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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詩品》真?zhèn)伪嫖鲑Y料

 江山攜手 2013-08-20

本文輯錄陳尚君先生等關(guān)于《二十四詩品》辨?zhèn)蔚恼撐摹R蜿愇暮蟀氩糠株P(guān)于作者的討論有較多爭議,,未錄,,僅錄其上半部分。后面則錄孫卓虹的一篇綜述文章,,對討論情況作了較為詳盡的概述,。

 

陳尚君,、汪涌豪:《司空圖二十四詩品辨?zhèn)巍罚ú糠郑?/P>

 署為司空圖所撰的《二十四詩品》,自清初以來,,受到學界的廣泛重視,,箋注賡續(xù)者尤多。近代以降,,凡述古代文學史者,,皆推崇此書。各種文學批評史,、美學史專著,,也多列專章論述之。研究該書的專著,,已出版十馀種,,有關(guān)論文更多不勝舉。就我們所知,,至今尚未有公開發(fā)表的論著談及其真?zhèn)螁栴},。然而,據(jù)我們的研究,,以此書為司空圖所著,,實在是大可懷疑的。
  一,、《二十四詩品》與司空圖生平思想,、論詩旨趣及文風取向的比較:今人談司空圖的詩論,所據(jù)主要有二,,一為《二十四詩品》,,二為其論詩雜著,即《與李生論詩書》,、《與王駕評詩書》,、《與極浦書》、《題柳柳州集后》和《詩賦》五文(后分引諸文時簡稱“論詩雜著”,,后者皆收入《司空表圣文集》,,今存宋以后各種版本,《文苑英華》,、《唐文粹》等書也間有收存,。前者則不見于《司空表圣文集》,除《全唐詩》和清人輯刻的司空圖詩集有所附存,,常見的是幾種收入明清叢書的本子,。因前人未曾致詰,今人多信其為圖所撰,,故各種論著多著力于探討上述兩部分文獻的共同處,,并據(jù)以作深入的探求,。但結(jié)合司空圖的生平思想,比較上述兩部分文獻的思想傾向,、論詩主張及行文風格,,不難發(fā)現(xiàn)有許多顯而易見的差異。
  英人翟理斯著《中國文學史》稱《二十四詩品》為“一篇哲學的詩,,包含顯然不相聯(lián)結(jié)的二十四篇,,適足以表現(xiàn)純道家主義侵入學者心理的形式”?!暗兰宜枷胧敲縿t詩品的主旨,,也是詩人思想的主旨?!彼詷O有見地,。細按原文,“道”,、“真”,、“素”、“自然”,、“冥無”,、“真宰”、“太和”等道家辭語在在多有,,而如“絕佇靈素,,少回清真”〔《形容》〕、“飲真茹強,,蓄素守中”〔《勁健》〕“倘然適意,,豈必有為”〔《疏野》〕“倶似大道,妙契同塵”〔《形容》〕,、“泛彼浩劫,,眘然空蹤”〔《高古》〕等句,再清楚不過地表現(xiàn)了作者對道家學說的由衷贊許和自覺認同,。但在上述論詩雜著中,作者所云為:“詩貫六義,,則諷諭,、抑揚、含蓄,、溫雅,,皆在其間矣?!薄病杜c李生論詩書》)所本為儒家六義之說,,而非道家之旨,。
 從司空圖平生出處來看,儒家思想在其一生中始終居于主導地位,。他出身士族,,三十三歲登第,早年所作《與惠生書》即以“探治亂之本”為志,,欲以“尚通”,、“尚法”以成“當今之治”。世亂前后,,他受知于王凝,、盧攜等人,官位漸達,。廣明中避亂退歸河中,,仍關(guān)注時局,至光啟初即復出,。其后世亂日亟,,其思想亦逐漸由積極用世轉(zhuǎn)為退居避世。他晚年自號知非子,,詩文中亦時見道釋思想之影響,,但道家思想并未取代基本的立身態(tài)度。退隱是為“茍全性命于亂世”,,“詩人自古恨難窮”〔《重陽山居》〕,、“亂后人間盡不平”〈《南北史感遇十首》〉等詩句正可見其不能忘情世事,《休休亭記》,、《耐辱居士歌》之詭激嘯傲正可見其內(nèi)心之不平,。(按:《耐辱居士歌》:咄!諾,!休休休,,莫莫莫,伎兩雖多性靈惡,,賴是長教閑處著,。休休休,莫莫莫,,一局棋,,一爐藥,天意時情可料度,。白日偏催快活人,,黃金難買堪騎鶴。若曰爾何能,?答言耐辱莫,。)至唐亡后不食而死,,知其至死仍很入世。今人或以為《二十四詩品》為其晚年所作,,其實僅屬推測,,并無具體書證。其晚年詩文中確乎有一些言釋談道的內(nèi)容,,但皆不似《二四詩品》那樣集中強烈,。
  司空圖論詩雜著的核心,是對詩歌韻味的探討,?!杜c李生論詩書》提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詩”,“近而不浮,,遠而不盡,,然后可以言韻外之致”,《與極浦書》引戴叔倫論詩語后,,提出詩歌應(yīng)追求“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境界?!抖脑娖贰分幸恍┨岱?,與此似頗相近,如《雄渾》之“超以象外,,得其環(huán)中”,,《縝密》之“意象欲出,造化已奇”,。但仔細比較,,二者還是有較大的差異?!跋笸狻敝跋蟆?,語源可追溯到《周易·系辭》,魏晉時期學者在研究了言,、意,、象三者關(guān)系后,提出“得意而忘象”,、“得象而忘言”(見王弼《周易略例·明象》),、“象外”“采表”(見《三國志·荀粲傳》注)等看法。至南北朝時,,其說引入文藝批評,如《古畫品錄》反對“拘以體物”而主張“取之象外”,,《文心雕龍,,神思》有“獨照之匠,,闕忘象而運斤”。唐人對此研究更多,,如王昌齡《詩格》有“象外體”,,皎然《詩式》有“文外之旨”,主張“采奇于象外”,,韓愈謂作詩應(yīng)“象外逐幽好”(《薦士》),,劉禹錫也以為“境生于象外”(《董氏武陵集序》)。司空圖“象外”之說,,正是承沿前人文論之馀緒而論述更為充分,,意在韻致和詩味的實現(xiàn),并無道釋思想之闌入,?!抖脑娖贰分兴浴懊撚行嗡疲帐忠堰`”(《沖淡》),、“離形得似,,庶幾斯人”(《形容》),皆本《莊子》之說,,意在言不能太過拘執(zhí)形跡,,要求擬物取神,從而保持篤守真宰,、冥契虛無的狀態(tài),。至于“超以象外,得其環(huán)中”,,用《莊子·齊物論》之說,,要作者超然物外,使自己如處圓環(huán)之中,,掌握道之中樞,,如此雖中空而可包容萬有。(按:莊子:“得其環(huán)中,,以應(yīng)無窮”)與“象外之象”比較,,并無共同點。至于《含蓄》一品之“萬取一收”,,本于《老子》“道生于一”及《莊子·天下》“通于一而萬事畢”之說,,以為道兼于天,是為一,,德寓于物,,是為萬,物事至繁,然通而為一,,一者不變,,而萬者常變,唯圣人能守一馭萬,,以不變應(yīng)萬變,。《含蓄》一品,,意在不著一字,,盡得風流,正是欲舉一而統(tǒng)萬,,使淺深聚散,,皆來效于筆下。此與象外之說,,也非一事,。
  再次,司空圖對王維,、韋應(yīng)物等“澄澹精致”,、“趣味澄夐(xiòng,遠)”之詩大有好評,,對陶淵明更心存敬佩,,但他對淵密深致、沉郁遒舉之作,,也多有贊許,,如稱李白之“宏拔清厲”、張九齡之“沉郁”,、李杜之“宏肆”,、韓愈之“驅(qū)駕氣勢,若掀雷挾電,,撐抉于天地之間”(以上均見其論詩雜著),。《二十四詩品》雖備列各品,,但述景清淡,,造境逸雅,即論壯美,,也復如此,,其總的審美趨向統(tǒng)一而恒定,與論詩雜著顯然異趣,。今人多視其為陶淵明,、王維一路山水田園詩派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的總結(jié),,清麗詩派的代表,不為無因,。
 此外,,《二十四詩品》在取象設(shè)喻時,多以江南風物為喻體,,而司空圖一生大多數(shù)時間在長安、河中,、洛陽一帶度過,,僅四十歲左右曾入宣州幕府。設(shè)喻雖不同于敘實,,但總應(yīng)為作者所熟悉之環(huán)境,,此亦頗見牴牾。
  又次,,司空圖論詩追求“不知所以神而自神”的圓融,,而要達到這種圓融,他主張應(yīng)假詩人的刻苦錘煉,,“既專則搜研愈至,,故能炫其工于不朽”,故常稱贊作者“沉漬(zì,,浸潤)益久”,,“其勤亦至”、“深搜”而“玩精極思”(以上均見論詩雜著),,甚至主張應(yīng)“搜于筆?!薄ⅰ坝冕缫菰濉薄础哆⒓觥?。但在《二十四詩品》中,,則均本道家無為之言,每言“真宰不奪,,強得易貪”(《自然》),、“妙造自然,伊誰與裁”(《精神》),、“情性所至,,妙不自尋”(《實境》),推崇技巧之自然妙造,,而無取人為的雕琢刻鏤,。兩相比對,頗為徑庭,。
  《二十四詩品》是二十四首四言十二句韻語構(gòu)成的聯(lián)章論詩詩,。論者多謂其步法陶淵明四言詩(如何文煥《歷代詩話考索》〉,,僅就皆四言體而言,今人或據(jù)司空圖文集中有將近二十種四言贊,,謂其有四言詩創(chuàng)作的體驗,。其實上舉四言之作,大多為碑志末所附銘贊,,體式莊重板滯,,以頌德為主,是唐時此類作品的套式收束,。同為論詩的四言韻語僅《詩賦》一篇:
  知非詩詩,,未為奇奇。研昏練爽,,戛魄凄肌,。神而不知,知而難狀,。揮之八垠,,卷之萬象。河渾沇(yǎn ,,濟水)清,,放恣縱橫。濤怒霆蹴,,掀鰲倒鯨,。饞空擢壁,崢冰擲戟,。鼓煦呵春,,霞溶露滴。鄰女自嬉,,補袖而舞,。色絲屢空,續(xù)以麻絢,。鼠革丁丁,,锨之則穴。蟻聚汲汲,,積而成垤,。上有日星,下有風雅,。歷泫自是,,非吾心也。
  司空圖稱頌韓愈所作“驅(qū)駕氣勢”,,以為皇甫提“亦為遒逸”,,自許所作“撐霆裂月,,劫作者之肝脾”,而斥元白淺俗之作“力勍(qíng,,強)而氣孱(chán,,弱)”(均見論詩雜著),可見其為文受韓愈奇嵋文風影響很深,?!对娰x》即體現(xiàn)了這種詭激怪奇的趨尚,尤喜用尖新僻澀的字眼以自鑄新語,,“濤怒霆蹴”以下幾句,,置于韓愈、皇甫湜,、孫樵等人文章中當難以區(qū)分。而《二十四詩品》則全為清麗圓融,、淺切流轉(zhuǎn)的四言句,,與上述文風沒有多少共同點。
  自南朝以降,,出現(xiàn)了謝赫《古畫品錄》,、鐘嶸《詩品》、庾肩吾《書品》,、姚最《續(xù)畫品》,、李嗣真《續(xù)畫品錄》等專書,但內(nèi)容均是對有關(guān)作者之品評,,評語也多為散文而非統(tǒng)一的韻語,,從中看不到《二十四詩品》的淵源所自。唐五代盛行詩格,,多討論作法技巧,,雖也有體式門類的討論,形式上并無與《二十四詩品》類似之作,。
  《二十四詩品》多采用“比物取象,,目擊道存”(許印芳《二十四詩品跋》)的象喻式批評方法,不少論者追溯文獻,,從湯惠休,、鮑照以下,一直舉到張說之議論(見《舊唐書·楊炯傳》),、皇甫湜《諭業(yè)》,、杜牧《李賀詩集序》乃至司空圖本人的《注愍征賦后》。上述各種議說雖都用形象譬喻,,但其內(nèi)容皆為對具體作者,、作品的評價,,其行文格式則均為某人之文如某物某境,以“如”,、“若”,、“似”等字引出譬喻,與《二十四詩品》仍有很大不同,。(按:比較:《樊川文集·李賀詩集序》∶“云煙綿聯(lián),,不足為其態(tài)也;水之迢迢,,不足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為其和也,;秋之明潔,,不足為其格也;風檣陣馬,,不足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為其古也,;時花美女,,不足為其色也;荒國陊(duò同墮)殿,,梗莽丘隴,,不足為其怨恨悲愁也;鯨呿(qū ,,張口)鰲擲,,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薄对娖贰は礋挕罚骸蔼q礦出金,如鉛出銀,。超心煉冶,,絕愛緇磷??仗稙a春,,古鏡照神。體素儲潔,,乘月返真,。載瞻星辰,載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總之,,《二十四詩品》之思想傾向與司空圖的立身原則頗異其趣,,其論詩傾向與司空圖論詩雜著共同點也并不多,行文風格又不同于司空圖的好尚和習慣,,這種體式的著作在唐代也無先例可尋,。這些矛盾不合之處,均顯而易見,,不容回避,。
  二、明萬歷以前未有人見過《二十四詩品》
  如果僅就《二十四詩品》與司空圖論詩雜著比較,,或與其思想傾向及文風特征比較,,僅能見其矛盾不合,確實不足疑偽,。但當我們溯源順流地考察文獻,,則驚訝地發(fā)現(xiàn),司空圖身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此書根本不為世人所知。這從古籍流布的一般情況來說,,是極為罕見的,。以下分別述之。
 ?。ㄒ唬┧究請D存世詩文中無著此書之跡,。《全唐文》卷八〇七至八一〇收圖文六十九篇,,均出《司空表圣文集》,;《全唐詩》卷六三二至六三四收圖詩三百七十首(不包括《二十四詩品》,另互見誤收詩皆計入),,出處詳本文第二節(jié),;同書卷八八五存詩十首,均出《古今歲時雜詠》,;另《全唐詩補編》尚存幾則殘詩,。在這些詩文中,并無作《二十四詩品》之明確記載,。當然,,這也還不足以作為疑偽的充分證據(jù)。在這里之所以作一條列出,,除了按順序應(yīng)從其本人作品說來外,,應(yīng)指出的是今人或舉司空圖的某些詩文來證明《二十四詩品》為其晚年退歸中條時期所作,。但如《雜題九首》之五:“宴罷論詩久,亭高拜表頻,?!薄读采较聟谴蹇葱踊ㄊ攀住分骸皟z家自有麒麟閣,第一功名只賞詩,?!敝徽f于宴間論詩,以賞詩為功名,,并不涉著作,。據(jù)高仲章《唐司空圖年譜》(《山西大學學報》1988年第2期)所考,圖《與李生論詩書》為天祐間作,,或即“賞詩”之所得,。
  (二)五代至元時之司空圖傳記,,不言其著此書,。圖卒于五代后梁初,其最早的傳記為《舊唐書·文苑傳》本傳,,但云其“有文集三十卷”,。宋元間傳記今檢得六種,所記其著作情況是:
  《舊五代史》本傳〔《五代史闕文》引,,清輯本失收〉,,僅稱其“好為文”,撰《休休亭記》,。
  王禹偁《五代史闕文》,,稱其“少有文彩”,引及其集中詩文,,但不云著述,。
  《新唐書》本傳,不云著作,。
  《唐詩紀事》卷六三,,引圖論詩二書及《五代史闕文》,不云著作,。
  《宣和書譜》卷九有圖傳,,不云著作。
  《唐才子傳》卷八云:“先撰自為文于濯纓亭一鳴窗,,今有《一鳴集》三十卷行于世,。”其馀如《本事詩》、《北夢瑣言》,、《唐摭言》,、《南部新書》、《云仙雜記》等皆載及圖事跡,,并不云有《二十四詩品》,。
  (三)宋元公私書志不著錄此書,?!度毡緡娫跁俊烦捎谡炎跁r,圖尚在世,;《舊唐書·經(jīng)籍志》據(jù)《開元四部錄》編成,,收書迄于玄宗時,故這二種唐末五代書志皆不載圖之著作,?!缎绿茣に囄闹尽分洝八究請D《一鳴集》三十卷”,另《崇文總目》卷五,、《通志·藝文略》,、《遂初堂書目》、《郡齋讀書志》卷一八,、《直齋書錄解題》卷一六,、《文獻通考·經(jīng)籍考》、《宋史·藝文志》皆著錄,,雖書名,、卷數(shù)略有異,但僅載別集則同,。《本事詩》載司空圖曾注盧獻卿《愍征賦》,,宋時已不存,。我們從上述各書志,考知唐五代詩文評著作多達九十九種,,但卻絕不見載《二十四詩品》,。且到明人編的《文淵閣書目》、《國史經(jīng)籍志》,、《百川書志》等書目,,仍無此書之蹤影。據(jù)我們所知,,此書至明末以后的《汲古閣??虝俊贰ⅰ峨[湖題跋》,、《孫氏祠堂書目》,、《四庫全書總目》,、《稽瑞樓書目》等書志中始有著錄。
 ?。ㄋ模┧卧藦奈捶Q引此書,。古籍流傳中,書目應(yīng)有著錄,,后世應(yīng)有評述,,類書、叢鈔一類書應(yīng)有摘引,,這是一般的慣例,。比如宋人范溫著《潛溪詩眼》,即見《苕溪漁隱叢話》,、《仕學規(guī)范》,、《詩人玉屑》、《竹莊詩話》,、《詩林廣記》,、《修辭鑒衡》、《永樂大典》等十馀種宋至明初的典籍徵引,。傳為唐人而后世疑為偽作的《金針詩格》,、《二南密旨》等書,雖有南宋傳本,,宋人也仍有訾議,。然獨《二十四詩品》一書,在我們所見的宋元類書,、詩話叢編,、筆記、地志及其他各類著作中,,從無引錄之跡,。筆者數(shù)年前因輯《全唐詩補編》、《全唐文補編》,,將宋元能見到的典籍盡量檢及,,從未見有引及此書者。蘇州大學,、河南大學近年因編纂《全唐五代詩》,,普查宋元舊籍也逾千種,亦未見稱及此書片言只字者,。一部在晚近受到如此廣泛推重的著作,,宋元間竟會如此冷落,實在難以想象。
  自明末至今,,學者謂宋人推重此書,,所舉僅蘇軾《書黃子思詩集后》中“自引其詩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韻”一句。其實蘇軾此句并非指《二十四詩品》,,本文第三節(jié)還將作詳細考述,。在此應(yīng)指出的是,宋元人對蘇軾之議論極為推崇,,引錄廣泛,,且多能抉幽闡微,凡此之類,,不勝枚舉,。《書黃子思詩集后》是蘇軾論詩的精彩之作,,宋人多稱引之(詳見后文),,但從未有人由此而轉(zhuǎn)入有關(guān)《二十四詩品》的話題。宋時如有此書,,又經(jīng)蘇軾稱揚,,斷無宋元人皆棄而不顧之理。無論贊同或反對,,必不應(yīng)全無聲響,。由這一跡象看,可以認為宋元間尚無此書之流傳,。
  又自劉勰分詩文為八體(按:《文心雕龍·體性》:“雅與奇反,,奧與顯殊;繁與約舛(chuǎn,,違背),,壯與輕乖”),后人多衍其說,,如上官儀《筆札華梁》分為十體,,皎然《詩式》有十九字體(按:《詩式·辨體有一十九字》:“高、風韻切暢曰高,。逸,、體格閑放曰逸,。貞,、放詞正直曰貞。忠,、臨危不變曰忠,。節(jié)、持節(jié)不改曰節(jié)。志,、立志不改曰志,。氣、風情耿耿曰氣,。情,、緣情不盡曰情。思,、氣多含蓄曰思,。德、詞溫而正曰德,。誡,、檢束防閑曰誡。閑,、情性疏野曰閑,。達、心跡曠誕曰達,。悲,、傷甚曰悲。怨,、詞理凄切曰怨,。意、立言曰意,。力,、體裁勁健曰力。靜,、非如松風不動,,林狖未鳴,乃謂意中之靜,。遠,。非謂淼淼望水,杳杳看山,,乃謂意中之遠,。”),,五代至宋元間作此類劃分的有近十家,,但均看不到《二十四詩品》的影響。就品目說,,徐寅《雅道機要》分二十門,,無同者,;齊己《風騷旨格》分十體,同者僅“高古”,、“清奇”二目,,另有二十式、四十門,,無同者,;王夢簡《進士王氏詩要格律》分二十六門,同者僅“含蓄”一目,;楊載《詩法家數(shù)》分六體,,同者僅“雄渾”、“沉著”二目,?!稖胬嗽娫挕吩疲骸霸娭酚芯牛桓?、曰古,、曰深、曰遠,、曰長,、曰雄渾、曰飄逸,、曰悲壯,、曰凄惋?!惫üB虞)氏《校釋》謂“司空圖列為二十四品,,滄浪后約為九品”。其實只要將二者稍作比較,,即可知并無必然的聯(lián)系,。
  (五)明萬歷前尚無人得見《二十四詩品》,。明代典籍浩如煙海,,我們無以通檢,但從下列幾種傳記和幾位名家的敘述來看,,萬歷〈1573—1620〉以前此書尚不為世人所知,。
  明前期高棅(1350—1423)作《唐詩品匯》,卷首《詩人爵里詳節(jié)》僅稱圖“有《一鳴集》三十卷行于世”,。明末胡震亨〈1569—1645〉編《唐音統(tǒng)簽》卷七〇四卷首司空圖小傳,,亦僅云“有《一鳴集》三十卷,內(nèi)詩十卷,?!薄督y(tǒng)簽》及清初季振宜所編《唐詩》〔臺灣影印時稱《全唐詩稿本》〕,皆不收《二十四詩品》,。
  正德丁丑(1517)進士,,后官至工部給事中的楊士云,有《司空圖論詩》絕句:”今古文難詩更難,,須于味外辨咸酸,。紛紛作者應(yīng)誰似?裂目撐霆琢肺肝,?!癪《萬首論詩絕句》187頁)知其所見僅圖論詩雜著。與其同時的楊慎〔1488—1559〕是明代公認的博學之士,,其《升庵詩話》卷三專列《司空圖論詩》一節(jié),,稱其論詩“尤見卓識”,以“其文集罕傳,,余家有之”,,特標出之,但所舉僅《與王駕評詩書》,、《與李生論詩書》及《詩賦》,,后者為四言韻語且引全文,是楊慎不知有《二十四詩品》,。
  胡應(yīng)麟(1551—1602)亦一時鴻博之士,,其《詩藪(sǒu搜求)·外編》卷三、《雜編》卷二,,列舉“唐人詩話入宋可見者”,,有“李嗣真《詩品》一卷、王昌齡《詩格》一卷,、皎然《詩式》一卷”等二十種,,并云:“今惟《金針》、皎然,、《吟譜》傳,,馀絕不睹,自宋末已亡矣,?!睙o論存佚,皆不及《二十四詩品》,,是胡應(yīng)麟不知有此書,。
  胡震亨《唐音癸簽》卷二《法微一·統(tǒng)論》中,舉出司空圖《與李生論詩書》中之一節(jié),,卷八又引及蘇軾稱引圖詩之語,,卷三二《集錄三·唐人詩話》,,自李嗣真《詩品》、李嶠《評詩格》以下,,羅列二十八種,,亦無《二十四詩品》。胡氏評曰:
  以上詩話,,惟皎師《詩式》,、《詩議》二撰,時有妙解,,馀如李嶠,、王昌齡、白樂天,,賈島,、王歡、李弘宣,、徐夤及釋齊己,、虛中諸撰,所論并聲病對偶淺法,,偽托無疑,。張為《主客》一圖,妄分流派,,謬僻尤甚,。唐人工詩,而詩話若此,,有不可曉者,。
  胡氏罄畢生精力,搜羅唐詩及有關(guān)資料,,故其所見唐人詩格一類著作,,遠富于稍前之胡應(yīng)麟。對一些僅見書目或史傳之書名,,尚搜羅無遺,,而后人推崇備至的《二十四詩品》卻絕不敘及,實在于情理上說不過去,。據(jù)本文第三節(jié)所考,,《二十四詩品》之出世在天啟、崇禎間,,時胡氏雖尚在世,,恐因流布未廣,故既未稱述,,也未詰疑,。
  許學夷(1563-1633)著《詩源辨體》卷三五《總論》第一〇條云:
  司空圖論詩,,有“梅止于酸”二十四字,得唐人精髓,。其論王摩詰,、韓退之、元,、白正變,各得其當,,遠勝皎然《詩式》,,東坡、元瑞皆稱服之,。
  元瑜指胡應(yīng)麟,。許氏稱述司空圖詩論,亦不云《二十四詩品》,。同卷第三一條,,許氏在批評《詩家一指》時,稱其中的《二十四品》“卑淺不足言”,。本文第四節(jié)將要證明,,許氏所見《詩家一指》中的《二十四品》,與傳世的《二十四詩品》文字大體相同,,但許氏并不云為司空圖撰,,尤可注意。
  以上諸家皆一時飽學之士,,對唐詩研究頗深,,于司空圖詩說又均曾提及,但均不言及《二十四詩品》,。迄今所知研究《二十四詩品》的著作,,也未提供萬歷以前人得見此書之書證。我們據(jù)此而認為萬歷前此書尚未傳世,,或此前尚無人知司空圖撰有此書,,這一結(jié)論應(yīng)是可以確立的。
  從后梁太祖開平二年(908)司空圖去世,,至明神宗萬歷四十八年(1620),,其間跨越了五代、兩宋,、元,、明幾個朝代,綿歷七百多年,,在這一漫長的時間中,,此書竟從未有人提及,,在數(shù)以千計的典籍中竟未留下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們不妨將與其書名簡稱相同且也為研究者廣泛重視的鐘嶸《詩品》作一比較,。鐘嶸《詩品》在《梁書》、《南史》本傳中敘及之,,自《隋書·經(jīng)籍志》以降的唐,、宋、元公私書目多有載錄,,唐初以降的各種史書,、總集、別集,、詩文評,、類書等頻見引錄(詳張伯偉《鐘嶸〈詩品〉研究及歷代〈詩品〉學》)《二十四詩品》卻完全異于是。這使我們想到近代史學大師梁啟超關(guān)于古籍辨?zhèn)畏椒ǖ哪嵌螢閷W界廣泛認同的精辟論述:
  古書流傳有緒,,其有名的著作,,在各史經(jīng)籍志中都有著錄,或從別書記載他的淵源,,若突然發(fā)現(xiàn)一部書,,向來無人經(jīng)見,其中定有蹊蹺,?!础吨袊倌陮W術(shù)史》第十四節(jié)《清代學者之總成績·辨?zhèn)螘罚┝菏狭写藶榍迦吮鎮(zhèn)畏椒ㄖ谝粭l,即“從著錄傳授上檢查”,。后梁氏在燕京大學所作講演《古書真?zhèn)渭捌淠甏?,于此論述更細,如“從舊志不著錄而定其偽或可疑”,、“后人說某書出現(xiàn)于何時,,而那時人并未看見那書,從這上可斷定那書是偽”,、“從書的來歷曖昧不明而定其偽”諸項,,均卓有見地,為現(xiàn)代學者所遵信,。
  我們再看看這部晦跡七百年的所謂唐人著作,,出世流布的過程如何,是“來歷曖昧不明”,,還是淵源傳流有緒,?
  三、《二十四詩品》之出世及其疑問
 現(xiàn)在我們能看到的最早一篇明確說到司空圖作《二十四詩品》的文字,是明末人鄭鄤的《題詩品》〈《垂陽草堂文集》卷一六):
 東坡云:“唐末司空圖崎嶇兵亂之間,,而詩文高雅,,猶有承平之遺風,其論詩曰:梅止于酸,,鹽止于咸,,飲食不可無鹽梅,而其美常在咸酸之外,,蓋自列其詩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韻,,恨當時不識其妙,予三復其言而悲之,?!编岛酰О偈郎舷?,凡有得于詩文之中者,,未有不悲之者也,。四言體自三百篇后,,獨淵明一人耳。此二十四韻,,悠遠深逸,,乃復獨步,可以情生于文,,可以想見其人,。以《詩品》署題,亦猶之樂天之《賦賦》也,。
  鄭鄤(1594—1639)字謙止,,號天山,武進人,。天啟六年為庶吉士,,上疏劾魏忠賢,被貶為民,。崇禎十二年(1639),,為溫體仁誣以不孝之罪而磔(zhé)死。事見其自撰《天山自敘年譜》及《明史·周宗建傳》,、《文震孟傳》,、《奸臣傳》等。上文雖不詳確作于何年,,大致可知為天啟,、崇禎間作。以東坡語為指《二十四詩品》,亦以其所云為最早,。
  其次為明末人費經(jīng)虞《雅倫》(轉(zhuǎn)錄自香港華風書局1983年出版詹幼馨著《司空圖〈詩品〉衍繹》:
 詩品之說起于鐘嶸,。……唐司空表圣以一家有一家風骨,,乃立二十四品以總攝之,,蓋正變俱采,大小兼收,,可謂善矣,。然有孤行者,有通用者,,猶當議焉,。其曰雄渾、沖淡,、纖濃,、高古、典雅,、綺麗,、自然、豪放,、疏野,、飄逸各立一門,如洗煉,、含蓄,、精神、實境,、超詣,、流動、形容,、悲慨之類,,則未可專立也。雄渾有雄渾之洗煉,,沖淡有沖淡之洗煉,,纖稱有纖銥之含蓄,高古有高古之含蓄,,典雅有典雅之精神,,綺麗有綺麗之精神也。又勁健,、沈著,,不外雄渾,縝密,不外典雅,,委曲,,不外含蓄,清奇,、曠達,,不外豪放。故因其原品損之補之,,定為上中下品,,引古人詩以立準,先取三百篇而加測焉,。
  《明史》不載費氏事跡,。《千頃堂書目》卷二八有“費經(jīng)虞《雅倫集》,、《荷衣集》”,,注云:“字仲若,新繁人,。崇禎己卯舉人,,桂林知縣?!背绲澕好疄槭辏?639),,距明亡僅五年,?!端膸烊珪偰俊肪硪痪牌咴娢脑u類存目有費氏《雅論》二十六卷,應(yīng)即此書,。其成書當不早于崇禎中后期,,甚至可能在明亡以后。
  今知《二十四詩品》最早之刊本有三,,皆刊于明季:一為吳永豹《續(xù)百川學?!繁荆暇┐髮W圖書館有存,。友人武秀成代為查閱后告,,此本每頁九行,行二十字,,無序跋,,首題“唐司空圖撰,汪嘉嗣閱”,,正文有圈點,。此套叢書無具體刊刻年代,該館古籍部據(jù)版式鑒定為明崇禎刊本。
  二為毛晉輯《津逮秘書》本,,末有毛晉跋云:
  此表圣自列其詩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則也,。昔子瞻論黃子思之詩,謂“表圣之言美在咸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嘆,。”於乎,!“崎嶇兵亂之間,,而詩文高雅,猶有承平之遺風,?!蔽┢溆兄且运浦?,可以得表圣之品矣,。常熟毛晉識。
  此跋與鄭鄤所云,,大致相同,,惟不知孰先孰后。毛晉改蘇軾“二十四韻”為“二十四則”,,尤可注意,。《津逮秘書》亦刊于崇禎間,,以??本珜彾鵀楹笕怂亍?BR>  三為宛委山堂刊一百二十卷《說郛(fú,,城郭)》本,,收入該書卷七九,署“唐司空圖”,,無序跋,。宛委山堂刊《說郛》署“天臺陶宗儀纂,姚安陶埏重輯”,。陶宗儀原編《說郛》一百卷,,與此重輯本有很大不同。原編本今有商務(wù)印書館刊本,,無《二十四詩品》,,知為重輯本始收入。宛委本首有順治四年王應(yīng)昌,、李際期二序,。但據(jù)今人陳先行《說郛再考證》(《中華文史論叢》1982年3輯),、昌彼得《說郛考》(臺灣文史哲出版社1979年出版,轉(zhuǎn)引自《書品》1992年2期刊程毅中《〈說郛考〉評介》)研究,,二序未可盡信,,全書始編于明末,經(jīng)始于萬歷末年,,大部分則開雕于天啟,、崇禎之間?!抖脑娖贰匪谥砥呔?,即為后刻者,以崇禎間刻行之可能為大,。
  其他刊本,,均為清人所刊,較重要者有康熙四十一年席氏刊《唐詩百名家全集》本《司空表圣詩》三卷附,、康熙四十六年(1702)揚州詩局刻《全唐詩》卷六三四所收,、乾隆三十五年(1770)刻《歷代詩話》本、乾隆間《四庫全書》本,、乾隆五十七年(1792)《紫藤書屋叢刻》本,、五十九年(1794)《龍威秘書》本、嘉慶十五(1805)《學津討原》本等,。自道光以后,,有楊振綱《詩品續(xù)解》、楊廷芝《二十四詩品淺解》,、孫聯(lián)奎《詩品臆說》等,。賡續(xù)者亦皆清乾隆以后人,以袁枚《續(xù)詩品》最著名,。稱引評述者有王夫之(《姜齋詩話》卷一引“規(guī)以象外,,得其圜中”二句,,王士禛(見《師友詩傳錄》,、《帶經(jīng)堂詩話》卷三〉、趙執(zhí)信(《談龍錄》)等,,亦皆為清康熙或稍后之事,。上述各種刊本或著作,凡有敘跋議論者,,皆取稱賞的態(tài)度,,于其著錄來源,未有作認真探尋者,。除稱引鄭鄤,、毛晉均已引過的蘇軾那段話,,就是將其與司空圖《與李生論詩書》作比較。較具代表性的是《四庫總目提要》的說法:
  唐人詩格傳于世者,,王昌齡,、杜甫、賈島諸書,,率皆依托,,即皎然杼山《詩式》,亦在疑似之間,,惟此一編,,真出圖手。
 后引圖《與李生論詩書》,,復云:
  其持論非晚唐所及,。故是書亦深解詩理,凡分二十四品,,……各以韻語十二句體貌之,。所列諸體畢備,不主一格,。王士禛但取其“采采流水,、蓬蓬遠春”二語,又取其“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二語,,以為詩家之極則,其實非圖意也,。
  這篇提要錯謬極多,。王昌齡《詩格》已見引于《文鏡秘府論》,皎然《詩式》亦流傳有緒,,絕無可疑,,唐宋人未有題為杜甫撰之詩格,署名賈島的《二南密旨》雖未必即島撰,,但可肯定為宋前之書,。凡此均可見提要撰者之舛疏。而其斷《詩品》“真出圖手”,,證據(jù)僅為“此書亦深解詩理”,,未舉任何書證。乾嘉學者于經(jīng)史考證深細,,于文學卻疏于考訂,,于此可見一斑。
  總括以上的考述,、不難看出,,此書自明末出世以后,,稱道者雖代不乏人,但未有人對其淵源作過認真的考察,,連毛晉這樣的刻書家和版本鑒別家,,附跋中也未說明所據(jù)為何種版本,其來源如何(毛氏父子的其他題跋,,多詳于此類交待〉,。各家所舉證據(jù),似僅兩條:其一,,蘇軾已稱及此書,,其二,此書深解詩理,。后者可不必詳論,,前者則有必要作較詳細的考察。因為現(xiàn)代各種論著在談到此書為宋人所重視,,且對宋代詩學產(chǎn)生巨大影響時,,所舉也主要是蘇軾的這段話。如蘇軾這段話確是就《二十四詩品》而言,,因其時距唐末尚近,,此書也就確無可疑了。
  蘇軾這段話,,見其所作《書黃子思詩集后》(《經(jīng)進東坡文集事略》卷六〇),。今將其中與司空圖有關(guān)的一段全錄如次:
  唐末司空圖崎嶇兵亂之間,而詩文高雅,,猶有承平之遺風,。其論詩曰:“梅止于酸,鹽止于咸,,飲食不可無鹽梅,,而其美常在咸酸之外?!鄙w自列其詩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韻,,恨當時不識其妙,予三復其言而悲之,。
  “二十四韻”何所指,?自鄭鄤以為指《詩品》而言,后人多信之,。如郭紹虞先生主編的《中國歷代文論選》,此篇下注云:”即指《二十四詩品》,?!安⒄J為東坡此書所論,,“和司空圖的《詩品》有淵源關(guān)系”。
  然而我們對此不能無疑,。蘇軾云圖“自列其詩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韻”,,“有得于文字之表”是“其詩”的定語,故此句可簡作“自列其詩二十四韻”,?!傲小闭吡_列,“其詩”顯應(yīng)指司空圖本人之詩,?!绊崱弊衷谔扑稳嗽娭袠O多見,一般均指近體詩之一聯(lián),,即二句柙一韻之意,。如杜甫《蹭李八秘書別三十韻》、《秋日夔府詠懷奉寄鄭監(jiān)李賓客一百韻》,、蘇軾《王晉卿作煙江疊嶂圖仆陚詩十四韻……》,,白居易《與元九書》“自一百韻至兩韻者四百馀首”,皆是,。而謂一篇為一韻,,則鮮有此例。毛晉似乎是看到了這一點,,改“二十四韻”為“二十四則”,,但顯然已非東坡原文。今按:蘇軾引司空圖論詩數(shù)語,,據(jù)圖《與李生論詩書》撮錄大意而成,,“自列其詩”云云,僅指圖在此書中自舉己所作詩二十四聯(lián)而言,。為充分證明這一結(jié)論,,我們據(jù)《四部叢刊》影印舊鈔本《司空表圣文集》卷二,將此書全錄如下,。原注加括號引錄,。在引錄各聯(lián)下,以阿拉伯數(shù)字加了序號,。
  文之難而詩之尤難,,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詩也,。江嶺之南,,凡是資于適口者,若醯(xī,,醋),,非不酸也,,止于酸而已,若鹺(cuó,,鹽),,非不咸也,止于咸而已,。華之人以充饑而遽輟者,,知其咸酸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彼江嶺之人,,習之而不辨也,宜哉,!詩貫六義,,則諷諭抑揚,渟蓄溫雅,,皆在其間矣,。然直致所得,以格自奇,,前輩編集,,亦不專工于此,矧其下者耶,!王右丞,、韋蘇州澄澹精致,格在其中,,豈妨于遒舉哉,?賈浪仙誠有警句,視其全篇,,意思殊餒(něi,,弱),大抵附于蹇澀,,方可致才,,亦為體之不備也,矧其下者哉,。噫,!近而不浮,遠而不盡,,然后可以言韻外之致耳,。愚幼常自負,既久而愈覺缺然,然得于早春則有“草嫩侵沙短,,冰輕著雨銷”(1),,又“人家寒食月,,花影午時天”(2),,又“雨微吟足思,花落夢無憀(無聊)”(3),,得于山中則有“坡暖冬生筍,,松涼夏健人”(4),又“川明虹照雨,,樹密鳥沖人”(5),,得于江南則有“戍鼓和潮暗,船燈照島幽”(6),,又“曲塘春盡雨,,方響夜深船”(7),又“夜短猿悲減,,風和鵲喜靈”(8),,得于塞下則有“馬色經(jīng)寒慘,雕聲帶晚饑”(9),,得于喪亂則有“驊騮思故第,,鸚鵡失佳人”(10),又“鯨鯢人海涸,,魑魅棘林高”(11),,得于道宮則有“棋聲花院閉,幡影石幢幽”(12),,得于夏景則有“地涼清鶴夢,,林靜肅僧儀”(13),得于佛寺則有“松日明金像,,苔龕響木魚”(14),,又“解吟僧亦俗,愛舞鶴終卑”(15),,得于郊園則有“遠陂春旱滲,,猶有水禽飛”(16),得于樂府則有“晚妝留拜月,,春睡更生香”(17),,得于寂寥則有“孤螢出荒池,落葉穿破屋”(18),,得于愜適則有“客來當意愜,,花發(fā)遇歌成”‘(19),雖庶幾不濱于淺涸,亦未廢作者之譏訶450唐代文學叢考也,。又七言云:“逃難人多分隙地,,放生鹿大出寒林?!保?0)又:“得劍乍如添健仆,,亡書久似憶良朋?!保?1)又:“孤嶼池痕春漲滿,,小欄花韻午晴初?!保?2)又:“五更惆悵回孤枕,,猶自殘燈照落花?!保?3)又:“殷勤元日日,,欹(qī ,倚靠)午又明年,?!保?4)皆不拘于一概也。蓋絕句之作,,本于詣極,,此外千變?nèi)f狀,不知所以神而自神也,,豈容易哉,!今足下之詩,時輩固有難色,,倘復以全美為工,,即知味外之旨矣。勉哉,。某再拜,。
  除了四處作者自注引上句以便對方理解詩意外,此書自舉己作恰為二十四聯(lián),,也即蘇軾所云之“自列其詩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韻”,。此書中“得于早春則有”某句這類句式,與蘇軾“其詩有得于文字之表”云云,,在句式上也是一致的,。可知蘇軾《書黃子思詩集后》此節(jié)之議論,,僅為讀司空圖《與李生論詩書》而發(fā),,與《二十四詩品》本無任何聯(lián)系,。
  關(guān)于司空圖《與李生論詩書》,還有兩點應(yīng)附帶說明的,。其一,,上文錄自《四部叢刊》本,原鈔者曾以宋本校過,。北宋本現(xiàn)存北京圖書館,,我們雖未曾寓目,但文字上相信不會有很大的不同,。其二,,《文苑英華》卷六八一收《與李生論詩書》,,與文集所收文字稍有不同,,即無上引二、三兩聯(lián),,第八聯(lián)在第四聯(lián)前,,第六聯(lián)作“日帶潮聲晚,煙和楚色秋”,,第十六聯(lián)前多出“暖景雞聲美,,微風蝶影繁”二句,所引為二十三聯(lián),。南宋周必大,、彭叔夏校《英華》時,,據(jù)集本及《唐文粹》卷八五將所缺二聯(lián)補入,,使今本《英華》引詩為二十五聯(lián),后《全唐文》即據(jù)《英華》,?!短莆拇狻匪談t同集本。并合二種不同的傳本,,引詩共二十六聯(lián),。為何有這一差異,本文不必深究,。蘇軾雖未說所見為何本,,但如為集本或《唐文粹》,恰為二十四韻,。如所見《英華》,,則僅二十三韻,惟北宋時《英華》秘在內(nèi)府,,外間不易得見,。這一差別,并不影響前文的推斷。
  以上推斷還可從宋人引錄蘇軾這段話時的態(tài)度得到證明,。任舟《古今總類詩話》(《仕學規(guī)范》卷三八引)僅引“東坡云司空表圣自論其詩以為得味于味外”一語,,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一六則云:“其論詩以梅止于酸,鹽止于咸,,咸酸之外,,醇美乏焉,東坡嘗以為名言,?!本丛俜Q引“二十四韻”一語,當并不謂其另有所指,。洪邁《容齋隨筆》卷一0引及“二十四韻”一段,,但隨即云:“予讀表圣《一鳴集》,有《與李生論詩》一書,,乃正坡公所言者,。”是洪邁之看法,,與本文以上的考證,,若合符契。以洪邁之博學多聞,,以陳振孫之諳熟群籍,,于東坡此語并無異說,足證以東坡所云為《二十四詩品》,,全出明末人的牽附,。
  蘇軾所云既與《二十四詩品》無關(guān),明末至清代人又均未提出此書來源之具體證據(jù),,宋元書志中更從未提及司空圖作有此書,,那么此書從何而來呢?
  有人或會提出這樣的假說:此書原為三十卷本《一鳴集》中之一篇或一卷,,因存于文集中,,不為宋人所重,至明末抽出單行,,世人始知有此書,。
  此說似亦可備一說。但我們在考察了司空圖文集及其詩文的流傳過程后,,認為這一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司空圖有《一鳴集》三十卷,《新唐書·藝文志》,、《郡齋讀書志》卷一八,、《宋史·藝文志》皆著錄,,知南宋時尚存,后不傳,。南宋蜀刻本《司空表圣文集》十卷,,《直齋書錄解題》卷一六曾提及,謂“但有雜著,,無詩,。”此本今存,。清以后流傳的四庫本,、《嘉業(yè)堂叢書》本、《四部叢刊》本,,皆沿此本而出,。該本除卷三存《月下留丹灶》一詩外,馀均文,?!度莆摹肪戆拴柶咧涟艘哗柎鎴D文四卷,凡六十九篇,,皆見十卷本文集。南宋時另傳《司空表圣集》十卷,,《直齋書錄解題》卷一九著錄,,云“別有全集,此集皆詩也”,。此詩集宋以后不存,。明末胡震亨輯《唐音統(tǒng)簽》,據(jù)群書料為五卷,,后《四部叢刑》本即據(jù)以影印,,加題曰《司空表圣詩集》?!度圃姟肪砹亮匿洖槿?,除增收《詩品》外,較胡本僅多《洛陽詠古》一首(系誤收胡曾詩,。同書卷八八五補錄十首,,則全據(jù)《古今歲時雜詠》。)胡輯存詩三百六十八首,,其中七絕二百三十一首,,五絕七十首,均出《萬首唐人絕句》,。其馀六十馀首,,分別出自《司空表圣文集》,、《文苑英華》、《唐文粹》,、《唐詩紀事》,、《樂府詩集》、《古今歲時雜詠》,、《唐詩鼓吹》,、《瀛奎律髓》等書,殘句則分別出自《唐摭言》,、《五代史闕文》,、《宣和書譜》、《老學庵筆記》,、《苕溪漁隱叢話》,、《緯略》、《困學紀聞》及圖之《與李生論詩書》,??傊抖脑娖贰吠?,現(xiàn)存司空圖詩文均可在宋元典籍中找到出處,,而入明以后典籍中,未有新的作品出現(xiàn),。這一情況說明,,除《司空表圣文集》十卷留存至今外,三十卷本的《一鳴集》和十卷本的詩集,,明代皆已無傳,。《二十四詩品》不可能是已失傳之司空圖文集中之一部分,。
  明末刻書業(yè)興旺發(fā)達,,書賈偽造古書以射利,成為一時之風氣,。對此,,清人揭發(fā)已多?!抖脑娖贰吩谶@一時期突然出現(xiàn),,其來源又如上述般的撲朔迷離,其真實性確實使人感到懷疑,。按照梁啟超所定判別偽書之標準,,我們已有較充分的理由判其為偽書。盡管如此,,我們?nèi)云诖苷业竭M一步的證據(jù),,揭示其作偽的過程,,使這一疑案能夠定讞(yàn,定罪),。

 

☆孫卓虹:《二十四詩品》作者論爭小議
 原傳唐代司空圖所撰《二十四詩品》,,是中國文學批評史上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但自1994年以來,,有關(guān)它的作者及其產(chǎn)生時代卻發(fā)生了一場聲勢頗大的文學論爭:有人認為它的作者是明代的懷悅,,有人認為是元代的虞集,也有人極力維護司空圖本人的著作,。迄今,,已經(jīng)發(fā)表有關(guān)論文二十多篇,在兩次國際學術(shù)會議上,,曾有熱烈的討論,,《中國詩學》在1997年7月發(fā)表了一組專欄文章。這場文學論爭的意義十分重大,,因為《二十四詩品》的產(chǎn)生時代如果的確需要大大推后,,那么,現(xiàn)有的中國文學史,、中國文學批評史乃至美學史將因之而改寫,。同時,這場文學論爭的意義還在于:考據(jù)辨?zhèn)螌W重新登上了文學研究的至高點,,研究者必須憑材料說話,,憑證據(jù)說話,在鐵的材料面前,,一切眩人眼目的新奇理論都顯得蒼白無力。因此,,每一位中國古代文學研究者似乎都應(yīng)該對這個熱點或多或少地予以關(guān)注,。本文試圖從文獻考證的角度對這場文學論爭中的一些重要觀點作出評述,并對其中的某些問題提出點滴補充材料和意見,。
      一,、陳、汪辨?zhèn)沃婆c立
    復旦大學陳尚君先生是這場文學論爭的始發(fā)起者,,他約請汪涌豪先生合作撰寫了《司空圖〈二十四詩品〉辨?zhèn)巍芬晃?,?994年浙江新昌召開的唐代文學會和1995年江西南昌中國古代文論會上予以披露,引起強烈反響,。該文的主要觀點有破有立,,破之者曰:《二十四詩品》非司空圖所作;立之者曰:《二十四詩品》乃明人懷悅所作《詩家一指》之一部分,。
    陳,、汪《辨?zhèn)巍分饕岢隽巳罄碛桑浩湟?,《二十四詩品》與司空圖論詩宗旨不同。其二,,明萬歷以前未有人見過《二十四詩品》,。其三,《二十四詩品》在明末托名司空圖系出于對蘇軾詩論的誤會,。要提出這三條理由,,需要長期積累的文獻功底和嚴謹科學的工作方法,誠屬不易,。當然,,事出草創(chuàng),難免千慮一失,;后出轉(zhuǎn)精,,正屬文學研究發(fā)展之必然。
    時至今日加以檢討,,第一條理由在理論的層面探討問題,,見仁見智,難以確立客觀的評判尺度,。比如,,汪涌豪先生認為《二十四詩品》通篇充盈道家氣息,而司空圖一生中儒家思想始終占有主導地位(參見汪氏后續(xù)論文《論〈二十四詩品〉與司空圖詩論異趣》,,而祖保泉先生則認為儒家思想,、禪宗思想在司空圖后半生的思想領(lǐng)域里兼而有之,不能只肯定前者而否定后者,。(見祖氏論文《〈二十四詩品〉是明人懷悅所作嗎,?》)。這種爭議出自學者個人觀察和理解的角度不同,,難以定出誰是誰非的客觀標準,。
    第二條理由需加以修正,由于在萬歷以前的詩格著述中發(fā)現(xiàn)佚名的《二十四詩品》,,此條宜改作“根據(jù)迄今發(fā)現(xiàn)的材料,,萬歷以前無人得見署名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這條理由的材料依據(jù)是頗為充實的,,反對者迄今尚未取得重要突破,。
    第三條是對蘇軾《書黃子思詩集后》所說“自列其詩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韻”的理解問題,目前分歧頗大,,主要有三種意見:王運熙先生支持陳,、汪之說,認為“蘇軾所謂二十四韻,肯定是說司空圖摘引了他自己的兩句一韻的二十四個例子”(見《〈二十四詩品〉真?zhèn)螁栴}我見》),。祖保泉,、陶禮天反對陳、汪之說,,認為“二十四韻實指二十四首詩,,是每首從一個韻部中選字押韻的詩。作為蘇軾對司空圖詩味外之旨的體會,,只有《二十四詩品》足以當之”(見《〈詩家一指〉與〈二十四詩品〉作者問題》),。張少康先生指出,“二十四韻”指司空圖二十四聯(lián)詩句,,這一點確是有一定說服力的,,但目前還不能絕對排除蘇軾所說“二十四韻”有指《二十四詩品》的可能性,可以存疑(見《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正偽問題之我見》),。
    《辨?zhèn)巍芬晃乃⒌恼娼Y(jié)論是明人懷悅作《二十四詩品》,,由于新材料的發(fā)現(xiàn),這一結(jié)論已不能成立,。說詳下,。
      二、張健之訂正及新說
    北京大學張健先生1995年5月發(fā)表《〈詩家一指〉的產(chǎn)生時代與作者——兼論〈二十四詩品〉作者問題》一文,,表示同意陳,、汪所提出的《二十四詩品》非司空圖作的觀點,但認為明人懷悅作《二十四詩品》的結(jié)論是錯誤的,。他另外提出《二十四詩品》的作者有可能是元代的虞集,。
    張健先生所依據(jù)的材料是相當過硬的,他指出明初趙為謙在《學范》中引用過包括《二十四詩品》在內(nèi)的《詩家一指》,,其時代早于懷悅七十余年,,這就從根本上否認了懷悅作《詩家一指》的可能性。張健還考查出明初有三人:懷悅,、楊成和史潛分別據(jù)寫本刊刻過《詩家一指》,,并在后續(xù)的論文《從懷悅編集本看〈詩家一指〉的版本流傳及篡改》中梳理了明代詩格著述的流傳情況。但張健據(jù)史潛刻本《虞侍書詩法》以及文中“集之《一指》”的提論,,論證《二十四詩品》的作者可能是虞集,則結(jié)論還有待商榷,。
    陳尚君先生在后來發(fā)表的《〈二十四詩品〉》辨?zhèn)巫酚洿鹨伞肺闹谐姓J:“懷悅不是《一指》的作者而僅是編者,,已基本可以證定,拙文中的有關(guān)部分,,應(yīng)予以訂正,。”體現(xiàn)了學者的求實風范,。但他同時認為“虞集說”尚不足以成為定論,。
      三,、張柏青之用韻分析
    安徽大學張柏青先生1996年發(fā)表《從〈二十四詩品〉用韻看它的作者》一文,通過比較《二十四詩品》,、晚唐詩,、司空圖詩、虞集詩的用韻特點,,指出:從縱的方面來看,,《二十四詩品》用韻不同于宋詞、元曲,,而與唐詩,、司空圖詩的用韻相和;從同一韻系來看,,《二十四詩品》用韻不同于按“平水韻”用韻的虞集詩,,而與按《切韻》韻部用韻的唐詩、司空圖詩完全相和,。尤其是《二十四詩品》用韻較寬,,如《縝密》一品“支、脂,、之,、微”通押,而現(xiàn)存司空圖詩賦也用韻較寬,,有“支,、脂、之,、微”通押的5例,。
    從用韻情況分析,《二十四詩品》出于司空圖的可能性大,,出于虞集的可能性小,。不過,盡管詩文用韻可以反映時代不同語音變化的特點,,但是,,有復古傾向的詩人用韻往往刻意模仿古人,這樣的詩文便不能反映其當代的語音特點,。因此,,用韻分析的方法盡管是科學的,一般來說也只能作為考證結(jié)論的內(nèi)證之一,。
      四,、王步高之避諱質(zhì)疑
    王步高先生1997年發(fā)表《二十四詩品非司空圖作質(zhì)疑》一文,其中從避諱學的角度提出質(zhì)疑說,《二十四詩品》中“豪放”一品有句云:“天風浪浪,,海山蒼蒼,。”“海山”者,,元武宗之名諱也,。如果《二十四詩品》真是出自虞集之手,那么,,虞集作為對封建禮教十分看重的文人,,他在詩中竟直用當朝皇帝的名諱,乃是不可思議的,。
    我們知道,,元代避諱不如宋金繁復,趙翼《廿二史札記》中即有“元帝后皆不諱名”之說,。但是,,一般受封建禮教浸染甚深的士人,仍然會尊崇傳統(tǒng)而避諱的,?!对贰こ叹薹騻鳌芳摧d:“巨夫名文海,避武宗諱以字行,?!庇菁錾砻T,乃南宋名相虞允文四代孫,,本人思想道學氣甚重,,其在詩文創(chuàng)作中不避帝諱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因此,,我以為王步高先生的這條質(zhì)疑相當有力,。
      五、張伯偉之雜纂說
    前此陳尚君和張健都認為《詩家一指》的作者即是《二十四詩品》的作者,,南京大學張伯偉先生不同意這一觀點,,他認為二者之間不能劃等號。張伯偉發(fā)表了《元代詩格偽書考》和《從元代的詩格偽書說到〈二十四詩品〉》兩篇文章,,考察了元代詩格類書籍構(gòu)成的一般特征,,認為《詩家一指》是一部從唐、宋及元代初期的詩論中抄撮編纂而成的書,,非出于自撰,。質(zhì)言之,《詩家一指》是偽書,,但其中的材料《二十四詩品》則不一定是偽的,而且可能來源甚早。至于其出自唐,、宋,,抑或元初,則迄今尚不能得出確實的結(jié)論,。
    在“懷悅說”被否定,,“虞集說”受到嚴重挑戰(zhàn)的情況下,張伯偉之說不失為一種較穩(wěn)妥的看法,。
      六,、祝尚書發(fā)現(xiàn)之新材料與束景南之辨?zhèn)?BR>    四川大學祝尚書先生查檢《全宋文》資料,,發(fā)現(xiàn)一篇宋人王晞寫于嘉泰四年的《林湖遺稿序》,,其中有“全十體,備四則,,該二十四品,,具一十九格”之語,。如果這篇序文是真實的,那就可以證明懷悅本和楊成本《詩家一指》題注中所說“《詩家一指》出自《滄浪詩話》之前”是有根據(jù)的,。不過,,杭州大學束景南先生已發(fā)表《王晞〈林湖遺稿序〉與〈二十四詩品〉辨?zhèn)巍芬晃模甲C王晞《林湖遺稿序》是一篇偽作,。束先生的考證盡管言之成理,,但并無版本依據(jù)。因此,,這篇文章實在值得繼續(xù)深入探究,。
      七、兩點補充意見
    以上,,我們主要從文獻考證的角度對這場文學論爭的進展情況作了簡要的評述,。在經(jīng)過許多專家學者努力之后,可以想見,,時至今日要在此問題的研究中取得突破性進展是非常困難的,。但在問題沒有解決之前,繼續(xù)努力探究也是非常必要的,。筆者在關(guān)注這場文學論爭的同時,,自己也作了一些文獻調(diào)查和思考,下面,,擬提供兩點不成熟的補充材料和意見:
    (一)《二十四詩品》在何時列在司空圖名下,,何時脫離詩格著述而獨立,應(yīng)予繼續(xù)探討,。陳尚君,、汪涌豪《辨?zhèn)巍芬晃闹赋?,今知《二十四詩品》最早之刊本有三,皆刊于明季,。一是吳永《續(xù)百川學?!繁荆敲珪x《津逮秘書》本,,三是宛委山堂刊一百二十卷《說郛》本,。這三種皆為叢書本。我們發(fā)現(xiàn)明末有一種總集也刊載署名司空圖《二十四詩品》,,尚無人提及,。明人賀復征編輯《文章辨體匯選》卷四百三十九收錄粱鐘嶸《詩品序》和唐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此書入清僅存抄本,,浙江巡撫采進,,收錄入《四庫全書》,現(xiàn)載于臺灣影印版《四庫全書》第1402冊-1410冊,?!端膸焯嵋窊?jù)書中賀復征自撰《道光和尚述》知賀復征天啟中曾入蜀,可見賀復征的生活時代是明末,。這條材料固然不能使署名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年代提前,,但也可輔助證明在明代末年司空圖著《二十四詩品》已得到社會的公認。同時,,賀書將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緊接鐘嶸《詩品》之后,,也表明《二十四詩品》已脫離詩格著述而獨立行世。
    (二)沿著張伯偉的思路前進,,繼續(xù)探討元代詩格著述的材料來源,。比如,原題作元人楊仲弘的《杜陵詩律》,,程千帆先生《杜詩偽書考》已考證其出自南宋林越的《少陵詩格》,。又如,南宋魏天應(yīng)著有《論學繩尺》一書,,“是編輯當時場屋應(yīng)試之論,,冠以論訣一卷,所錄之文,,分為十卷,。凡甲集十二首,乙集至癸集俱十六首,,每兩首立為一格,,共七十八格”。其隨題立格的方式,,應(yīng)該對題作元人范德機的《木天禁語》,、《詩學禁臠》諸書頗有影響,。看來,,不僅僅局限于《詩家一指》,,而是對元代的詩格著述作全面廣泛的追根溯源工作,必將有助于解決《二十四詩品》的作者問題,。
    最后,我們要談到一個可喜的現(xiàn)象:在這場文學論爭中,,許多學者體現(xiàn)出求實求真的治學態(tài)度和良好的學術(shù)道德規(guī)范,。學者們在文章中不沒纖芥之善,哪怕是引用在師友言談通信中別人提出的材料或觀點,,也要列出別人的大名,。為了學術(shù)進步,學者們不搞資料封鎖,,常?;ハ嗉馁浾滟F材料影印本。這種高風亮節(jié),,令人贊賞不已,。可以相信,,只要能夠保持這樣良好的學術(shù)氛圍,,不僅《二十四詩品》的作者問題最終能夠得到解決,而且整個中國古代文學和文學批評研究,,也是大有希望的,。
 
參考文獻:
    [1] 《〈二十四詩品〉作者是明代懷悅》,上?!段膮R報》1995年3月16日第8版,。
    [2] 王步高《〈二十四詩品〉非司空圖作質(zhì)疑》,《中國詩學》第5輯,,1997年7月版,,頁9-19。
    [3] 王運熙《〈二十四詩品〉真?zhèn)螁栴}我見》,,《中國詩學》第5輯,,1997年7月版,頁1-2,。
    [4] 束景南《王晞〈林湖遺稿序〉與〈二十四詩品〉考辨》,,《中國詩學》第5輯,1997年7月版,,頁45-47,。
    [5] 汪泓《司空圖〈二十四詩品〉真?zhèn)伪婢C述》,,《復旦學報》1996年2期,頁33-37,。
    [6] 汪涌豪《司空圖論詩主旨新探—兼論其與〈二十四詩品〉的區(qū)別》,,《中國詩學》第5輯,1997年7月版,,頁20-25,。
    [7] 汪涌豪《論〈二十四詩品〉與司空圖詩論異趣》,《復旦學報》1996年2期,,頁39-44,。
    [8] 祖保泉、陶禮天《〈詩家一指〉與〈二十四詩品〉作者問題》,,《安徽師大學報》1996年1期,,頁89-97。
    [9] 祖保泉《〈二十四詩品〉是明人懷悅所作嗎,?》,,《安徽師大學報》1997年1期,頁76-78,。
    [10] 張少康《司空圖〈二十四詩品〉真?zhèn)螁栴}之我見》,,《中國詩學》第5輯,1997年7月版,,頁3-8,。
    [11] 張伯偉《元代詩學偽書考》,《文學遺產(chǎn)》1997年3期,,頁65-73,。
    [12] 張伯偉《從元代的詩格偽書說到〈二十四詩品〉》,《中國詩學》第5輯,,1997年7月版,,頁26-30。
    [13] 張柏青《從〈二十四詩品〉用韻看它的作者》,,《安徽師大學報》1996年4期,,頁38-42。
    [14] 張健《〈詩家一指〉的產(chǎn)生時代與作者——兼論〈二十四詩品〉作者問題》,,《北京大學學報》1995年5期,,頁34-44。
    [15] 張健《從懷悅編集本看〈詩家一指〉的版本流傳及篡改》,,《中國詩學》第5輯,,1997年7月版,頁31-40,。
    [16] 陳良運,、鄒然《將古代文論研究推進到新階段——中國古代文學理論學會第九屆年會暨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綜述》,,《文藝理論研究》1996年2期。
    [17] 陳尚君,、汪涌豪《司空圖〈二十四詩品〉辨?zhèn)巍?,《中國古籍研究》第一卷?9-73,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11月出版,。
    [18] 陳尚君《〈二十四詩品〉辨?zhèn)巫酚洿鹨伞?,《中國詩學》第5輯,1997年7月版,,頁48-56,。
    [19] 蔣寅《關(guān)于〈詩家一指〉與〈二十四詩品〉》,《中國詩學》第5輯,,1997年7月版,頁41-44,。
    [20] 獨孤棠《司空圖〈二十四詩品〉真?zhèn)螁栴}討論述要》,,《中外文化與文論》第一輯,四川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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