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光陰的流轉(zhuǎn)，我們正從龍尾走向蛇頭,。有人在微博上發(fā)牢騷說,，蛇年新春，可資吉祥和祝愿的套語少了很多,，會不會很冷清云云,。這想必是與龍年相比。龍是一種虛幻的靈物,，歷來被賦予了太多的希冀與傳奇,，其他生肖動物似乎都難以望其項背，緊跟著龍的蛇,，尤其容易讓人感覺到落差巨大,。不過蛇年也未必找不到亮點，辭去壬辰年,，在嶄新的癸巳年里每個人會越活越年輕：
這首先要從蛇有“小龍”之稱說起,。一種生肖動物被冠之以“小”的另一種，這種待遇,，似乎絕無僅有,。這里的“小”，并不全是大小的意思,，而是成熟體與幼體的差異,。畢竟在典籍中記載著龍可大可小，變幻莫測,；而溯源到龍之本相與原始狀態(tài),，有一種廣為人知的意見認為，龍是由諸多動物拼貼而成的,，這可能反映了上古圖騰崇拜階段諸部落的結(jié)盟與融合,，而這其中的主體可能是作為圖騰的蛇。所以,，我們剛過完龍年,，再過個小龍年,，可不是與時間的矢量相背，要返老還童了么,？
作為大神的蛇
而在上古時代,，崇拜蛇，視之為神物的觀念,，也似乎要比龍崇拜更加古老和原始,。例如我國上古保存神話信息最為豐富的《山海經(jīng)》中，《大荒北經(jīng)》一部提到的燭龍：
燭龍神的眼睛睜開來就是光明,，眼睛閉上就是幽暗，晝夜之分,，系于祂的眼皮子,，堪稱是世界之主宰了，其形即是人的臉和蛇的身子,。
而更著名的是蛇身神袛莫過于女媧,。有關(guān)她摶土造人、煉石補天的故事堪稱婦孺皆知,。而在漢代的畫像石等古代記錄中,，她往往與兄長伏羲一同出現(xiàn)。在圖像下方,，他們往往被畫成人身蛇尾,，而且相互纏繞在一起，為生殖與交配之意,。而在畫面上方,，他們卻一人持規(guī)，一人執(zhí)矩,，反映著他們對婚姻制度的規(guī)定,。傳說女媧和伏羲是夫妻,，二者系兄妹相婚，但是他們立下規(guī)矩,，同姓不可通婚,，因而也是兄妹相婚的終結(jié)者。自此之后,，兄妹相婚被稱之為亂倫,，成為普遍的禁忌。這場看上去有些不合倫理的婚姻,，誘發(fā)了很多解釋性傳播,，諸如伏羲女媧是大洪水之后的孑遺，迫不得已才成婚云云,，直到二十世紀還多有流布,。
山東省濟寧市武氏祠東漢畫像石拓片，主體人物即女媧與伏羲,。
然而在人類學(xué)家和民俗學(xué)者田野記錄到的情節(jié)里,，這兩兄妹往往已經(jīng)褪下蛇皮蛇軀，尾巴也已經(jīng)變成了雙腿,，純乎是人類的模樣了,。這可以證明后起的意識與先前不同——那人和動物相混雜的體征才是更古老神話的特點。晚近一些的傳說中,，即使有神通廣大的蛇,，也會化為人形，如果它,，不,，應(yīng)該說他或者她是主角的話。最著名的一個例子是《白蛇傳》的傳說,，人所共知,，似乎毋須多嘴。
白蛇傳：第三者的故事（上）
但是,，值得一提的是,，白蛇故事里還蘊藏著相當古老的意識，包括瑤池所盜之仙草,。那種食之可以起死回生的仙草,，即是在秦漢乃至更早的傳說中西王母所掌不死之藥的翻版。而有趣的是,，那王母或者西王母固然有比較清晰的流變,，《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謂西王母“豹尾虎齒”，與蛇尾似乎有差異；但也別有一種說法,，見于一本叫《十道山川考》的書,，提及“太行山為天下之脊，一名王母,，一名女媧,。”換言之,，女媧和王母,，或是異名同實?？磁畫z的事跡,，倒當?shù)闷鹬粮吲竦纳窀瘛Ｎ覀兺祿Q一下專名就可以發(fā)現(xiàn)：白素貞偷王母的靈藥,，其實是年輕的蛇仙盜更加老邁的蛇神的寶貝呢,。關(guān)于蛇懂得如何找尋不死之藥，又或者是不死之藥的擁有者,，這樣的古代故事頗多,，這或許與人們曾因蛇會蛻皮而認為其能長生有關(guān)。
北京頤和園中的長廊畫,，表現(xiàn)的是《白蛇傳》中游湖借傘的故事,。
在《白蛇傳》里還有一條青蛇。想得太多的現(xiàn)代讀者,，常有想要發(fā)掘許仙與小青的可能性,，亦見早有文本抒寫青白之間的曖昧競爭心理。在古典情境中,，一青一白,，坐擁雙美，姊妹并納,，妻妾同收,，齊人之福的三人模式并不隱微,，也不違規(guī)逾矩太甚,；但在現(xiàn)代意識中，小青不免處在第三者的位置上,。青白相較,，顯然是青蛇在情節(jié)中更顯蛇性，白娘子雖然有蛇的出身與本相,，其實是人的幻化而不是幻化成人,。
它是誰：第三者的故事（下）
古人認為蛇系陰物，本性好淫，所以可以被理解為第三者的符號,。蛇充當?shù)谌叩臍v史也許能一直追溯到造人之初,，這里讓我們先來援引西方正典：按照猶太人的神話，見諸《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的記載,，早在伊甸園中,，最初的男人亞當和最初的女人夏娃時候，與他們相處并帶來危機,，終結(jié)其甜蜜生活的罪魁禍首就是一條蛇,。那蛇在作第三者的時候，也許與人的相似度要比現(xiàn)在大得多,，我甚至有理由相信它可能長得就像個人一樣,，因為它那時會說話，如今蛇無手足,，匐匍蜿蜒,，優(yōu)雅地“蛇行”實是上帝對它誘拐女人的嚴懲。
古斯塔夫·多雷為彌爾頓《失樂園》繪制的插圖,。
“上帝”二字在漢文文獻中早就存在,，先秦時代最著名的史書之一《國語》中記云：“ 天子祀上帝，公侯祀百辟,，自卿以下不過其族,。 ”這里的“上帝”指天帝。而蛇作為第三者,，在我們這里也可以溯及上古,，言語發(fā)生之初，庶幾也就是人類之初的年代,，其事實是如此曲折隱秘,，也許要我們宕開一筆，從說話說起,。
語言,，而不是火或者其他工具，是人之為人的關(guān)鍵所在,。因為語言是思維的載體,，而正是在言語交際中，有了主客體之分,。在面對面的交流討論中,，會涉及他者，即是第三人稱,。那個誰有可能是男人,，謂之他,；有可能是女人，寫作她,；也可能非人,，如今用它來表示。但實際上,，這種分化是新文化運動以來對應(yīng)英語he,、she、it而作的文字上的分化,。漢語原先并不區(qū)別第三人稱的性別和人格,，統(tǒng)寫作他或者它均可；其他即是其它,，也是一個證據(jù),。我和你之外的其他者，那個“他”在古文獻中有時也寫作“佗”,，“它”和“也”二字不止在單人旁邊上可以換用,，在蟲字旁右側(cè)亦然，即蛇字也可以寫成“虵”,。而這里的“它”,、“也”也就是剝離人字旁的原始狀態(tài)，本義其實就是蛇,。
很容易從“它”的篆文看出它的本義：眼鏡蛇的象形,。根據(jù)《說文解字》的記載，“它”就是蛇的意思,。在上古,，人類生活在草木繁盛之地，最怕的就是蛇,。是以人們相見問候,，開口就是“無它乎”，相當于問：家里還好吧,？沒遭蛇吧,？“無它乎”后來也說“無恙乎”。按照東漢另一本叫《風(fēng)俗通義》的書所謂,，“恙”是一種喜歡吃人心的神秘蟲子,。
人類對蛇的恐懼已經(jīng)深植于集體無意識之中，是以有“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之說,。對于敬畏的諸神,、人,、物，自古以來我們有一種習(xí)慣：為尊者諱，也就是不提到其真名,，設(shè)法以其它字詞指代之,。《紅樓夢》中林黛玉因其母名叫賈敏,，始終堅持把“敏”字念成“密”的音,。《圣經(jīng)?舊約》所見“摩西十誡”中明確規(guī)定,，不得妄自叫出上帝的名字,。對于至親至圣者如此，而對于至邪至畏之物亦然,，《哈利?波特》中的伏地魔（Lord Voldemort）亦被稱為“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的人”（He-Who-Must-Not-Be-Named）,，只有鄧不利多和哈利波特可以道出他的名字，其他魔法師們只叫他“那個人”,。那個并不在場的,，或者說因為言說而在場的，言語性行為的第三者即第三人稱,，因此從一開始就是一條蛇,。
它無處不在：蛇更大的秘密？
人進,，蛇以及其他各種動物退,，庶幾是地球近幾千年來的自然史總綱?！皠游铩笔请p音節(jié)詞,，如果用一個字表示（古代漢語詞匯多為單音節(jié)）則可以稱之為“蟲”。這和我們現(xiàn)在對“蟲”字的理解與運用有很大的差別,。古人把動物進行分類,，鱗羽毛介裸，它們可以一一稱為鱗蟲,、羽蟲,、毛蟲、介蟲,、裸蟲,。這“蟲”字多有寫成“蟲”，即三個我們熟悉的簡單的“蟲”字相疊,，但這個簡單的“蟲”字卻更為古老,。
就其字形來看，“蟲”的本義也就是蛇,。所以“蛇”字有架床疊屋之嫌,。不過考慮到蛇類曾經(jīng)為數(shù)眾多,，群蛇蜿蜒，是以有“蟲”有“蛇”,，那也算有理有據(jù),。如果把蛇作為蟲的本義，而蟲作為動物的同義詞兩者聯(lián)系在一起看,，而讓我們再一次援引龍（要知道,，銜尾構(gòu)成完美的圓，正是蛇的一項貓狗追不到,、人則更加無法企及的本事）以示首尾呼應(yīng)吧：似乎在悠遠的文化象征體系中,，龍明顯代表了動物的理想和最高形態(tài)，而蛇隱約是動物的基本單位和普遍形態(tà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