的強族，它的地區(qū),，據(jù)《戰(zhàn)國策》載吳起對魏武侯之言曰,；“昔者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有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南，而衡山在其北,?！薄妒酚洝の宓郾炯o(jì)》亦稱：“三苗在江淮荊州間”。近人對于古三苗疆域的考察,，雖或有不同意《國策》,、《史記》之文者，似乎還不能推翻舊說,， 芮逸夫先生《苗人考》云：“歷史上的三苗,，又稱苗、苗民,、或有苗,，四千余年前，分布在長江中游,，北到岐山,、南到衡山，東西介鄱陽,、洞庭兩湖的一種部落,。”

三苗與中原部落之間,，自堯舜以來即不斷發(fā)生激烈的斗爭,。梁啟超說：“華苗二族之消長，為古代史第一大事”,?！渡袝分队菹臅?、《呂刑》諸篇屢言三苗，戰(zhàn)國以后文獻言舜禹征伐三苗者尤多,?；矢χk《帝王世紀(jì)》稱：“諸侯有苗氏處南蠻而不服，堯征之于丹水之浦”,。是堯時與三苗的斗爭已經(jīng)開始,，而舜時更為劇烈?！渡袝虻洹芬匀鐬椤八淖铩敝?，為舜所逐?！蹲髠鳌の墓四辍肤斕房怂f的“四兇”：渾沌,、窮奇、杌,、饕餮,，被舜流放，其中的“渾沌”,、“窮奇”,、“饕餮”或云即是“三苗”，或云“饕餮”乃是三苗的圖騰,。從舜流放“四罪”或“四兇”的傳說中,，顯示“三苗”在舜的時代，與中原部落之間的沖突轉(zhuǎn)劇,。戰(zhàn)國以來說“舜征三苗”的記載亦較多,，如《荀子·議兵篇》以“舜伐有苗”與堯伐兜、禹伐共工并舉,?！秴问洗呵铩ふ兕悺菲Q：“舜卻苗民，更易其俗”,?！痘茨献印け杂?xùn)》稱：“舜伐有苗”，高誘注：“有苗,，三苗也”,。《淮南子》更說舜“南征三苗,，道死蒼梧”,，反映了與三苗斗爭的激烈,。這種激烈的斗爭,，直到禹時才得到徹底的勝利,。《墨子·非攻下》云：”昔者三苗大亂,，天命殛之,，…高陽乃命玄宮，禹親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苗師大亂，后乃遂幾,?！薄峨S巢子》稱：“昔三苗大亂，天命殛之,，夏后受于玄宮…禹乃克三苗,，而神民不違，辟土以王,?！薄稇?zhàn)國策》亦稱，三苗居險要之區(qū),，但“為政不善,，而禹放逐之”?！赌印ぜ鎼燮愤€記載了禹征三苗時的“禹誓”,。這些都可以反映出禹時對三苗之戰(zhàn)的認(rèn)真并獲得決定性的勝利。

根據(jù)古史傳說推測,，禹的治水曾得東夷集團的合作,，禹的征伐三苗似亦得到東夷集團的協(xié)助?！赌印酚涊d禹征三苗時“有神,，人面鳥身奉圭以侍”?！峨S巢子》稱禹征三苗“有大神,，人面鳥身降而福之”。孫詒讓《墨子閑詁》以“人面鳥身之神,，即《明鬼》下篇所見之句芒”,。近人考證，句芒即益,。東夷集團屬于古代鳥圖騰部族分布的地區(qū),，益為東方鳥圖騰部落的領(lǐng)袖，已為近代許多學(xué)者所考定,。如此看來,，益在治水與征伐三苗方面都有功勞,，禹之所以后來要傳位給他，是不無原因的,。而禹之被尊為“三王”之首,，不僅是由于第一個建立王權(quán)的人，更基于其征伐三苗的大功,。

由于戰(zhàn)國時代,，舜禹在人們心目中已成古代圣王，而圣王乃系以德服人,，何至對蠻夷大動干戈,？所以戰(zhàn)國、西漢的著作中,，有些認(rèn)為三苗是被舜禹“修德教,、舞干戚”所感化的，并非出于征伐,，如《荀子·成相》篇：“禹勞心力,，堯有德，干戈不用三苗服”,；《韓非子·五蠹篇》：“當(dāng)舜之時,，有苗不服，禹將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執(zhí)干戚舞，有苗乃服,?！逼渌T書類似的記載頗多。這種說法,，論者以為出于儒家懷柔遠人及“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的觀念形成以后才有的。有苗之服,，系基于征伐,，而非由于行德教，舞干戚,，但中原“炎黃集團”與“東夷集團”,，自黃帝堯舜以來，文明發(fā)展的程度，已較“四裔”為高,。文明往往會隨著戰(zhàn)爭而傳播,，對于三苗的長期戰(zhàn)爭，中原文明自亦隨之傳播過去,，待三苗征服之后,，必不免接受了中原文明,，后人看來,，遂認(rèn)為是舜禹“舞干戚，而有苗格”的了,。

從部落到國家——夏朝的建立與少康中興

從古史傳說觀察,，大約在“五帝”時代，已經(jīng)進入了部落聯(lián)盟的階段,?！妒酚洝の宓郾炯o(jì)》載，黃帝率“熊羆貔貅虎以與炎帝戰(zhàn)于阪泉之野”,、“征師諸侯與蚩尤戰(zhàn)于涿鹿之野”,，以及“諸侯咸尊軒轅為天子”等，都可以看出,。當(dāng)然,，所謂“諸侯”、“天子”都是漢人的觀念,?！段宓郾炯o(jì)》又說黃帝“監(jiān)于萬國，萬國和”,；《尚書·堯典》稱堯“協(xié)和萬邦”,；“萬國”、“萬邦”乃是形容部落之多,，這正是部落聯(lián)盟現(xiàn)象的反映,。在部落聯(lián)盟的時代，盟主的產(chǎn)生系出于各部落的推選,，所以《五帝本紀(jì)》說“諸侯咸尊軒轅為天子”,。堯舜時代，這種制度已趨于成熟,，所以才有禪讓的故事盛傳,，究其實質(zhì)，無非都是部落會議推舉領(lǐng)袖罷了,。

部落林立的情形,，直至禹時仍然可見。《呂氏春秋·上德篇》稱：“當(dāng)禹之時,，天下萬國”,。不過到了禹的時代，盟主的權(quán)力較從前更為集中,，部落林立的局面似已開始結(jié)束,，“禹會諸侯于涂山，執(zhí)玉帛者萬國,?！薄俄n非子·飾邪篇》：“禹朝諸侯之君會稽之上，防風(fēng)之君后至,，而禹斬之”,。這表示禹的權(quán)力已超越了其他部落之上，所以各部落才向他“執(zhí)玉帛”,，而對于遲到的“防風(fēng)氏”竟有權(quán)處死,，禹于此時顯然已形成了“王權(quán)”，這種“王權(quán)”實為原始國家建立的基礎(chǔ),，所以梁啟超說：“唐虞以前,，僅能謂之有民族史，夏以后始可謂之有國史矣,?！?/span>

大禹時代，王權(quán)的形成,，實由于他完成了兩件空前的大業(yè),，即治平洪水之患和征服了三苗。洪水與三苗,，實即當(dāng)時的天災(zāi)與外患,，并非某一部落所能單獨抵御，各部落因此有迫切感到聯(lián)合的需要,，公推盟主領(lǐng)導(dǎo),，付予更多的權(quán)力，因此盟主的權(quán)力才較前更為增加,。權(quán)力的集中與原始國家的形成,，實有密切的關(guān)系，所以洪水與三苗,，對于夏代的肇建與王權(quán)的形成,，實有促成之功。

大禹時代,，除了王權(quán)的形成之外,，其時的氏族社會也有了劃時代的轉(zhuǎn)變,。由母系社會過渡到父系社會，可能在舜禹之際便已開始,。遠古帝王自堯以上,，多系“無父感天”而生，舜禹兩人則除了有“感孕而生”的神話之外,，更有關(guān)于他們父親的傳說,。《史記·夏本紀(jì)》記載夏代帝王十七王,，其中除二世外,，其余都是父子相繼，可見父系社會確已出現(xiàn),。在父系社會里,，父子相繼“傳子”而不“傳賢”是極其自然的事,，由于戰(zhàn)國時代的人不察,，才會有“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傳于賢而傳于子”的傳說,。

其實，大禹雖然形成了王權(quán),，但對于政權(quán)的傳授,，依然遵循著氏族社會的傳統(tǒng)，他先推薦皋陶,，因皋陶早死,，又薦益自代，這顯示了氏族社會的傳統(tǒng),，仍具有極大的勢力,。真正的變化，實發(fā)生在禹死之后,。

禹死之后,，王位由啟所得，古代有兩種不同的傳說,，據(jù)《孟子·萬章篇》稱,，由于“益之相禹也，歷年少,，施澤于民未久”,，所以禹崩，“朝觀訟獄者不之益而之啟”,，“謳歌者不謳歌益而謳歌啟”,，而“啟賢,，能敬承繼禹之道”，又受“諸侯”的擁護,，因此啟才踐了天子之位,。但《竹書紀(jì)年》、《戰(zhàn)國策》,、《韓非子》等書,，與孟子的說法卻截然相反，《古本竹書紀(jì)年》說：“益干啟位,，啟殺之”,；《戰(zhàn)國策·燕策》稱：“禹授益，而以啟為吏,，及老,，而以啟為不足任天下，傳之益也,。啟與支黨攻益而奪之天下,。”根據(jù)以上的記載,，似乎禹死后,，益與啟之間經(jīng)過了一番斗爭，王位才被啟所得,，而這種傳說在戰(zhàn)國時代也是十分流行的,。

益就是《尚書·堯典》中的伯益，乃虞夏之交東夷部族里的重要領(lǐng)袖,，曾佐禹治水有功,，征伐三苗似乎也曾盡力，本應(yīng)代禹而為部族聯(lián)盟的盟主,，結(jié)果為啟所奪,，益既失位，與啟互攻,，終為啟所滅,。《楚辭·天問》：“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便是先述益啟互爭的經(jīng)過，而后問“何以益之國祚絕不長,，而禹之統(tǒng)緒獨繼繼繩繩流播于后,？”朱子《楚辭辯證》也指出：“《史記》燕人說禹崩，益行天子事,，而啟率其徒攻益,，奪之,。…益既失位,，而后有陰謀,，為啟之變，啟能憂之,，而遂殺益,。”由此看來,，《竹書》,、《國策》的說法，似乎更接近真象,。

啟的繼位,，對氏族社會而言，是一件劃時代的改變,，自然會遭到氏族保守勢力的反對,，《史記·夏本紀(jì)》稱：啟即天子位后，“有扈氏不服,，啟伐之,，大戰(zhàn)于甘,，……遂滅有扈民,，天下咸朝”?！渡袝じ适钠放f說即夏啟與有扈氏作戰(zhàn)時之誓辭,，而實為戰(zhàn)國人述古之作，其言“有扈氏威侮五行”,，“意謂輕蔑侮慢應(yīng)五行之運而興之帝王”⑩,，雖然參雜了陰陽家五德終始的觀念，但仍以有扈氏反對夏啟稱王為傳說的核心,。有扈氏之國據(jù)馬融說大約在今陜西縣,，“甘”為有扈氏南郊地名，依王國維說則地當(dāng)周鄭間,。有扈氏實為保守的氏族勢力之領(lǐng)袖,，也是當(dāng)時主張維持氏族社會傳統(tǒng)的重要部落，才起而反對廢棄“傳賢”而行“傳子”,，但時勢的演變是無法挽回的,，所以《淮南子》說他是“為義而亡，知義而不知宜”,。漢代的學(xué)者又說,，有扈氏是夏啟的庶兄,，因為堯舜傳賢，禹獨傳子,，所以伐啟,，結(jié)果為啟所滅。

夏啟對益與有扈氏之爭的勝利,，使傳子而不再傳賢之局大致確定,，這是王權(quán)初步擴張的成功，所以傅斯年先生認(rèn)為啟才是真正開創(chuàng)夏朝的始祖,。

夏朝的建立,，實為我國遠古時代從部落到國家的一個形成階段，“原始國家”的形態(tài)至此才告粗具,，但夏民族的發(fā)展仍有著許多挫折,，王權(quán)的基礎(chǔ)也未臻穩(wěn)固。史稱夏啟以后,，太康繼立,，東方有窮之君后羿“因夏民以代夏政”，奪取太康的王位,。不久,，寒浞又奪取后羿的王位，寒浞的兒子澆還滅了流亡到斟灌的夏后相,，直到夏后相的兒子少康,，才光復(fù)夏土，“復(fù)禹之績”,。

“少康中興”的故事,，過去被譽為“歷代中興之冠”，由于《史記·夏本紀(jì)》未載其事,，學(xué)者或譏其疏失,，或懷疑它的真象，近代的“疑古派”更認(rèn)為這是東漢“光武以后的人,，影射了光武中興故事而杜造的”,，此未免因疑古太甚而矯枉過正。事實上,，從太康失國到少康中興,，夏朝的國祚不絕如縷，夏民族對“東夷”的斗爭,，至少康時代似乎尚未完全結(jié)束,，直到少康之子后杼滅澆之子有戈氏殪，才真正告一段落,?！秶Z·魯語》說：杼能帥禹者也,，夏后氏報焉，上甲微能帥契者也,，商人報焉,。“以杼與上甲微并舉,，乃是因為杼中興了夏代,，如同上甲微中興了商族一般。上甲微為殷的先公先王之一,，其中興商族的事跡,，已由王國維以甲骨文對照文獻載籍加以印證，而杼為夏代的中興之主和“后杼滅殪於戈”等記載,，更增強了我們對“少康中興”相信的理由,。

“少康中興”實為我國上古史的大事，它一方面表示了夏民族建立國家后,，向東方發(fā)展,，與黃河下游諸民族接觸時，所遭遇之挫折,，而其間錯綜曲折的經(jīng)過,，正反映了從氏族社會到原始國家形成的初期，王權(quán)如繼如續(xù)地發(fā)展的過程,。

結(jié)論

大禹與夏初傳說的討論,，過去曾經(jīng)有過激烈的爭辯，由于直接史料的闕如,，“疑古派”曾基于“古史層累造成”的公式,，將夏代的存在和禹的“人格”，予以整個否定,，影響頗為深遠，現(xiàn)在檢討起來,，顯然是不正確的,。

春秋時代，孔子謂夏殷之禮能言,，文獻不足征,，但是近代殷商文物的大量出土，已使殷禮足征,，而觀察殷商文明程度之高,，則其以前必定已存在了文明的階段，因此所謂“殷因于夏禮”,、商代之前有夏代的先秦舊說,，更值得我們特別重視,。

最近２０多年，夏代考古的開展,，以及所謂“夏文化”的討論,，基本上仍是以文獻記載中的夏人活動地區(qū)和推算所得的夏史年代為基礎(chǔ)的，由于夏代文字并未出土,，所以如舍棄紙上的材料,，則考古學(xué)上的“夏文化”之討論，勢將失其依據(jù),，故就目前而言,，討論禹與夏史，傳說史料應(yīng)是不可忽視的一部分資料,。

但是,，由于文獻載籍多屬后人述古之作，不免參雜神話或后代的觀念,，以致有時真?zhèn)位煜?，所以我們固?yīng)珍視文獻材料，但卻不能無條件地全盤接受,，必須透過考古學(xué),、民族學(xué)、人類學(xué)等新知,，以及過去學(xué)者的專題研究結(jié)論,，加以綜合考察，以探討歷史的真象,。

考察大禹與夏初的傳說,，對照地下發(fā)掘，使我們認(rèn)識到夏代的“疆域”,，決無《禹貢》九州之廣,，夏人活動的范圍，應(yīng)以伊洛河濟一帶為主,，禹的治水也應(yīng)在這一地區(qū)內(nèi)探求,。禹與夏初，氏族社會已由母系過渡至父系,，在傳說史料中,，禹的誕生，雖仍依著遠古圣王“感天而生”的故事發(fā)展,，但其父子世系的明確,，已異于神農(nóng)黃帝的傳說，而禹會諸侯所顯示的權(quán)威，更與堯舜時代有著顯著的不同,，當(dāng)時實已處于氏族社會的末期,，在上古史中，正是一個變動的時代,。

禹的治平洪水和征服三苗獲得勝利,，克服了堯舜以來的天災(zāi)與外患，自然受到各部落的一致?lián)碜o,，因此他的權(quán)力,，也逐漸超過一般部落之上，所謂“禹會諸侯于涂山,，執(zhí)玉帛者萬國”,，“禹朝諸侯之君會稽之上，防風(fēng)之君后至,，而禹斬之”,，都是堯舜以前所沒有的現(xiàn)象，這表示禹已具備了“王權(quán)”,，原始國家已開始肇建,。

雖然如此，禹仍依照氏族社會的傳統(tǒng),，先后讓位皋陶與益,，及至禹死，啟與益之爭獲勝,，又滅了維護氏族傳統(tǒng)的有扈氏,，夏朝便告正式開創(chuàng)，至于夏初傳說中的后羿代夏與少康中興的故事,，則顯示夏代初建,，王權(quán)基礎(chǔ)極其脆弱，氏族之中仍有著極大的勢力,，也反映了從部落到國家形成的過程中,，夏民族所遭遇的挫折?？傊?，禹與夏初的傳說，在國史形成的初期,，實居有極重要的地位。

注釋：

①屈萬里：《我國傳統(tǒng)古史說之破壞和古史信史的重建》,，《書論學(xué)集》第３７６頁,，臺灣開明書店，１９５９,。

②③《王觀堂先生全集》第６冊,，第２０７７頁,，文華出版公司。

④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第４９頁,，臺北中華書局。

⑤崔述：《補上古考信錄》,，《崔東壁遺書》第１冊,，卷上，第１７頁,。

⑥梁啟超：《紀(jì)夏殷王業(yè)》,，第６頁，《國史研究六編》,，臺灣中華書局,。

⑦程憬：《夏民族考》，《大陸雜志》一卷六期,，第８５頁,。

⑧徐中舒：《再論小屯與仰韶》，《安陽發(fā)掘報告》第三冊,。

⑨嚴(yán)一萍：《夏商周文化異同考》,，《大陸雜志》特刊第一輯下冊。

⑩屈萬里：《尚書今注今譯》,，第４８頁,，臺灣商務(wù)印書館。

顧頡剛,、童書業(yè)《夏史三論》,，《古史辨》第七冊下編，２４７頁,。

——原載《大禹論》,，浙江大學(xué)出版社１９９５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