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作為一種家園景象——以唐詩三首為例
作者:枕戈 2012年09月27日 我要評論 打印
冰河時代之后,,在東方建立了一個唐朝,。在那個天氣晴朗的日子里,我和血兒騎著馬,,其他幾個人坐著馬車來到那個唐朝的洞窟,。 那洞窟里的彩塑似乎被溫暖的火光映紅。剛從冰河時代逃離了洪水和冰河的中國人有了第一個像樣的家,。 在家中,中國漢族人民生起了火,?;鸸庥臣t了四壁。出現(xiàn)了溫暖的壁畫和景象,。冰河和戰(zhàn)亂以前基本上是荒草和墓地,。 終于到了唐朝這個家里生起了火,雕刻了巨大的石門上的石像,,四周畫上了城廓和豐衣足食的景象,。 ——海子《太陽,你是父親的好女兒》 海子,,那個早逝的天才詩人,,仿佛是說著夢中的囈語,反復道說著“家”,,道說著“唐朝的家”,,并且十分詭譎地說,直到唐朝“中國人有了第一個像樣的家”,。這個過早獻出自己生命的詩歌烈士,,反復夢想著唐朝這個遙遠的家,他是以自己斷頭的生命代價,,來反證我們現(xiàn)代人已經(jīng)喪失了自己的家,?現(xiàn)代人惶惶如喪家之犬? 而海子接著說,,在唐朝的這個家里,,中國人民生起了火;這個“火”,,發(fā)出溫暖的火光映紅家中的四壁,;或者,在太陽之“火”的照耀下,,中國人民生活在“天氣晴朗的日子”,。海子在這里用了很多具體的形象,,喚起了我們對這個“唐朝的家”的回憶。但我們絕不能說,,我們的詩人只是堆砌美麗的辭藻,,徒然眩人耳目。而是,,詩人之道說總是反映了歷史之訊息,,且有一種內(nèi)在的思想嚴密性。詩人以一種獨一無二的方式思考了詩歌的本質(zhì),。 詩人之作詩,,從一種層面上講,即是去建筑詩歌的家園,。因此,,海子說的“唐朝的家”,就有一種普遍的詩歌家園的意義,。我們說,,唐朝是一個詩歌的國度,唐朝人即是以作詩建筑了自己棲居的家園,?!疤啤边@個漢字,本身有著多么溫暖的家園色彩,,如廣袤的天穹庇護著我們,。同時,詩人之作詩離不開精神之火的燃燒,。詩歌唯依賴于一團精神之活火的燃燒,,方成其為詩歌的家園景象?;?,使萬物從物質(zhì)的形態(tài)掙脫出來,而進入升華蛻變的狀態(tài),。在漢語思想的五行說中,,火區(qū)別于金木水土其它四行,在身體上它對應于人的“心”,,故有所謂的心火,;火使人具有了思想,即,,進入了精神的境界,。精神使人從自然和“無”中掙脫出來。因此,,當海子說道唐朝這個生起火的家,,就同時道出了詩歌作為一種家園或者涵蘊著精神之火的特性,。人,居住在家園中,;同時,,人居住在家園中,唯依賴于一束精神之火的持留和映照,。家園本就是精神的家園,。 海子說到唐朝,“中國人有了第一個像樣的家”,。這正道出了,,詩歌作為一種家園景象,是如何普遍地映照在唐朝人的內(nèi)心,,并且如火如荼地燃燒在唐朝人的山川大地上,。唐朝人寫就的那部唐朝詩歌史,即可以看作唐朝人為建立自己的家園,,而做出不屈不擾的奮斗的歷史;尤其是從初唐到盛唐,,這種詩歌的家園是如何一步一步建筑得更加光輝燦爛,;而到了中唐晚唐,隨著大唐帝國大廈的坼裂崩潰,,他們又是如何為這種家園景象的頹敗作了無盡的嘆息和哀悼,,直至殘存的詩歌之火最終寂滅。即使還有所謂的詩歌,,也不是唐朝人使用的那種“火”,。 一、遙遙去巫峽,,望望下章臺 遙遙去巫峽,,望望下章臺。 巴國山川盡,,荊門煙霧開,。 城分蒼野外,樹斷白云隈,。 今日狂歌客,,誰知入楚來。 ——陳子昂《度荊門望楚》 陳子昂,,被譽為“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的詩人,是對唐朝詩歌的興盛起了關(guān)鍵作用的詩人之一,。亦可以說,,為唐朝的詩歌建筑起了奠定基礎的作用,,從他,我們已經(jīng)邁入了盛唐的門檻,。同時,,他又是初唐到盛唐間最悲壯的詩人,以一曲“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成就了古往今來一切頂天立地而無比孤獨的典型詩人形象,。從他的詩歌,我們可以看到處于歷史上升時期的唐朝詩人,,為建筑他們的詩歌家園而滿懷何等的慷慨和悲壯,,撒下了多少淚水和悲辛。 如同絕大部分的唐朝詩人,,青年陳子昂開始了他的漫游歷程,。而這首詩歌就發(fā)生在他年輕時候的漫游路途中。詩人之漫游,,絕非今人意義的游山玩水,。而是,漫游就是一種作詩,,作詩也絕不能脫離漫游,。因為,詩人之作詩本就是行走在詩歌的道路上的,。我們說詩人之作詩,,乃是去建筑家園,,而詩人之漫游即是把詩人帶入造訪家園的道路上去,。漫游,壯大了詩歌行動,,從而是更加宏偉的建筑家園的行動,。作為創(chuàng)造者,,詩人總是迷戀于那種亦創(chuàng)造亦毀滅的日日新的游戲,。漫游,既是一種對時間和空間的突破,,也是一種消逝,,從而讓家園始終處于建筑的過程中,而無一刻止息,。若我們不能從這種詩歌的本質(zhì)去理解詩人的漫游,,則我們無從知道古人何以如此喜愛漫游,。漫游,,就是一種作詩,。 這位年輕的詩人,,懷著滿腔的功業(yè)熱忱,辭別了故鄉(xiāng),,穿過巫峽——這條連接巴蜀和楚漢的通道——來到了古代楚國的地方?!斑b遙”——是對故鄉(xiāng)逝去的遙望,;“望望”——則是對到來中的新家園的展望。詩人正好處在一種源初的家園“故鄉(xiāng)”向新鮮家園轉(zhuǎn)折的關(guān)口,。故鄉(xiāng)之為故鄉(xiāng),,在于她總是逝去的,才能贏獲故鄉(xiāng)的本質(zhì),,故鄉(xiāng)在對自身的離開中保持其為故鄉(xiāng)——詩人停留在故鄉(xiāng)的原封不動中恰恰不能居有故鄉(xiāng),。在對故鄉(xiāng)的離開中,,一種新型陌異的家園展現(xiàn)在詩人面前,。 巴蜀,即所謂的天府之國,,是被山川圍筑起來的盆地,,因而是一種天然的家園,這是培育詩人生命的開端處,;但僅僅居有這個源初的家園,,尚不足以培養(yǎng)偉大的詩人。詩人必須在承荷漫游的重負中成長起來,。因而詩人辭別故鄉(xiāng),,來到了楚國——這個為詩人打開新世界的地方,。而楚國,是中國浪漫主義詩歌傳統(tǒng)的故鄉(xiāng),,這里培育了中國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屈原,。詩人自覺地接受這種傳統(tǒng)的滋養(yǎng),。任何詩人來到這里,,誰會不心旌飄蕩,?在山川褪盡的過程中,,詩人時時被新鮮陌異的自然元素撞擊著,?!吧酱ūM”——巴蜀是山川圍筑,而楚地是山巒漸平,,直至一馬平川,;“煙霧開”——到了荊門,猶如峽谷撥開了迷霧,,詩人開始承受全新日光的朗照。 從巴蜀到楚國的這個通道,,對培育偉大的中國詩歌,,它起著何等重要的作用,?唐朝另外一位大詩人,也是在這種地形轉(zhuǎn)換的過程中,,開闊了胸襟,,并在其漫游中成其為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漫游壯大了詩歌行動,,在這種由漫游帶來的家園空間的頻繁轉(zhuǎn)換中,,詩人不斷接受著新鮮靈感的撞擊。當詩人從逼仄的峽谷,,來到了一馬平川的楚地時,,他是何等的欣喜和激昂! 詩人放眼原野,,見到了古城——古人居住的最切近的家園,,是實體的;而在廣闊的原野——蒼野,,一種蒼茫的空曠的原野——上,,古城與蒼野融為一體,而又相互交錯隔斷,,給人一種平臥舒坦之感,。詩人的目光又觸到“樹”,這種南方最平常的怡悅眼睛的植物,。樹,,展開其枝葉如傘,給人家園的庇護感,,但被折斷于白云之隈,,又給人奇險懸斷的感覺,詩人總是不甘于平淡無奇,。詩人的視覺從近處低處移向遠處高處,,碰到雪白的云朵——這是南方日光澄照的結(jié)果。詩歌,,在一種日光的澄照中顯露自身,。 最后,詩人讓自己扮演了一個狂客的角色,。這既是對前文的故鄉(xiāng)主題的回應,,詩人在異鄉(xiāng)觸動了思念故鄉(xiāng)的愁緒;“誰知入楚來”,,詩人似乎又故意在一種狂放的姿態(tài)中掩飾了這種愁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何來到楚國。而這里同時又融入了楚狂人接輿的說法,,這個與孔子同時代的狂人,,以一種狂放的姿態(tài),,嘲笑了欲恢復周禮積極用世,但最后喪失家園無處棲身的孔子,,從而被后人引證為一種狂放的詩人形象,。這是一種道家隱逸形態(tài)和詩歌審美形態(tài)的奇特結(jié)合。同時體現(xiàn)了詩歌包含的浪漫主義的審美價值觀和儒家的“禮”的價值觀的戲劇性沖突,。詩人為何把自己當作為一個客人,?僅僅是遠離了故鄉(xiāng)?或者,,詩歌作為一種精神的家園,,總是與現(xiàn)實家園的喪失有關(guān)并欲圖超越這個現(xiàn)實家園,因而相對于現(xiàn)實的國度來講,,詩人就是一個客人了,?發(fā)展到一種極致,詩人李白說:“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痹谝环N更高的審美意義上,相對于短暫的人生及萬物的消逝變化,,我們?nèi)祟惒皇沁@個世界的主人,,而是客人,因而要極盡賓客之宴飲,,歡娛時日,。 而在唐朝,這個生命激情四溢的朝代,,一方面是他們的詩人毫不掩飾自己對偉大功名的渴望和追求,,即執(zhí)著于對大唐帝國這個現(xiàn)實家園的建筑;另一方面又以詩歌創(chuàng)造了偉大的精神家園,,慰藉著現(xiàn)實受傷的心靈或短暫渺小的人生,,使自己從紛紛擾擾的現(xiàn)實人生中超脫出來,免于極端世俗化的沉淪,。而這種生命的激情源自何處,?在我們現(xiàn)代人眼中可能總是一個謎。 二,、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 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 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 鄉(xiāng)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 ——王灣《次北固山》 王灣,,這個生活在盛唐的詩人,雖然僅存詩十首,,但他僅以這首詩而使任何其他盛唐詩人無法代替,。因為這首詩歌的其中一聯(lián),不僅預兆著盛唐氣象的正式來臨,,而且由這一聯(lián)所保存的最精粹的一刻,,暗示著這個成熟的民族過早擁有了她最美好的家園,同時也過早地揮霍了這個民族最燦爛的時光,,徒然讓后人緬懷這種逝去的盛唐氣象,。 此詩也是從一種旅途征程開始的。詩人之作詩即是行走在詩歌的道路上,,詩人之行走在詩歌的道路上乃是去抵達家園,,而家園又無不是建造在行走的道路上。詩人總是往返于這種道路和家園之間,。那么,,我們可以設想,詩歌之起興不是始于旅途的感發(fā),,即是始于家園的居有感或喪失感中,。“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首聯(lián)以比較工整的對句展開,雖然稍顯平淡,,但仍不失為典型的盛唐風格之一,,對仗工整乃是對秩序和法度的追求,也是偉大時代和風格的標志,。 第二聯(lián)則設計了一種非常宏大開闊的旅途場景,。詩人雖然身在旅途,但猶如居家,。因為這種宏闊的旅游本就是一種更加宏偉的建筑家園的行動,。我們也常說,潮水的平穩(wěn)向家人報道了旅途平安,。此聯(lián)無一字不體現(xiàn)了盛唐風格,。潮水漲起,,但平穩(wěn)有序;水面上升,,使兩岸陡然寬闊,。江風吹拂,但方向端正,;風帆高懸,,推動船只輕快行駛。因而詩人雖然身處大江的航行中,,但卻有一種別樣的甚至更為暢快的家園居有感,。或者,,這種大江上航行的帆船本就可以稱之為水上家園,。 而第三聯(lián),則出現(xiàn)了一種微妙奇特乃至匪夷所思的景象——“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這樣一種自然現(xiàn)象,被詩人及時捕捉到,。這種自然現(xiàn)象包含了兩個方面的內(nèi)容:一種是太陽的升落引起的晝夜交替,;一種是時間的輪回引起的季節(jié)交替。而這兩種自然現(xiàn)象無不關(guān)聯(lián)著人類居住的家園,?!盎稹钡某至艋蛳珀P(guān)聯(lián)著黑夜與白晝的轉(zhuǎn)換。人居住的這個家園,,唯依賴于一束火的映照,,方成其為家園景象。黑夜熄滅于太陽之“火”,,白晝升起于太陽之“火”,。同時這種自然之火息息相關(guān)于詩人的精神之火。唯當詩人的生命保持為一團強大的精神之“火”時,,他才能感受到“火”在家園空間中的游戲運作,。同時這種火的強弱變化也生成了時間,我們居住的家園就在這種黑夜時間和白晝時間中不斷地運作,。人類總已生活在這種空間—時間的相與游戲的家園中,,唯詩人能夠把捉這種游戲的微妙變化。而春天,,作為一種季節(jié),,同樣是一個極富家園色彩的詞語。萬物借春天煥發(fā)生機,在這個春天的到時中獲得空間適宜的家園,。這個美妙的時間之到時和適宜的空間之敞開在春天同時發(fā)生了,。于是春天自然地過渡到家園,春天乃是自然所賜,,是隸屬于自然時間中的一部分,。而自然是更為源始的讓家園成為家園的所在,春天之來臨總是自然“自然而然”調(diào)校的結(jié)果,。 既然一切都是自然“自然而然”調(diào)校的結(jié)果,,何以海日能夠生于殘夜,江春能夠入于舊年,?但是,畢竟,,我們的詩人感受到日光升起于殘夜尚未褪盡的海面,,春天來到年歷尚未翻盡的舊年。詩人在一種旅行中發(fā)現(xiàn)了這一奇妙的現(xiàn)象,。我們說,,詩人之作詩總是行走在詩歌的道路上,而詩人行走在詩歌的道路上,,無不是去抵達家園,。為了建筑更美好的家園,詩人不得不旅行,;而詩人在旅游中,,更能發(fā)現(xiàn)詩意盎然的家園。詩人泛舟江上,,覺察到夜之日光在黑夜和白晝的交界上暗暗地爭執(zhí),;而詩歌的家園就在這光和影的爭執(zhí)中浮現(xiàn)在江面上。最終,,太陽之火掃蕩了殘夜,,海日已經(jīng)先行升起于江面。而詩人航行在長江這個南國和北國的分野,,因為大江阻隔和延遲了季風的來臨,,詩人在江面的穿行中更能切身感受到季節(jié)的微妙變化,聞到時間吹拂的氣息,。冬季和春季在寬闊的江面上形成了爭執(zhí),,結(jié)果在江南之岸,不等舊歷翻盡,,春風已經(jīng)吹綠江南,。詩人在這個美妙的時間之到時中獲得萬物爭榮的春天之家園。 詩人在結(jié)尾處,又回復了思鄉(xiāng)的家園主題,,南方已充滿春天的氣息,,但詩人的故鄉(xiāng)遠在北方的洛陽,尚無消息,,因而加深了這種思鄉(xiāng)的情緒,,于是詩人借這種穿越南北天空的大雁,傳遞著思鄉(xiāng)之情,。 但我們僅僅如此理解這種現(xiàn)象,,還遠遠不足解釋這首詩歌。因為詩人之言說,,總包含了歷史之訊息,。詩人在感受自然之季節(jié)的細微變化時,總已遭受到了歷史時間對這種現(xiàn)時體驗的撞擊,。任何偉大的詩歌,,同時也是歷史時間撞擊的結(jié)果。我們設想,,當詩人泛舟江上,,觀賞這種夜之日光或體驗這種舊年之春的時候,一個偉大的時代——“盛唐”——已經(jīng)悄悄升起來了,。 我們注目這一刻:在初唐這個詩人的家園,,殘夜尚未完全褪去;而盛唐這輪旭日已經(jīng)噴薄而出,,詩人身體里的精神元素,,被這光芒激發(fā)和釋放。無數(shù)盛唐的天才詩人揮灑著筆墨,,猶如中天之日噴出絢爛至極的色彩,。從而把唐朝的詩歌事業(yè)推向到顛峰的高度。王灣,,這首詩歌的作者,,是謙遜的,僅用了一聯(lián)詩歌,,就把握了這一歷史時間的到來,,道破了這一歷史玄機,而讓更偉大的盛唐詩人揮霍著天才和更美好的時光,。 這種解釋還可由以下事實來驗證:這首詩最切己的知音,,盛唐前期的丞相,當然也是一位詩人——張說,,在大肆贊揚這首詩歌后,,意猶未盡,還把它題寫到政事堂上:“每示能文令為模式”。這就不僅是把它當作審美風格的范型和楷模,,同時,,在審美觀和價值觀高度結(jié)合的唐朝,任何一種審美觀足以引導著一種價值的取向,,這也就在政治上給后人提供一種榜樣,。更何況丞相本人已經(jīng)把它標舉到一種政事的高度。當丞相把這聯(lián)“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題到正事堂后,,他看著后來的詩人一代代崛起,靜靜地坐著,,收獲盛唐之日帶來的全部光輝,。正是經(jīng)過政治上一百年左右的勵精圖治后,唐朝迎來了她在政治上的全盛時期,。大唐帝國的政治建筑臻至最宏偉的規(guī)模和氣象,,中國漢族人民獲得了最適宜的家園,如海子所說:“中國人民有了第一個像樣的家,。” 若我們現(xiàn)代人反過來觀看中國的歷史,,漢族歷史的殘夜褪去太早而全盛的時光過早來臨和輝煌,,漢族人過早地擁有了自己最美好的家園,而這種家園因為時間的久久逝去僅僅成為我們記憶中的故鄉(xiāng),。盛唐也只成人們緬懷的對象,。當然,故鄉(xiāng)之為故鄉(xiāng),,在于她總是逝去的,,在對自身的離開中才保持其為故鄉(xiāng)。雖然我們不斷回憶著,,回憶著,,但我們還能居有這種源初美好的家園嗎? 三,、月下飛天鏡,,云生結(jié)海樓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月下飛天鏡,,云生結(jié)海樓,。 仍憐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 ——李白《渡荊門送別》 當那位謙遜的詩人,,僅僅用“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這聯(lián)詩歌,把握了那一歷史性時刻的到來,,而他之后的詩人又做了些什么,?的確,盛唐的天才詩人們迎來了他們最光輝燦爛的天空,,更加恣意地揮灑著自己的筆墨,! 當一個民族正煥發(fā)著她的無限青春,而她的詩人們正揮霍著光彩奪目的生命時,,他們內(nèi)心的家園感必定也更加強烈,,異常珍惜和眷戀著自己的家園。李白,,這個唐朝“奇之又奇”的詩人,,無非是證明了,當這個民族正值青春壯年時,,她能夠最大限度釋放自己幻想的能力,,以此而使自己的生命更加美麗迷人!因而我們后人看到的盛唐,,全是一片充滿迷幻色彩的家園,,亦幻亦真,莫之能辨,! 李白,,與前面的陳子昂一樣,同是蜀中狂人,,同是天縱其才的詩人,,同是從巴蜀到楚國的這條通道上走了出來。而這首詩,,與前述第一首詩歌相比,,幾乎有著驚人相似的內(nèi)在結(jié)構(gòu),和非常相近的語言意象,,同樣敘述的是詩人青年時期的一段漫游經(jīng)歷,。但在相似的外表之中,又有著什么內(nèi)在的差異,?從中我們是否可以摸索從初唐到盛唐,,其詩歌變化之細微和玄妙?如何體現(xiàn)盛唐氣象之“盛”,? 詩歌開頭一句——“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迎面展示了一種漫游者的詩人形象,揭示了漫游作為一種作詩的方式,。而這句詩出自李白——這位詩人中的詩人之口,,就更使我們相信:詩人即當如是!“渡遠”,,乃是說作詩作為一種漫游,,總是包含一種遠方之指引。詩人把家園建筑在行走的道路上,,遠方則指示著一種更悠遠闊大空間的敞開,。而這一“游”字,就更加直截地道出,,作詩就是一種漫游,,一種游走。甚或,,作詩就是一種游戲,!一種迷戀于景物外觀的審美游戲,創(chuàng)造之游戲,!尤其是在楚國,,這個浪漫主義詩歌的國度,詩人更加優(yōu)游而自得,。 這句不僅在其開始即展示了詩人的本來之形象,,而且?guī)缀跏遣蛔魅魏武亯|地徑直插入,給人一種突如其來的感覺,,這就是盛唐詩歌之風格,?一種毫無依傍橫空出世的風格,?在現(xiàn)實中,,它指青年詩人仗劍遠游博取功名的積極姿勢,而在審美上則凸現(xiàn)了詩人對風景元素的攫取和占有,?!坝巍保馕吨娙藢ɑ谕恋氐脑姼杓覉@的任意征服卻不占有,,只是且行且歌,。這個闊大的家園是屬于詩人,任由詩人遨游,! 當詩人來到楚國后,,山巒和平野,這兩種一高一低的自然景象,,相互交錯著,,且漸漸低平,,最后山川融入原野中。而一“隨”字,,似乎顯示它們是內(nèi)心默契的,,自然之元素在詩人筆下賦予了靈性。在這種自然景物的頻頻轉(zhuǎn)換中,,詩人的家園獲得新鮮陌異元素的撞擊,,如此詩人的想象和激情被觸發(fā),因而山巒和平野在詩人眼中似乎有了起伏舞動感,。山川褪盡,,平野展開。而在廣闊的原野上,,河流從源頭慢慢流下,,愈來愈聚集為聲勢浩大的長江,與兩岸的原野互為壯大,,形成了南方壯觀而奇特的大荒景象,。詩人浪漫的情懷更加激蕩起來?!盎摹?,不僅僅含有蠻荒、荒蕪的意思,,在中國古代即有“八荒”之說,,所謂的“并吞八荒之心”,意謂對更加闊大的土地家園的征服,。在此則指向詩人內(nèi)心一種更廣大境域的敞開,。江河在大荒的包圍中,緩緩流淌,,似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家園,。 接下來南方更多的奇異景象紛至沓來,涌進詩人的視野,?!霸孪嘛w天鏡”,那夜晚高懸的月亮,,常常被比作超越塵世的美麗而永恒的心靈家園,。而她之與這位天才詩人,則是太熟悉太切近了,,有著更加非同一般的親緣關(guān)系,。因為傳說他是太白之星,而星月不可分,。有時月亮就是詩人的化身,,而詩人常常遐想能夠棲居于月亮中,。這位詩人酒醉時甚至邀她與其共舞,成為詩人親密的伙伴,。這次,,月亮從空中劃過,詩人以為是從天上飛下來的一面鏡子,。在萬里碧澄的天空,,月亮一般是瞬時靜止的,只有當她穿行于云層時,,才能顯現(xiàn)這種飛舞的姿勢,。或者,,因為詩人以闊大的步伐游走于楚國,,天上的月亮竟跟著詩人的步伐走。在這種穿越中,,月亮泛出真實迷人的光芒,,而鏡子照出的背景卻是虛幻的。月亮愈發(fā)美麗迷人,,而這種美麗迷人愈是可望不可及,,卻愈是助長了詩人無窮的想象力。詩人的家園在一種變形的夸張中,,激蕩著迷人的暈圈,,亦真亦幻,亦幻亦真,。 在南方,,因為地勢低平,水氣氤氳,,因而滋生著多彩的云朵,,自由地遨游著,為天空憑添了許多美麗的幻象,。但這種云朵本身卻是無形無象的,,沒有確切的形體,,這種虛幻的美麗,,同樣滋長了詩人的幻想。高高矗立的高樓,,這種建基于大地而顯露于空中的審美建筑,,作為臨時的憩息和觀賞之用,對詩人而言,,亦是一種太熟悉的家園建筑,,似乎是專為詩人登高望遠而矗立的,。當一種虛幻的白云連結(jié)實體的高樓時,這樣一種景象展現(xiàn)于高空中,,遠遠看去尤其顯得朦朦朧朧,,亦真亦幻了。這廣大無垠的天穹庇護著高樓,,而高樓又庇護著賞景怡心的詩人,。那是一幅永恒美麗的圖畫,成為留存于我們腦海中的古典記憶,。 “月下飛天鏡,,云生結(jié)海樓”。唐朝的詩人為我們留下了這最精粹的一刻,。這種虛幻的美景已經(jīng)凝結(jié)為書上的文字了,。雖然這種景象已不復存在,但我們?nèi)匀荒軌蛲高^象形的漢字,,看到詩人完全不顧時間的飛逝,,陶醉于那時那地的美景中。這種漢語詩人創(chuàng)造的源初經(jīng)驗,,已經(jīng)成為一種遙遠的故鄉(xiāng)記憶了,。而正當我們的詩人漫游于楚國的大地,從這種美景的陶醉中回過神來時,,他“仍”想起了他的故鄉(xiāng),!他看到了載他從故鄉(xiāng)順流而下的河流,禁不住生出“憐愛”之心,。因為河流之為奔騰不息的河流,,從來就不會脫離源頭,從來就包含著一種故鄉(xiāng)的記憶,!詩人接著在一種夸大中,,謂河流有萬里之長,更加助長了一種思鄉(xiāng)之情,?!八汀眲t表達了一種親人般的親切和眷戀不舍。通過這條河流,,詩人對故鄉(xiāng)的思念牽連不斷,。 在陳子昂的詩中,他是以一種狂放的姿態(tài)來掩飾自己的愁緒,,而胸懷天下的李白也絲毫不能割斷對故鄉(xiāng)的眷念,。詩人愈是在漫游中成長為詩人,他愈是顯示出對故鄉(xiāng)對家園的眷戀之心,。詩人深藏著的那顆童真之心,,使他更加傾向于對家園的歌頌,。而詩人所做的一切,卻實實在在就是對家園的歌頌,!家園本就是精神的家園,。當詩人保持著其精神的強大時,其內(nèi)心的家園感必定是更加強烈,!因為誰都不愿意成為一個無家可歸,、漂泊不定的人,除非喪失了土地的無根的現(xiàn)代人,! 在今天,,在一種所謂的現(xiàn)代世界歷史的進程中,西方人及西方的精神強行闖入中國這片古老的土地后,,我們的故鄉(xiāng),,我們留存在詩歌記憶中的故鄉(xiāng)愈益破碎,最后可能連同這種美好的記憶也會喪失,。盛唐也只成人們永恒緬懷的對象,。我們還能找回自己的故鄉(xiāng)嗎?或者,,在這種久遠的逝去和我們的不斷回憶中,,我們?nèi)魏我鈭D返回開端的想法,最多也只能我們置入與這個源初開端的遙遠的爭執(zhí)-游戲中,?或許,,這必將通過我們詩人的開端創(chuàng)建,集攏起故鄉(xiāng)破碎的消息,,重新建立屬于我們漢語人的家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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