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峽江出行，往來總是坐船,。無論是坐輪船,、機動船，還是帆船,，江邊的景色不斷變化,，但每隔一段距離總會看見岸邊那紅、白二色的航標燈,。后來我才知道,，原來航道上的航標有規(guī)定：航標用來標示輪船安全航道，指示沉船,、暗礁,、淺灘、險灘等危險江段的位置,。航標按照固定在岸邊和浮動在江面分成岸標與浮標,。順長江而下，左岸都是白色的航標,，右岸都是紅色的航標,。晚上閃光燈亮時，左岸都是綠燈或白燈,，右岸都是紅燈,。

巫峽南岸航標燈  

巫峽北岸航標燈 

北岸岸標

 
南岸岸標

長江三峽段暗礁險灘密布，須設(shè)標指引,，峽江中的行船才能免遭事故,。古往今來，峽江里行船導航的標志在不斷改進,。

峽江最早導航是用搖旗與鼓聲,。唐代,，人們?yōu)榱朔奖阈写讵M窄的峽江航道里安全行駛，就在重要灘頭樹立旗桿,，通過這種標志告知來船即將進入危險航道段,。岸上導航人員會用搖動的紅旗與敲擊鼓聲的節(jié)奏，指導船舶通過,。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白居易從江洲（今江西九江）司馬升任忠州(今四川忠縣)刺史，經(jīng)夷陵（今湖北宜昌）進入四川,。乘船上巴東,，他目睹了這種引航方式后，寫了一首《入峽次巴東》：

不知遠郡何時到,？猶喜全家此去同,。

萬里王程三峽外，百年生計一舟中,。

巫山暮足沾花雨,，隴水春多逆浪風。

兩岸紅旗數(shù)聲鼓,，使君艛艓上巴東,。

——唐·白居易《入峽次巴東》

最后一句“兩岸紅旗數(shù)聲鼓，使君艛艓上巴東”,，“艛”是古代大船,，“艓”是古代小船。整句意思是：通過兩岸的紅旗搖動與鼓聲指揮,，使往來的大大小小船只通過險灘,，安全到達巴東。

關(guān)于此,，宋代詩人范成大也曾在《吳船錄》中記載,，“帥司遺卒執(zhí)旗次第立山之上下，待一舟平安,，則簸旗以召后船,。”“簸”即搖,，這就是當年指揮木船依次通過峽江險道的情景,。

清代，為指引船只過峽,，有石刻航標、浮舟航標,、岸樁航標……

峽江里什么時候開始有航標燈,？追溯歷史,，自1898年第一艘輪船開進三峽，峽江航運逐漸興盛起來,。在這一階段,，峽江中的航標燈應運問世。據(jù)美國教師路得·那愛德的《消失的天府》一書,，他記錄了1911年秋,，在長江巫峽段所見到的航標燈。書中這樣描述：“這是當年豎在江水彎道口的岸邊航標燈,。此燈竿高約二十米,，頂部懸掛油燈一盞，上捆一屋頂狀的竹木質(zhì)遮檐將燈罩著,，以防風雨,，又系長索兩股，以便拉動繩索升降航燈,?！?/span>

那愛德于1911年拍照的巫峽段航標燈

那時的航標燈，只是在峽江中給航道定位,，無指導峽江夜航的功能,。直到1955年11月，由 “江渝”,、“航川”,、“民來”、“民展”號輪船做實驗,。11月27日凌晨4時船隊由宜昌出發(fā),，進入三峽夜航，晝夜連續(xù)航行,，于29日上午10時成功到達重慶——結(jié)束了“峽江不能夜航”的歷史（參見《長江上游航道史》,、《宜昌地區(qū)水運史》）。當時,，是峽江內(nèi)數(shù)以百計的航標燈為夜行輪船導航,！ 

峽江夜航

50年代的航標燈，使用的都是煤油航標燈,。那時的航標燈,，由于是仿照英國的煤油航標燈制作的，因此也叫做“不列顛式煤油航標燈”,。這種航標燈以煤油為能源,，像煤油燈一樣必須要有燈芯點亮。所以,，航道工人每天要駕著小船去上燈和收燈,。如果航標燈設(shè)在懸崖上,，則航道工人每天必須要攀爬懸崖加油、更換燈芯,、維護維修,。

50年代煤油航標燈

不列顛式煤油航標燈 
上世紀50至60年代的各種航標燈 
上世紀60至70年代的航標燈

說到峽江航標燈發(fā)展歷史，必須提及新中國創(chuàng)始人毛澤東,。

1958年3月29日,，毛澤東主席乘“江峽”輪自重慶沿三峽東下。船過巫峽,，當他看見一位航道工人口里銜著煤油航標燈在攀爬懸崖管理航標,，非常感動，當即稱贊“航道職工是無名英雄,?！辈贿^，毛澤東也感到奇怪,，他問陪同的長航局負責人：“航標燈為什么不能用電,？”長航局負責人回答：“過去試過，干電池容易受潮,，亮度沒有保證,。”毛澤東接著說：“哦,，那還要很好改進,。”主席走后,，長航局立即決定在長江干線上開展航標電氣化的建設(shè),。同年9月5日，宜昌至重慶段實現(xiàn)了航標電氣化,，全部使用了電氣航標燈（參見《宜昌地區(qū)水運史》）,。

 
巫峽航標

繼煤油航標燈、乙炔氣航標燈之后,，進入電動閃光航標燈時代,。這種航標燈主要靠干電池、蓄電池提供能源,。剛開始,，使用開關(guān)控制燈的工作。因此,，航標工人每天仍然要去航標點開燈,、關(guān)燈。這種航標燈的維護，主要是燈泡更換,。那時燈泡質(zhì)量差,，連續(xù)工作時間達到數(shù)小時，常常會炸泡,。燈一滅，航標工人又必須趕去更換燈泡,，來來去去,、爬上爬下，既勞累,，也危險,。后來改進，使用半導體來控制航標燈的開關(guān),。最后發(fā)展為半導體光控電路航標燈,，每天天黑下來時，燈自動打開,；天亮后,，燈自動熄滅。 

峽江航標

岸標與浮標發(fā)生巨大改變,。最早的浮桿是搭架子,，或用小木船作為航標載體。后來,，改用竹子做船體,，有三根、五根,、七根,、九根竹排燈標。竹子標排不容易管理,，而且經(jīng)不住江面流動物體的撞擊,，后改用小艇作為航標載體。航標艇牢固,、耐用,，船形有單體艇與雙體艇，長度也不相同,。解放之后十幾年,，峽江兩岸一直使用三角體竹質(zhì)岸標。文革期間,，不分左右岸,，航標一律漆成黃色標，標桿頂端裝有紅五星，表示“在黨的領(lǐng)導下,，沿著黨指引的方向奮勇前進,。”航道工人稱它為“紅星標”,。后來,，三角體航標逐漸改變?yōu)橹w。八十年代后,，開始出現(xiàn)塔體航標,。 

60年代紅星航標燈

80年代航標艇 
新一代航標艇

一直到三峽大壩蓄水前，峽江航標的改進雖經(jīng)歷了多次反復,，但基本上是如峽江諺語所云：“40年代不見燈,，50年代煤油燈，60年代電氣燈,，70年代電子燈,，80年代太陽能?！睄{江航標燈的發(fā)展,，可謂斗轉(zhuǎn)星移，翻天覆地,。

1983年三峽航標 
峽江航標

神女峰下的航標

 
太陽能航標燈柱

太陽能LED光源航標燈

前面提及毛澤東親眼看見口銜煤油燈攀爬懸崖的那位航道工人,，叫鄭興高，湖北秭歸青灘人,。人們當時把他工作的情景拍照下來,，就是下面的照片。

 
鄭興高口銜煤油航標燈在峽江中管理航標

鄭興高的一生,，是上世紀50年代峽江航標工冒著生命危險管理航標的真實寫照,。他于2008年2月3日逝世，2008年2月13日有一位署名李承培的文章《永不熄滅的航標燈》在《長江航道局》網(wǎng)站上發(fā)表,。摘選如下,，由此了解當年航標工人的工作與生活。

1932年3月,，鄭興高出生在祖祖輩輩以駕船,、拉灘、網(wǎng)魚為生的長江秭歸青灘岸邊的小鎮(zhèn)上,。從8歲起,，鄭興高就當起了纖夫，在青灘的急流泡漩中推艄劃槳,，網(wǎng)魚撈蝦,，拉纖撐船，磨煉成了一個憨厚壯實的小伙子。

1949年青灘解放了,。國家在青灘開設(shè)絞灘站,，17歲的鄭興高被招收為第一批半季工。1954年,，長江航道進行第一次改革,，鄭興高成為正式的航道工人，戴上了有五星紅旗帽徽的大沿帽,，穿上了有金色錨扣的海員服,。那年夏天，他奉命去山城重慶學習航標業(yè)務,，短暫的集訓結(jié)束后，被分配到悠深秀美的巫峽橫石溪航標站當航標員,。

當時站上只有鄭興高一個年輕人,，也是累活重活的“硬角”。每天一早他就要在江面上調(diào)整航標,，尤其在夏天,，一天要調(diào)整幾十次，而要到江面上去調(diào)整航標位置,，就必須得坐在小木船上自己劃去,。在峽江的驚濤駭浪中，小小的木船猶如一件聽憑擺布的玩具,。折舵,、斷橈、上浪進水的事常常發(fā)生,。

夏季的洪水說漲就漲,。有一天，水漲得特別快,，南岸的岸標剛立好,，北岸的又要移動。那里岸坎高,，叢樹雜生,。一個老航標員去了一陣回來說：“不行，上不去,?！编嵟d高挽了挽衣袖說：“我去！”他遇巖爬巖,，逢坎越坎,，荊棘石渣扎破了他的手腳，樹枝掛破了他的臉。他一口氣往返4,、5里路,，移好了3座岸標?；卣緯r,，滿身血痕。

 
英雄的航道工人 
設(shè)在懸崖絕壁下的自動升降浮標 
設(shè)在激流險灘上的斜向自動升降浮標

在一個寒冷的冬天,，鄭興高在岸上巡察航道標志,，忽見一黑黝黝的東西從上游漂下來，仔細一看,，是一座斷纜下流的浮標,。“航道浮標流失了,，輪船最容易出危險,。”他想著這些卻忘了江水的冰冷,，不顧一切地往里跳去,。激流中，他一把抓住浮標,，往岸上拉,。水太急，浮標笨重,，拉不動,，他差點被卷進漩渦。

浪頭把他沖到岸邊,，爬上岸一看,，浮標還在漩渦中打轉(zhuǎn)。他又一次跳下水去,，看準浮標臨近漩渦外的時候,，立即順著旋轉(zhuǎn)水勢把浮標拉到岸邊。把上游的航標站浮標流失情況告訴信號臺后,，在返回的路上,，他才感到渾身不舒服?；氐酱?，不想吃飯，倒下就睡,。站長問：“怎么了,？”他說：“不要緊,，休息一會就好了?！钡诙煲淮笤?，鄭興高照樣起來拖掃船艙洗船身，準備著當天的航標維護工作,。

50年代初期,，三峽航道只在白天通行。夜航開啟之后,，鄭興高作為第一批航道工人,，肩負起了“開荒”的重任。鄭興高生前對人說：“我當時的工作就是調(diào)整航標,、點燃標燈,，為夜里航行的船只指個路?！边@些工作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困難重重。那時在三峽航道上立岸標不是件容易的事,，幾米高的木頭，釘上頂標,，視距板,、腳方，重的有五十多公斤,，既龐大又笨重,。要端端正正地豎立在懸崖上，掛上10多公斤的大煤油航標燈,，非常辛苦,。

巫峽兩岸的崖壁，千奇百怪,、地勢險峻,，而規(guī)定設(shè)立航標的位置，往往就在最難上的懸崖,。那時的人力航標船難以接近,，即使勉強靠了岸，航標員也無法把航標器材扣上去安放好,?！敖鹂y甲峽”的“老鼠處”，就是這樣一處標位,。它之所以叫這個古怪的名字,，在于壁立千仞層迭如鎧甲的黃崖附近巖洞上,，有一塊巨石，活像一只大老鼠,。幾米高的航標,，要豎立在凸出的老巖上。平時,，航標員移標要劃著小船繞到很遠的地方登岸,，繞道從高崖上往下爬，設(shè)立的航標燈往往不到位,。

“標位準確,，標燈明亮”，是航標養(yǎng)護的準則之一,。望著高崖,、航標，鄭興高暗暗思忖著,，為了保障夜航船只的安全,，鄭興高決定從高崖上往下爬，他先扒開藤蘿荊棘,，用牙咬住繩子套好的航標燈,，腳蹬住巖石上微微凸出的部位，雙手扣緊依稀可觸的石縫,，一步,、半步地往下移動。緊咬住的牙齒酸脹生疼,，身上的汗水灑在巖石上,。在接近一半位置時，他的胃病卻發(fā)作了,，痛得頭暈花,。此時似乎有一股堅強而巨大的力量在支撐著他，從近10米高的崖上爬了下去,，將航標燈放在準確的位置,。他用累得顫抖的手劃燃火柴，擋住呼呼吹來的江風,，第一次在這里點燃了航標燈,。

從那天起，幾十年中,，每到黃昏,，人們就看見一個年輕而壯實的身影，口咬住灌滿煤油的航標燈,，在處處高崖上艱難放好航標燈,，又迅速地點燃,。那閃爍明亮的航標燈光里，仿佛跳動著一顆赤誠的心靈,，燃燒著不滅的航標,。

1956年12月19日航標員在瞿塘峽中維護航標燈

慌張背大礁石上設(shè)航標

峽江航標 
航道工人管理航標

在鄭興高負責的范圍內(nèi)，有20多盞航標燈,，每天傍晚,，他都要提著煤油燈走上數(shù)十里的路，不斷地攀爬懸崖峭壁,，點燃一盞一盞的航標燈,。而到第二天早晨，他又要走同樣的路程,，把航標燈一盞一盞地熄滅,，如果發(fā)現(xiàn)航標燈被猛烈的江風吹滅，他就要立刻前去重新點燃,。在那條件艱難的日子里,，鄭興高用平凡的人生點燃著時代的標燈。

 
鄭興高給青年航道工講當年工作情景

鄭興高也因為長期奉獻,，得到了無尚的榮譽,。五十年代，他代表航道工人兩次進京,，受到毛澤東主席與周恩來總理的接見,，還與總理握過手。鄭興高一直對此記憶猶新,，他曾說：“我一生都為自己是三峽航道的第一批航道工人而感到自豪?！?/span>

 
航標工的喜悅

那些吃苦耐勞,、兢兢業(yè)業(yè)、出生入死的凡人英雄,，保障了峽江航道暢通與航行安全,，人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

在夢中,，我又回到了原來的峽江：

入夜,，港口與碼頭轉(zhuǎn)入靜謐，不再如白晝繁忙,。我依伏著夜航客船的欄桿,，享受著峽風送來的清爽。灘頭急流的咆哮,，在懸崖峭壁間回蕩,。偶爾傳來人語犬吠,，顯得江岸格外空曠。抬頭夜空,，高掛著神秘的星星,，還有彎彎的月亮。俯身船外,，船舷的白熾燈,，將船體周圍的流水照亮。從船前到船后綿綿不絕,，是那閃閃的航標燈光,。閃閃的航標燈，為夜行船只,，指明正確的航向,。閃閃的航標燈，將我的思緒,，帶向深邃的遠方…… 

峽江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