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鳳枚和老伴不到10平方米的租住屋里,對她來講最珍貴的,、藏得最嚴實的,,不是金銀首飾,而是一個黑色的小賬本,。
小黑本記載的不是自家店里的收入,,而是一筆筆支出。本子的封面上寫著幾個字:儲戶取款數(shù),。南鳳枚交給自己的“任務(wù)”,,就是要償還曾經(jīng)經(jīng)手的一筆“公家債”,。 這筆債有5萬多元,她用了10年的時間,,還了200多次才還清,。每一筆儲戶取款,多則數(shù)百,,少則幾十,,她都一條條記在小黑本里,。而當初,,她僅僅是這筆債的經(jīng)手人。 從湖南省寧鄉(xiāng)縣金灣村(現(xiàn)保安村)婦女主任的職位上退休,,領(lǐng)著每個月25塊錢的退休金,,又從信用社借了些錢,南鳳枚便和老伴廖立成來縣城里開了個小商店——掙錢還債,。 一開始每天也就能掙十幾塊,,開店一個月,南鳳枚償還了第一筆欠款,?;氐阶庾∥堇铮哮P枚立即翻出小黑本,,拿起筆來工工整整記下:2002年8月份,,付徐叔連200元,袁正華經(jīng)手,。 平時店里進貨,,為了省點錢,基本都是南鳳枚或者老伴手提肩扛,,背著幾十斤的東西吭哧吭哧往店里搬,。后來添置了一輛舊三輪車,進貨才變得輕松些,。 老兩口吃得簡單,。吃米就從小兒子家背,兩個人一天也就一斤米,?!翱?0歲,也算是吃了兒子一點兒了,?!蹦哮P枚說著笑了起來,“肉吃得很少,,一點點就夠,?!崩狭芜€經(jīng)常回老家的山上挖點兒野菜來,,有時候也能吃個三四天,。洗澡理發(fā),老兩口也是能省就省,。 只要手里一有結(jié)余的錢,,南鳳枚就拿去還債。第一年,,南鳳枚共還了18筆,、合計1436塊錢,最少的一筆只有30塊,,悉數(shù)記在小黑本里,。 儲金會是上個世紀90年代在農(nóng)村風(fēng)靡一時的小型金融組織。農(nóng)民為了方便,,很多人將錢存進去,。 南鳳枚是金灣村儲金會的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會計,,一干就是7年,。她是資金經(jīng)手人,存放款的審批則由村支部書記負責(zé),。憑著南鳳枚是個“有信用的人”,,同村的徐叔連把養(yǎng)雞、喂豬,、種地攢下的3500塊養(yǎng)老錢,,也交到了南鳳枚手里。 可到了2002年,,各村的儲金會普遍陷入了困境,。 儲金會倒閉時,南鳳枚也到了退休的年紀,?!拔乙惠呑雍每诒蹦哮P枚說,,“到老了處理不好這事,,死了都不安心!”她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到58個儲戶家里逐個重新計算本息,,將最后清理出的5萬多元欠款一手攬到自己肩上。而對于南鳳枚到底背負起多少債,,她的老伴和孩子一直都不清楚,。 老伴話不多,,也沒多問,借了些錢,,跟著南鳳枚來到縣城開起小商店,。一開始,掙錢不多,,還錢也沒那么快,,但老兩口一直樂呵呵的。老廖有把二胡,,閑著沒事就坐在店門口拉一會兒,。伴著二胡,她會唱一段《槐蔭會》或《董永行孝》,。 因為生意不太好,,老廖憑著自己還有點力氣,,把店扔給南鳳枚,,自己去謀了份園林工的差事。但是剛工作沒多少日子,,老廖出了車禍,,當場不省人事。 在隨后的40多天里,,南鳳枚一邊照看著小店,,一邊到醫(yī)院照顧老伴。從沙河市場到縣醫(yī)院有5公里路,,為了省下幾塊錢車費,,她每天來回都是靠雙腳走。現(xiàn)在想起來,,南鳳枚倒是很樂觀:“一個小時就夠了,。”那段時間里,,她的體重降了近30斤,。 老廖出院后留下了后遺癥,干不了重活兒,,話也講不清楚,,店里的生意他也幫不上忙。南鳳枚就派他去還錢,。每還一筆,,她就偷偷拿出小黑本記上一筆,后面特別標注:立成經(jīng)手,。 老伴一直沒發(fā)現(xiàn)這個小本子,,但他有時候也會好奇,,到底欠了多少錢?啥時候能還完,?南鳳枚總是把這個問題繞開,,“等還完了再告訴你”。 “當時不告訴他,,是怕他知道錢太多會有壓力,。”南鳳枚告訴記者,,“有壓力我自己來擔(dān)當,。” 后來,,老廖又中風(fēng)了,,脾氣變得越來越大。但是,,他還是會乖乖地為南鳳枚去送錢還債,。 厄運并沒到此結(jié)束。2005年,,他們在廣東打工的女兒查出患了膽總管癌,。女兒確診后的第93天便離開人世,去世時,,體重只有70多斤,,皮膚發(fā)黃,像煙熏過一樣,??磁畠荷砩弦矝]件像樣的東西,下葬前,,南鳳枚摘下自己戴了10年的金耳環(huán)給女兒戴上,。 “那是我最悲傷的一年?!敝两窕叵肫鹋畠旱耐蝗浑x開,,南鳳枚仍是淚眼婆娑。那也是還款最艱難的一年,。 南鳳枚想方設(shè)法湊錢還錢,。有時候少進點貨,多結(jié)余點錢還給儲戶,。有的儲戶也很體諒南鳳枚老兩口的難處,,堅決不收利息。也有之前欠債不還的貸款戶,主動將錢還給了南鳳枚,。 女兒去世后,,她便開始失眠。也是從那時起,,每當接到儲戶的電話,,她心里都會“砰”的一下,變得很緊張,。 老廖把二胡給丟了,,南鳳枚也很少唱歌了。老兩口開始琢磨起別的營生,。他們每天一大早5點多就起床,,給附近的裝卸工、路人以及住戶準備肉絲面,,一碗收5塊錢,。晚上到了9、10點才關(guān)門,,這樣可以多賣點東西,。南鳳枚還學(xué)著熬豬油,拿到市場上去賣,。還錢,,成了老兩口最大的心事。 “任何困難都壓不倒我,,我的脾氣就是倔強!”南鳳枚咬了咬牙,,“只要我人在,,自己能掙錢,一定要還清,!” 可她的執(zhí)著,,并沒有得到老天的眷顧。剛滿60歲的南鳳枚自己也住進了醫(yī)院,。醫(yī)生的檢查報告嚇了她一大跳,,冠心病、心肌梗死,、高血壓……在醫(yī)院住了7天,,不顧醫(yī)生勸阻,她便急急忙忙出了院,,“沒錢住了”,。南鳳枚從醫(yī)院帶回“鹽水”,邊看著店邊打點滴,。 翻著還沒記完的賬本,,南鳳枚很怕活不到還清的那一天,。她叫來兒子和兒媳,說:“哪一天我要不行了,,你們替我把錢還上,!” 在小店附近打工的裝卸工,知道南鳳枚的事后,,也經(jīng)常過來買東西,。“雖然老爺子有時候脾氣不好,,但我們是沖著老太太來的,。” 南鳳枚自己從不埋怨,,也不找人訴苦,。工人們來了,就沏一壺茶,。晚上小店里電視開著,,大家隨便來看,衣服破了也可以找她來縫縫補補,?!伴_朗”、“勤勞”,、“善良”,,是裝卸工人們從詞語并不充裕的腦袋里想到的最貼切的評價。知道實情的人也會認為她“太執(zhí)著”,,甚至有點“傻”,。 老廖不會分辨真錢假錢,好幾次晚上收到百元假幣,。100塊對老兩口來說可不是小數(shù)目,,那是老兩口半個月的藥錢,也意味著得賣將近200瓶礦泉水才能掙回來,。南鳳枚知道后,,把錢悄悄收起來或者丟掉,再從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退休金中取出100塊交給老伴:“這是今天的收入,!” 一直到2012年的農(nóng)歷除夕夜,,南鳳枚第19次將兩張百元鈔票交給徐叔連,這也是“公家債”的最后一筆欠款,。 她在小黑本的空白頁上用黑筆重重寫下一段“基金會取款總結(jié)”:自2002年8月份~2012年1月,,共取款金額本金加利息51601元,取款次數(shù)215筆(次),戶名數(shù)58戶,。 南鳳枚現(xiàn)在也找不出合適的詞形容當時的心情:“很輕松,,很舒暢,過年多買了幾斤肉,?!倍斔龑⑦@事告訴老伴,老伴和平時一樣,,面無表情,,張了張已經(jīng)掉光牙齒卻舍不得配副假牙的嘴巴:“那就好?!? 她從家里將徐叔連送出來,,離新年只有3個多小時。村子里飄著雪,。南鳳枚送徐叔連送出幾十米遠,,但她一直沒講自己已經(jīng)還完了最后一筆錢。 送走最后一個儲戶,,南鳳枚邁著步子往回走,,“感覺自己輕了很多”。眼前除了黑黢黢的山,,茫茫的雪,,再也看不到別的東西。她沒有打手電筒,,因為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在黑夜里找到回家的路,。 過完春節(jié),南鳳枚又回到縣城的小店,,小黑本依然放進那個裝舊衣物的木箱,。藏了十年多,紙頁上都生了黃色的霉點,,就像老人手上長出的老年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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