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士鐸,清初醫(yī)家,,浙江山陰人氏,。幼習(xí)儒術(shù),后因仕途不成,,遂棄舉子業(yè),,而究心醫(yī)學(xué),以醫(yī)名世,。據(jù)嘉慶八年《山陰縣志》所載,,陳氏著述計有19種之多,與醫(yī)相關(guān)者有17種,。今存世可見者,,僅《外經(jīng)微言》、《脈訣闡微》,、《辨證玉函》,、《石室秘錄》、《辨證錄》,、《洞天奧旨》,、《本草新編》等7種,,余皆散佚。陳氏于泄瀉之論述,,主要見于《辨證錄》,、《石室秘錄》、《辨證玉函》三書,。就三書內(nèi)容而言,,陳氏對泄瀉之論述頗具特色,尤其是相關(guān)方藥,。
一,、脾腎同治
對于泄瀉病證之歸類,歷代醫(yī)家多有爭論,,有將其歸于腎者,,亦有歸于脾胃者。從相關(guān)內(nèi)容來看,,陳氏雖有單治脾(如《辨證玉函》之燥脾止流湯)及單治腎(如《辨證錄》之五神丹)者,,但多為脾腎同治,僅在脾腎之間有所側(cè)重,。如《辨證錄》之奠土湯,、加味四君湯即為補脾為主,兼治腎中之火,?!侗孀C玉函》之溫腎止瀉湯、《辨證錄》之填坎湯則為補腎為重,,兼用補脾,。
陳氏認為“脾氣之困,由于命門之寒也”[1],,故補脾之方兼用補腎,。而腎虛者,“徜徒以脾胃藥止之,,斷不能愈,,必須用熱藥以溫其命門為妙,方用溫腎止瀉湯,。此方雖補腎而仍兼補脾,,補腎以生其火,補脾以生其土,,火土之氣生,,寒水之勢散。自然不止瀉而瀉自止也”。 [2]
再觀陳氏所用之藥亦多為脾腎兼顧之品,??v觀陳氏治瀉諸方,最常用者為白術(shù),、茯苓,、山藥、芡實四藥,,山藥,、芡實為脾腎雙補之藥,無庸再論,。茯苓為斡旋之品,,脾腎皆可用之,亦不必再論,。所當(dāng)論者,,唯白術(shù)一藥而已。白術(shù)一藥,,歷代多作補脾之藥用之,。然陳氏認為白術(shù)之用,功在利腰臍之氣,,故其治腰痛喜用白術(shù),。如《石室秘錄》治腰痛之方有五,,其因不同,,但五方皆用白術(shù)?!侗孀C錄·腰痛門》列方十二首,,亦皆用白術(shù)。陳氏在《本草新編》卷一白術(shù)解中對白術(shù)利腰臍作如下解釋,,“人之初生,,先生命門。命門者,,腎中之主,,先天之火氣也。有命門而后生五臟七腑,,而臍乃成,,是臍又后天之母氣也。命門在腰而對乎臍,,腰臍為一身之主宰,。腰臍利而人健,腰臍不利而人病矣”[3],。從陳氏“命門者,,腎中之主……是臍又后天之母氣也”的論述可明確得出白術(shù)亦為脾腎兼顧之品,。
足見,陳氏從脾腎論治泄瀉的理法方藥是一以貫之的,。
值得一提的是,,陳氏治療腎虛泄瀉的方藥頗具特色。如歷來治腎陽不足之泄瀉,,多用四神丸,。四神丸為二神丸與五味子散之合方。二神丸與五味子散皆出自許叔微之《普濟本事方》,。前者治脾胃虛弱,,服補脾胃之藥其效不佳之病證,后者則標(biāo)明主治“腎泄”,。后王肯堂將兩方合一,,名四神丸,治“下元虛寒,,火不生土,,……以致關(guān)門不閉,名曰腎泄,,亦名脾腎泄”[3]118,。王肯堂雖有“脾腎泄”之說,但細究四神丸之用藥,,卻無治脾之藥,,實系補火以生土。再詳補骨脂,、肉豆蔻,、五味子、吳茱萸四藥之藥性及用量,,可知四神丸燥散有余,,柔養(yǎng)不足。反觀陳氏治腎虛泄瀉之填坎湯,,藥用山萸肉一兩,、茯苓一兩、五味子三錢,、巴戟天五錢,、肉桂三錢、車前子三錢,、人參三錢,、芡實一兩、白術(shù)二兩。其中山萸肉,、五味子,、巴戟天、肉桂四藥相伍,,有陰陽相濟之妙,。再加人參、白術(shù),、茯苓,、芡實補脾,脾健則益腎之藥易于為功,,況白術(shù),、芡實亦有補腎之力。車前子與肉桂,、白術(shù)相伍,,實為五苓散之變方,有分消水道之意,。相比之下,,陳氏之方實較四神丸之立法用藥為勝。
二,、脾胃分治
歷代治泄瀉者,,多責(zé)之脾胃,鮮有分別脾胃之不同者,。陳氏認為泄瀉確與脾胃有關(guān),,但當(dāng)區(qū)分脾胃之不同。其認為“脾與胃,,宜分講也,,
能消不能食者,,胃氣之虛,,由于心包之冷也;
能食不能消者,,脾氣之困,,由于命門之寒也”[1]423,從“食”與“消”的角度對脾,、胃作了明確區(qū)分,。
陳氏治脾之方,當(dāng)以《辨證錄》之奠土湯及加味四君湯為代表,,前者藥用白術(shù)一兩,、茯苓一兩、砂仁五分、山藥一兩,、人參五錢,、萊菔子二錢、附子三分,、半夏一錢,、破故紙一錢;后者用人參二錢,、小茴香二錢,、白術(shù)一兩、山藥一兩,、肉桂一錢,、萊菔子一錢、甘草一錢,、肉豆蔻一枚,、茯苓五錢。奠土湯以白術(shù),、茯苓,、人參、山藥健脾益氣,;附子,、破故紙與山藥相伍,陰陽相濟以溫命門之火,,俾釜下有火,,自然土暖而谷消。砂仁稟芳香之氣,,可溫脾下氣,,又可佐制人參、白術(shù),、山藥之呆滯,,且有 “引補腎藥入于脾中”[6]之功。半夏雖有下氣之功,,但難入于至陰之地,,故僅至中焦而已。其性燥,,以化痰為能事,,而脾為燥土,最惡痰濕之邪,,痰濕化則脾氣醒,。故陳氏謂“砂仁,、半夏醒脾之靈丹”[1]424。脾虛久瀉,,腸中難免有痰濕之邪留滯,,故用行氣、消痰,、行滯之萊菔子以分別清濁,。加味四君湯之意與奠土湯大似,僅用藥稍有差別,。
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奠土湯及加味四君湯雖有溫腎之藥,但均以補脾為主,。再參以方名及藥物劑量,,亦可看出二方用溫腎之品意在補火暖土。
至于治胃責(zé)之于心包之方,,陳氏在與泄瀉相關(guān)的論述中未明確提及,。但其在《石室秘錄·熱治法》中有相關(guān)論述,雖非為泄瀉而設(shè),,但可由此窺知陳氏從心包治胃之法,。其文謂:“有人不能食,食之而反安然者,,乃胃病而非脾病,,不可補腎中之火,當(dāng)補心中之火,,蓋心火能生胃土也”[5]79,,“若單是胃虛胃寒者,自宜獨治心之為妙”[5]79,,方用人參一兩,、白術(shù)三兩、茯神三兩,、菖蒲五錢,、良姜五錢、蓮肉三兩,、山藥四兩,、半夏三錢、白芥子三錢,、附子三錢、遠志二兩,、炒棗仁五錢,、白芍三兩,,煉蜜為丸。陳氏指出此方“專補心火,,并疏肝氣,。專生心火,內(nèi)加附子,、良姜,,以助火熱之氣。心火足,,自然生胃土,,胃土足,而飲食自然能進而無害矣”[5]79,。
或問陳氏補心生胃之方除遠志,、棗仁、菖蒲三藥與心相關(guān)外,,其余諸藥皆與溫補脾腎之方相似,,故補心生胃之論似屬不必。實則不然,,今就陳氏補心生胃之說作一辨析,。
補火生土法之理論源于五行相生,但五行之中火配心,,而腎配水,,為何補火生土之法不從心立論而從腎立論?曾有學(xué)者[6]對補火生土之源流演變進行考辨,,厘清了補火生火之“火”從心君之火到鼎釜之火,,再由鼎釜之火到丹田之火,進而演變?yōu)槊T之火的演變過程,。但對于心火能否生土這一問題避而不談,。筆者認為陳氏之處方用藥或失于精確,但其立論實有可取之處,。
蓋五臟之中,,肝腎居于下,心肺居于上,,而脾胃居于中,。居于下者,其氣當(dāng)上行,,居于上者,,其氣以下行為順,故有“肝升于左,,肺降于右”及“心腎相交”之說,。脾胃居中以斡旋為能事,,故可升可降,其中脾屬陰,,與肝腎相類,,故其氣以上行為順;胃屬陽,,與心肺相類,,其氣以下行為順。上行三臟中,,脾腎密切相關(guān),,歷代論述頗多。而上下對待,,似可推論下行三臟中,,心胃亦相關(guān)。就歷代文獻而言,,下行三臟之中,,有論及肺胃相關(guān)者,尤以明清溫病醫(yī)家論之較多,。而心胃相關(guān),,在《內(nèi)經(jīng)》、《脈經(jīng)》及《諸病源候論》中即有論述,。如《素問·陰陽別論篇》謂: “二陽之病發(fā)心脾,,有不得隱曲,女子不月,?!?/span>[7]《脈經(jīng)·平人迎神門氣口前后脈第二·心實》謂:“左手寸口人迎以前脈陰實者,手厥陰經(jīng)也,。病苦閉,,大便不利,腹?jié)M,,四肢重,,身熱,苦胃脹,。刺三里,。”[8]同卷后文又謂:“左手寸口人迎以前脈陰陽俱實者,,手少陰與太陽經(jīng)俱實也,。病苦頭痛,身熱,,大便難,,心腹煩滿,,不得臥,,以胃氣不轉(zhuǎn),,水谷實也?!?/span>[8] 《諸病源候論·虛勞病諸候·虛勞候》云:“心勞者,,忽忽喜忘,大便苦難,,或時鴨溏,,口內(nèi)生瘡?!?/span>[9]《諸病源候論·大便病諸候·大便難候》論述大便難之脈象時,,也提及“左手寸口人迎以前脈,手少陰經(jīng)也,。脈沉為陰,,陰實者,病苦閉,,大便不利,,腹?jié)M四肢重,身熱苦胃脹”[9],。就上述文獻而言:其一,、“脾”與“痹”相通,“心脾”即“心痹”,?!安坏秒[曲”,即二便不通,。足見,,心病可致便秘。其二,、《脈經(jīng)》雖名“手厥陰經(jīng)也”,,但其標(biāo)題為“心實”,再參下文“手少陰與太陽俱實也”,,可知此處之“手厥陰經(jīng)”即指心,。《諸病源候論》則直名“手少陰經(jīng)”,。其三,、從《脈經(jīng)》上下文來看,所謂“陰實”與“陰陽俱實”之“陰陽”系指臟腑,,即陰為臟,,陽為腑(《諸病源候論》謂“脈沉為陰”,,與《脈經(jīng)》之意不同)。故“陰實”即心實,,“陰陽俱實” 即心與小腸俱實,。由此可知心實可見便秘,再參以《諸病源候論》心勞之病癥,,可見心病確可致便秘,。便秘與泄瀉同為大便病變,其病因病機,、治法方藥多可相互借鑒,,故可推論心胃在泄瀉之病因病機上亦相互影響。由此可見,,陳氏治胃責(zé)之心包之論并非杜撰,,確有可取之處。
三,、泄瀉治腸
歷來論治泄瀉者,,或從臟腑虛損立論,或責(zé)之于邪實,。臟腑之中,,以責(zé)之脾腎者居多,陳氏亦然,。但陳氏在注重脾腎的同時,,亦注重從腸論治。
陳氏于《辨證玉函》一書將虛證泄瀉分為脾瀉,、腸瀉,、腎瀉三類,并指出脾瀉可見“腹喜溫而不喜冷飲食,,能食不能化,,面色痿黃,手足懶惰”[2]138,;腸瀉可見“腹中時時雷鳴,,或作水聲,大便不實,,小便清長”[2]139,;而腎瀉則見“必于夜半子時或五更前后痛瀉三四次五六次,日間仍然如病人者”[2]139,。
對于腸瀉之治,,陳氏認為當(dāng)“健脾助氣為妙,而佐之實腸之品”[2]139,如此則“瀉可除,,而腸之氣又旺”[2]139,。方用補腸至圣湯:人參三錢、茯苓五錢,、薏仁一兩,、芡實五錢、肉桂一錢,、山藥一兩,、鹿角霜五錢,。詳鹿角霜“專止滑泄”[3]281,,故而陳氏用其“下行而固脫”[2]139。但鹿角霜僅能固脫,,而無補氣之力,,因此伍以人參益氣。正如陳氏所謂,,“不佐之人參健脾之藥,,雖用鹿角霜仍是徒然止脫,而終不能生氣于絕續(xù)之時,,挽回于狂瀾無砥柱之地也” [2]139,。
除上述所論之外,陳氏認為泄瀉病證多傷陰分,,尤以大瀉,、久瀉為甚。其在《石室秘錄》中指出“大瀉之后,,必多亡陰”,,故其立法用藥多有兼顧。其一,、處方用藥陰陽兼顧,,或為陰中求陽,或為陽中求陰,;其二,、益氣之藥多用人參、山藥,、芡實,、白術(shù)等平和不燥或兼有養(yǎng)陰之力者。雖有如吳茱萸,、小茴香,、砂仁、半夏等溫燥之類,然其量遠少于山藥,、芡實之類,,故雖用無妨;其三,、或徑用養(yǎng)用(陰)之法以扶正卻邪,。如治腎水不足,胃中有火之生陰止瀉湯,。全方以益氣養(yǎng)陰為主,,以車前子清瀉邪熱為輔。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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