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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璞 《紅豆》

 塵之落 2011-09-20
【宗璞的《紅豆》是運用倒敘的方式描寫全國解放前夕女大學(xué)生江玫與銀行家少爺齊虹之間的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戀愛故事,。】



天氣陰沉沉的,,雪花成團地飛舞著。本來是荒涼的冬天的世界,,鋪滿了潔白柔軟的雪,仿佛顯得豐富了,,溫暖了,。江玫手里提著一只小箱子,,在X大學(xué)的校園中一條彎曲的小道上走著。路旁的假山,,還在老地方,。紫藤蘿架也還是若隱若現(xiàn)的躲在假山背后,。還有那被同學(xué)戲稱為阿木林的楓樹林子,,這時每株樹上都積滿了白雪,,真是“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了,。雪花迎面撲來,江玫覺得又清爽又輕快,。她想起六年以前,自己走著這條路,,離開學(xué)校,,走上革命的工作崗位時的情景,,她那薄薄的嘴唇邊,,浮出一個微笑,。腳下不覺愈走愈快,,那以前住過四年的西樓,也愈走愈近了,。
江玫走進了西樓的大門,放下了手中的箱子,把頭上紫紅色的圍巾解下來,,抖著上面的雪花,。樓里一點聲音也沒有,,靜悄悄地。江玫知道這樓已作了單身女教職員宿舍,,比從前是學(xué)生宿舍時,,自然不同,。只見那間門房,,從前是工友老趙住的地方,,門前掛著一個牌子,,寫著“傳達室”三個字,。
“有人么,?”江玫環(huán)顧著這熟悉的建筑,,還是那寬大的樓梯,,還是那陰暗的甬道,吊著一盞大燈,。只是墻邊布告牌上貼著“今晚團員大會”的布告,,又是工會基層選舉的通知,,用紅紙寫著,,顯得喜氣洋洋的,。
“誰呀,?”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傳達室里發(fā)出來。傳達室門開了,,一個穿著干部服的整潔的老頭兒,,站在門口。
“老趙,!”江玫叫了一聲,又高興又驚奇,,跑過去一把抱住了他,。“你還在這兒,!”
“是江玫!”老趙幾乎不相信自己昏花的老眼,,揉了揉眼睛,,仔細看著江玫。“是江玫,!打前兒個總務(wù)處就通知我,,說黨委會新來了個干部,,叫給預(yù)備一間房,還說這干部還是咱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呢,,我可再也沒想到是你,!你離開學(xué)校六年啦,可一點沒變樣,,真怪,,現(xiàn)時的年輕人,怎么再也長不老哇,!走,!
領(lǐng)你上你屋里去,可真湊巧,,那就是你當學(xué)生時住的那間房,!”
老趙絮絮叨叨領(lǐng)著江玫上樓。江玫撫著樓梯欄桿,,好像又接觸到了六年以前的大學(xué)生生活,。
這間房間還是老樣子,只是少了一張床,,有了些別的家具,。窗外可以看到阿木林,還有阿木林后面的小湖,,在那里,,夏天時,是要長滿荷花的,。江玫四面看著,,眼光落到墻上嵌著的一個耶穌苦像上。那十字架的顏色,,顯然深了許多,。
好像是有一個看不見的拳頭,重重地打了江玫一下,。江玫覺得一陣頭昏,,問老趙:“這個東西怎么還在這兒?”
“本來說要取下來,,破除迷信,,好些房間都取下來了,。后來又說是藝術(shù)品讓留著,有幾間屋子就留下了,。”
“為什么要留下,?為什么要留下這一間的?”江玫怔怔地看著那十字架,,一歪身坐在還沒有鋪好的床上,。
“那也是湊巧唄!”老趙把桌上的一塊破抹布撿在手里,。
“這屋子我都給收拾好啦,,你歸置歸置,休息休息,。我給你張羅點開水去,。”
老趙走了。江玫站起身來,,伸手想去摸那十字架,,卻又像怕觸到使人疼痛的傷口似的,伸出手又縮回手,,怔了一會兒,,后來才用力一撳耶穌的右手,那十字架好像一扇門一樣打開了,。墻上露出一個小洞,。江玫顛起腳尖往里看,原來被冷風(fēng)吹得緋紅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她低聲自語:“還在!”遂用兩個手指,,箝出了一個小小的有象牙托子的黑絲絨盒子,。
江玫坐在床邊,用發(fā)顫的手揭開了盒蓋,。盒中露出來血點兒似的兩粒紅豆,,鑲在一個銀絲編成的指環(huán)上,沒有耀眼的光芒,,但是色澤十分勻凈而且鮮亮,。時間沒有給它們留下一點痕跡——。
江玫知道這里面有多少歡樂和悲哀,。她拿起這兩粒紅豆,,往事像一層煙霧從心上升起,淚水遮住了眼睛——,。
那已經(jīng)是八年以前的事了,。那時江玫剛二十歲,,上大學(xué)二年級。那正是一九四八年,,那動蕩的翻天覆地的一年,,那激動,興奮,,流了不少眼淚,,決定了人生的道路的一年。
在這一年以前,,江玫的生活像是山巖間平靜的小溪流,,一年到頭潺?的流著,從來也沒有波浪,。她生長于小康之家,,父親做過大學(xué)教授,后來做了幾年官,。在江玫五歲時,,有一天,他到辦公室去,,就再沒有回來過,。江玫只記得自己被送到舅母家去住了一個月,回家時,,看見母親如畫的臉龐消瘦了,,眼睛顯得驚人的大,看去至少老了十年,。據(jù)說父親是患了急性腸炎去世了,。以后,江玫上了小學(xué)上中學(xué),,上了中學(xué)上大學(xué),。

在中學(xué)時,有一些密友常常整夜嘰嘰喳喳地談著知心話,。上大學(xué)后,,因為大家都是上課來,下課走,,不參加什么活動的人簡直連同班同學(xué)也不認識,,只認識自己的同屋。江玫白天上課彈琴,,晚上坐圖書館看參考書,,禮拜六就回家。母親從擺著夾竹桃的臺階上走下來迎接她,生活就像那粉紅色的夾竹桃一樣與世隔絕,。
一九四八年春天,,新年剛過去,新的學(xué)期開始了,。那也是這樣一個下雪天,,濃密的雪花安安靜靜地下著。江玫從練琴室里走出來,,哼著剛彈過的調(diào)子,。那雪花使她感到非常新鮮,她那年輕的心充滿了歡快,。她走在兩排粉妝玉琢的短松墻之間,,簡直想去彈動那雪白的樹枝,讓整個世界都跳起舞來,。她伸出了右手,,自己馬上覺得不好意思,連忙縮了回來,,掠了掠鬢發(fā),,按了按母親從箱子底下找出來的一個舊式發(fā)夾,發(fā)夾是黑白兩色發(fā)亮的小珠串成的,,還托著兩粒紅豆,,她的新同屋蕭素說好看,硬給她戴在頭上的,。
在這寂靜的道路上,,一個青年人正急速地向練琴室走來。
他身材修長,,穿著灰綢長袍,,罩著藍布長衫,半低著頭,,眼睛看著自己前面三尺的地方,,世界對于他,仿佛并不存在,。也許是江玫身上活潑的氣氛,臉上鮮亮的顏色攪亂了他,,他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江玫看見他有著一張清秀的象牙色的臉,輪廓分明,,長長的眼睛,,有一種迷惘的做夢的神氣。江玫想,這人雖然抬起頭來,,但是一定并沒有看見我,。不知為什么,這個念頭,,使她覺得很遺憾,。
晚上,江玫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許多片斷在她腦中閃過。她想著母親,,那和她相依為命的老母親,,這一生歡樂是多么少。好像有什么隱秘的悲哀在過早地染白她那一頭豐盛的頭發(fā),。她非常嫌惡那些做官的和有錢的人,,江玫也從她那里承襲了一種清高的氣息。那與世隔絕的清高,,江玫想想,,忽然好笑了起來。
江玫自己知道,,覺得那種清高好笑是因為想到蕭素的緣故,。蕭素是江玫這一學(xué)期的新同屋。同屋不久,,可是兩人已經(jīng)成為很要好的朋友,。蕭素說江玫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清高這個詞兒也是蕭素說的,,她還說:“當然,,這也有好處也有不好處”。這些,,江玫并不完全了解,。只不知為什么,亂七八糟的一些片斷都在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
這屋子多么空,!蕭素還不回來。江玫很想看見她那白中透紅的胖胖的面孔,,她總是給人安慰,、知識和力量。學(xué)物理的人總是聰明的,,而且她已經(jīng)四年級了,,江玫想。但是在蕭素身上,好像還不只是學(xué)物理和上到大學(xué)四年級,,她還有著更豐富的東西,,江玫還想不出是什么。
正亂想著,,蕭素推門進來了,。
“哦!小鳥兒,!還沒有睡,!”小鳥兒是蕭素給江玫起的綽號。
“睡不著,。直希望你快點回來,。”
“為什么睡不著?”蕭素帶回來一個大蘿卜,,切了一片給江玫,。
“等著吃蘿卜,——還等著你給講點什么,。”江玫望著蕭素坦白率真的臉,,又想起了母親。上禮拜她帶蕭素回家去,,母親真喜歡蕭素,,要江玫多聽蕭姐姐的話。
“我會講什么,?你是幼兒園,?要聽故事?呶,,給你本小書看看,。”江玫接過那本小書,書面上寫著“方生未死之間”,。
兩人靜靜地讀起書來了,。這本書很快就把江玫帶進了一個新的天地。它描寫著中國人民受的苦難,,在血和淚中,,大家在為一種新的生活——真正的豐衣足食,真正的自由——
奮斗,,這種生活,,是大家所需要的。
“大家,?——”江玫把書抱在胸前,,沉思起來。江玫的二十年的日子,,可以說全是在那粉紅色的夾竹桃后面度過的,。但她和母親一樣,憎惡權(quán)勢,,憎惡金錢,。母親有時會流著淚說:
“大家都該過好日子,誰也不該屈死,。”母親的“大家”在這本小書里具體化了,。是的,要為了大家,。
“蕭素,,”江玫靠在枕上說:“我這簡單的人,有時也曾想過人活著是為了什么,,但想不通,。你和你的書使我明白了一些道理。”
“你還會明白得更多,。”蕭素?zé)崆械赝?#8220;你真善良——,。你讓我忘記剛才的一場氣了。剛剛我為我們班上的齊虹真發(fā)火——,。”
“齊虹,?他是誰?”
“就是那個常去彈琴,,老像在做夢似的那個齊虹,,真是自私自利的人,什么都不能讓他關(guān)心,。”
蕭素又拿起書來看了,。
江玫也拿起書來,但她覺得那清秀的象牙色的臉,,不時在她眼前晃動,。
雪不再下了。堅硬的冰已經(jīng)逐漸變軟,。江玫身上的黑皮大衣?lián)Q成了灰呢子的,,配上她習(xí)慣用的紅色的圍巾,洋溢著春天的氣息,。她跟著蕭肅生活漸漸忙起來,。她參加了“大家唱”歌詠團和“新詩社”。她多么歡喜那“你來我來他來她來大家一齊來唱歌”的熱情的聲音,,她因為《黃河大合唱》剛開始時萬馬奔騰的鼓聲興奮得透不過氣來,。她讀著艾青,、田間的詩,自己也悄悄寫著什么“飛翔,,飛翔,,飛向自由的地方”的句子。“小鳥”成了大家對她的愛稱,。她和蕭素也更接近,,每天早上一醒來,先要叫一聲“素姐”,。
她還是天天去彈琴,,天天碰見齊虹,可是從沒有說過話,。
本來總在那短松夾道的路上碰見他,。后來常在樓梯上碰見他,后來江玫彈完了琴出來時,,總看見他站在樓梯欄桿旁,,仿佛站了很久了似的,臉上的神氣總是那樣漠然,。
有一天天氣暖洋洋的,,微風(fēng)吹來,絲毫不覺得冷,,確實是春天來了,。江玫在練琴室里練習(xí)貝多芬的月光曲,總彈也彈不會,,老要出錯,,心里煩躁起來,沒到時間就不彈了,。她走出琴室,,一眼就看見齊虹站在那里。他的神色非常柔和,,劈頭就問:
“怎么不彈了,?”
“彈不會,”江玫多少帶了幾分詫異,。
“你大概太注意手指的動作了,。不要多想它,只記著調(diào)子,,自然會彈出來,。”
他在鋼琴旁邊坐下了,冰冷的琴鍵在他的彈奏下發(fā)出了那樣柔軟熱情的聲音,。換上別的人,,臉上一定會帶上一種迷醉的表情,,可是齊虹神采飛揚,目光清澈,,仿佛現(xiàn)實這時才在他眼前打開似的,。
“這是怎么樣的人?”江玫問著自己,。“學(xué)物理,彈一手好齊虹停住了,,站起來,,看著倚在琴邊的江玫,微微一笑,。
“你沒有聽,?”
“不,我聽了,。”江玫分辯道,,“我在想——。”想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送你回去,好么,?”
“你不練琴么,?”
“不想練。你看天氣多么好,!”
就這樣,,他們開始了第一次的散步,就這樣,,他們散步,,散步,看到迎春花染黃了柔軟的嫩枝,,看到亭亭的荷葉鋪滿了池塘,。他們曾迷失在荷花清遠的微香里,也曾迷失在桂花濃釅的甜香里,,然后又是雪花飛舞的冬天,。哦!那雪花,,那陰暗的下雪天,!——
齊虹送她回去,一路上談著音樂,,齊虹說:“我真喜歡貝多芬,,他真?zhèn)ゴ?,豐富,又那樣樸實,。每一個音符上都充滿了詩意,。”江玫懂得他的“詩意”含有一種廣義的意思。她的眼睛很快地表露了她這種懂得,。
齊虹接著說,,“你也是喜歡貝多芬的。不是嗎,?據(jù)說蕭邦最不喜歡貝多芬,,簡直不能容忍他的音樂。”
“可我也喜歡蕭邦,。”江玫說,。
“我也喜歡。那甜蜜的憂愁——,。人和人之間是有很多相同的也有很多不相同的東西,。——”那漠然的表情又來到他的臉上,。“物理和音樂能把我?guī)У揭粋€真正的世界去,,科學(xué)的、美的世界,,不像咱們活著的這個世界,,這樣空虛,這樣紊亂,,這樣丑惡,!”
他送她到西樓,冷淡地點了一個頭就離開了,,根本沒有問她的姓名,。江玫又一次感到有些遺憾。
晚上,,江玫從圖書館里出來,,在月光中走回宿舍。身后有一個聲音輕輕喚她:“江玫,!”
“哦,!是齊虹。”她回頭看見那修長的身影,。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齊虹問。月光照出他臉上熱切的神氣。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江玫反問,。她覺得自己好像認識齊虹很久了,齊虹的問題可以不必回答,。
“我生來就知道,,”齊虹輕輕地說。
兩人都不再說話,。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地上,。
以后,江玫出來時,,只要是一個人,,就總會聽到溫柔的一聲“江玫”。他們愈來愈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從圖書館到西樓的路就無限度地延長了,。走啊,,走啊,總是走不到宿舍,。江玫并不追究路為什么這樣長,,她甚至希望路更長一些,好讓她和齊虹無止境地談著貝多芬和蕭邦,,談著蘇東坡和李商隱,,談著濟慈和勃朗寧。他們都很喜歡蘇東坡的那首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他們幻想著十年的時間會在他們身上留下怎樣的痕跡。他們談時間,,空間,,也談?wù)撊松牡览怼?
齊虹說:“人活著就是為了自由,。自由,這兩個字實在好極了,。自就是自己,,自由就是什么都由自己,自己愛做什么就做什么,。這解釋好嗎?”他的語氣有些像開玩笑,,其實他是認真的。
“可是我在書里看見,,認識必然才是自由。”江玫那幾天正在看《大眾哲學(xué)》,。“人也不能只為自己,一個人怎么活,?”
“呀,!”齊虹笑道:“我倒忘了,,你的同屋就是蕭素。”
“我們非常要好,。”
因為看到路旁的榆葉梅,齊虹說用熱鬧兩字形容這種花最好,。江玫很贊賞這兩個字,。就把自由問題擱下了,。
鋼琴,那神色多么奇怪,!”
江玫隱約覺得,,在某些方面,她和齊虹的看法永遠也不會一致,??墒撬]有去多想這個,她只歡喜和他在一起,,遏止不住地愿意和他在一起,。
一個禮拜天,江玫第一次沒有回家,。她和齊虹商量好去頤和園,。春天的頤和園真是花團錦簇,充滿了生命的氣息,。來往的人都脫去了臃腫的冬裝,,顯得那樣輕盈可愛。江玫和齊虹沿著昆明湖畔向南走去,,那邊簡直沒有什么人,,只有和暖的春風(fēng)和他們做伴。綠得發(fā)亮的垂柳直向他們擺手,。他們一路贊嘆著春天,,贊嘆著生命,走到玉帶橋旁,。
“這水多么清澈,,多么豐滿啊。”江玫滿心歡喜地向橋洞下面跑去,。她笑著想要摸一摸那湖水,。齊虹幾步就追上了她,,正好在最低的一層石階上把她抱住,。
“你呀!你再走一步就掉到水里去了,!”齊虹掠著她額前的短發(fā),“我救了你的命,,知道么,?小姑娘,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江玫覺得世界上什么都不存在了。她靠在齊虹胸前,,覺得這樣撼人的幸福滲透了他們。在她靈魂深處洶涌起伏著潮水似的柔情,,把她和齊虹一起溶化。
齊虹抬起了她的臉,,“你哭了?”
“是的,。我不知為什么,為什么這樣感動——”
齊虹也感動地望著她,,在清澈的豐滿的春天的水面上,,映出了一雙倒影,。
齊虹喃喃地說:“我第一次看見你,就是那個下雪天,,你記得么,?我看見了你,,當時就下了決心,一定要永遠和你在一起,,就像你頭上的那兩粒紅豆,,永遠在一起,就像你那長長的雙眉和你那雙會笑的眼睛,,永遠在一起。”
“我還以為你沒有看見我——,。”
“誰能不看見你!你像太陽一樣發(fā)著光,誰能不看見你!”
齊虹的語氣是這樣熱烈,他的臉上真的散發(fā)出溫暖的光輝,。
他們循著沒有人跡的長堤走去,,因為沒有別人而感到自由和高興。江玫抬起她那雙會笑的眼睛,,悄聲說:“齊虹,咱們最好去住在一個沒有人的島上,,四面是茫茫的大海,只有你是唯一的人,,——”
齊虹快樂地喊了一聲,用手圍住她的腰,。“那我真愿意!
我恨人類,!只除了你,!”
對于江玫來說,正是由于深切的愛,,才想到這樣的念頭,她不懂齊虹為什么要聯(lián)想到恨,,未免有些詫異地望著他。她在齊虹光亮的眼睛里讀到了熱情,,但在熱情后面卻有一些冰冷的東西,使她發(fā)抖,。
齊虹注意到她的神色,改了話題:
“冷嗎,?我的小姑娘。”
“我只是奇怪,,你怎么能恨——”
“你甜蜜的愛,就是珍寶,,我不屑把處境跟帝王對調(diào)。”齊虹順口念著莎士比亞的兩句詩,,他確是真心的,??墒墙德爜恚X得他對那兩句詩的情感,,更多于對她自己,。她并沒有多計較,,只說是真有些冷,柔順地在他手臂中,,靠得更緊一些。
江玫的溫柔的衰弱的母親不大喜歡齊虹,。江玫問她:“他怎么不好?他哪里不好,?”母親憂愁地微笑著,說他是聰明極了,,也稱得起漂亮,但做為一個人,,他似乎少些什么,,究竟少些什么,,母親也說不出,。在江玫充滿愛情的心靈里,,本來有著一個奇怪的空隙,,這是任何在戀愛中的女孩子所不會感到的。而在江玫,,這空隙是那樣尖銳,那樣明顯,,使她在夜里痛苦得睡不著,。她想馬上看見他,聽他不斷地訴說他的愛情,。但那空隙,是無論怎樣的訴說也填不滿的罷,。母親的話更增加了江玫心上的陰影。更何況還有蕭素,。
紅五月里,真是熱鬧非凡,。每天晚上都有晚會,。五月五日,是詩歌朗誦會,。最后一個朗誦節(jié)目是艾青的《火把》,。江玫擔(dān)任其中的唐尼,。她本來是再也不肯去朗誦詩的,她正好是屬于一聽朗誦詩就渾身起雞皮疙瘩的那種人,。蕭素只問了她兩句話:“喜歡這首詩不?”“喜歡,。”“愿意多有一些人知道它不?”“愿意,。”“那好了。你去念罷,。”江玫拂不過她,最后還是站到臺上來了,。她聽到自己清越的聲音飄在黑壓壓的人群上,又落在他們心里,。她覺得自己就是舉著火把游行的唐尼,感覺到了一種完全新的東西,、陌生的東西,。而蕭素正像是指導(dǎo)著唐尼的李茵。她愈念愈激動,,臉上泛著紅暈。她覺得自己在和上千的人共同呼吸,,自己的情感和上千的人一同起落。“黑夜從這里逃遁了,,哭泣在遙遠的荒原。”那雄壯的齊誦好像是一種無窮的力量,,推著她,,江玫想要奔跑,,奔跑——,。
回到房間里,她對蕭素說:“我今天忽然懂得了大伙兒在一起的意思,,那就是大家有一樣的認識,一樣的希望,,愛同樣的東西,也恨同樣的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江玫也一天天明白了許多事。她知道少數(shù)人剝削多數(shù)人的制度該被打倒,。她那善良的少女的心,希望大家都過好的生活,。而且物價的飛漲正影響著江玫那平靜溫暖的小天地,。母親存著一些積蓄的那家銀行忽然關(guān)了門。江玫和母親一下子變成舅舅的負擔(dān)了,。江玫是決不愿意成為別人的負擔(dān)的,。她渴望著新的生活,新的社會秩序,。**在她心里,,已經(jīng)成為一盞導(dǎo)向幸福自由的燈,,燈光雖還模糊,,但畢竟是看得見的了,。
也就在這時候,,江玫的母親原有的貧血癥愈來愈嚴重,醫(yī)生說必需加緊治療,,每天注射肝精針,,再拖下去的話,,后果不堪設(shè)想。但是這一筆醫(yī)藥費用籌辦起來談何容易,!舅舅已經(jīng)是自顧不暇了,難道還去麻煩他,?本來和齊虹一提也可以,但是江玫決不愿求他,。江玫只自己發(fā)愁,,夜里直睡不著覺。
蕭素很快就看出來江玫有心事,。一盤問,江玫就一五一十告訴了她。
“那可不能拖下去,。”蕭素立刻說,,她那白白的臉上的神色總是那樣果斷,。“我輸血給她,!小鳥兒,,你看,,我這樣胖!”
她含笑彎起了手臂,。
江玫感動地抱住了她:“不行,蕭素,。你和我的血型一樣,,和母親不一樣,不能輸血,。”
“那怎么辦,?我們總得想辦法去籌一筆款子——。”
第三天,,晚上蕭素興高采烈地沖進房間。一進來就喊:
“江玫,!快看!”江玫吃驚地看她,她大笑著,,揚起了一疊鈔票。
“素,!哪里來的?你怎么這樣有本事,!”江玫也笑了,,笑得那樣放心。這種笑,,是齊虹極想要聽而聽不到的。
“你別管,,明天快拿去給伯母治病吧,。”蕭素眨眨眼睛,故作神秘的說,。
“非要知道不可,!不然我不安心,!”
“別說了。我要睡覺了,。”蕭素笑過了,一下子顯得很是疲倦,。她脫去了樸素的藍外套,,只穿著短袖竹布旗袍,,坐在床邊上,。
江玫上下打量她,忽然看見她的臂彎里貼著一塊橡皮膏,。
江玫過去拉起她的手,看看橡皮膏,,又看看她的臉。
“有什么好打量的,?”蕭素微笑著抽回了手,,蓋上了被。
“你——抽了血,?”
蕭素滿不在乎的說:“我賣了血。不只我一個人,,還有幾個伙伴。”
人常常會在一剎那間,,也許只是因為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傷透了心,,破壞了友誼,。人也常常會在一剎那間,也許就因為手臂上的一點針孔,,建立了死生不渝的感情。江玫這時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她一下子跪在床邊,,用兩只手遮住了臉。
禮拜六,,江玫一定要蕭素自己送錢去給母親,。蕭素答應(yīng)了和江玫一道回家,,江玫也答應(yīng)了蕭素不告訴母親錢的來源,。
兩人歡歡喜喜回家去了。到了家,,江玫才發(fā)現(xiàn)母親已經(jīng)病倒在床,這幾天飯都是舅母那邊送過來的,。她站在衰老病弱的母親床邊,,一陣心酸,,眼淚奪眶而出。蕭素也拿出了手絹,。但她不只是看見這一位母親躺在床上,她還看見千百萬個母親形銷骨立心神破碎地被壓倒在地下,。
這一晚,兩人自己做了面,,端在母親床邊一同吃了,。母親因為高興,,精神也好了起來,。她吃過了面,,笑著說:“我真是病得老了,今天你舅母來,,問我有火沒有,,我聽成有狗沒有:直告訴她從前咱們養(yǎng)了一只狗,,名叫斐斐,。——”蕭素和江玫聽了笑得不得了,。江玫正笑著,,想起了齊虹。她想:這種生活和感情是齊虹永遠不會懂的,。她也沒有一點告訴給他的欲望。
而江玫還靠在床欄桿上,,一動也不動,。
蕭素停下筆來,“你干什么,?小鳥兒?你這樣會毀了自己的,。看出來了沒有,?齊虹的靈魂深處是自私殘暴和野蠻,干嗎要折磨自己,?結(jié)束了吧,你那愛情,!真的到我們中間來,我們都歡迎你,,愛你——”蕭素走過來,用兩臂圍著江玫的肩,。
“可是,,齊虹——”江玫沒有完全明白蕭素在說什么,。
“什么齊虹,!忘掉他,!”蕭素幾乎是生氣地喊了起來,,“你是個好孩子,,好心腸,,又聰明能干,可是這愛情會毒死你,!忘掉他!答應(yīng)我,!小鳥兒,。”
江玫還從沒有想到要忘掉齊虹。他不知怎么就闖入了她的生命,,她也永不會知道該如何把他趕出去。她遲鈍地說:
“忘掉他——忘掉他——我死了,,就自然會忘掉,。”
蕭素真生她的氣:“怎么這樣說話!好好兒要說到死,!我可想活呢,而且要活得有價值,!”她說著,顏色有些凄然,。
“怎么了?素姐,!”細心而體貼的江玫一眼就看出有什么不平常的事。對蕭素的關(guān)心一下子把她自己的痛苦沖了開去,。
蕭素望著窗外,,想了一會兒,說:“危險得很,。小鳥兒,。
我離開你以后,你還是要走我們的路,,是不是?千萬不要跟著齊虹走,,他真會毀了你的。”
“離開我,!”江玫一把抱住了蕭素,。“離開我!為什么,!我要跟你在一起!”
“我要畢業(yè)了呀,,家里要我回湖南去教書,。”蕭素似真似假地回答。她是湖南人,,父親是個中學(xué)教員,。
“畢業(yè),?”
“是畢業(yè)呀。”
可是蕭素并沒有能畢業(yè),,當然也沒有回湖南去教書,。她去參加畢業(yè)考試的最后一項科目,,就沒有回來,。
同學(xué)們跑來告訴江玫時,江玫正在為《英國小說選》這一門課寫讀書報告,,讀的書是英國女作家艾米萊•勃朗特的《咆哮山莊》。江玫和齊虹常常談?wù)撨@本書,。齊虹對這本書有那么多警辟的見解,,了解得那樣透徹,,他真該是最懂得人生最熱愛人生的,但是竟不然——
蕭素被捕的消息一下子就把江玫從《咆哮山莊》里拉出來了,。江玫跳起來奪門而出,不顧那精心寫作的讀書報告撒得滿地,。好些同學(xué)跟她一起跑出了西樓,,一直跑到學(xué)校門口,,只看見一條筆直的馬路,空蕩蕩的,,望不到頭,。路邊的洋槐上發(fā)散著淡淡的香氣,。江玫手扶著一棵洋槐樹,連聲問:“在哪兒,?在哪兒,?”一個同學(xué)痛心地說:“早裝上悶子車,這會子到了警察局了,。”江玫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兩腿再沒有一點力氣,,一下子就坐在地上了。大家都擁上來看她,,有的同學(xué)過來攙扶她,。
“你怎么了?”
“打起精神來,,江玫!”
大家嘁嘁喳喳在說著,。是誰憤憤的聲音特別響:“流血,流淚,逮捕,,更教人睜開了眼睛,!”
是呀,!江玫心里說:“逮走一個蕭素,會讓更多的人都長成蕭素,。”
江玫弄不清楚人群怎樣就散開了,,而自己卻靠在齊虹的手臂上,,緩緩走著。
齊虹對她說:“我們系里那些進步同學(xué)嚷嚷著江玫暈倒了,,我就明白是為了那蕭素的緣故,,連忙趕來,。”
“對了,。你們不是一起考高等數(shù)學(xué)嗎,?聽說她是在課堂上被抓走的。”江玫這時多么希望談?wù)勈捤亍?
“是在考試時被抓走的,。你看,,干那些民主活動,,有什么好下場,!你還要跟著她跑!我勸你多少次——”
“什么,!你說什么!”江玫叫了起來,,她那會笑的眼睛射出了火光,。“你,!你真是沒有心肝!”她把齊虹扶著她的手臂用力一推,,自己向宿舍跑去了,。跑得那么快,,好像后面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追著她,。
她好容易跑到自己房間,,一下子撲在床上,,半天喘不過氣來。這時齊虹的手又輕輕放在她肩上了,。齊虹非常吃驚,他不懂江玫為什么會發(fā)這么大的脾氣,,他曲著一膝伏在床前說:
“我又惹了你嗎,?玫,!我不過忌妒著蕭素罷了,你太關(guān)心她了,。你把我放在什么地方?我常常恨她,,真的,我覺得就是她在分開咱們倆——”
“不是她分開我們,,是我們自己的道路不一樣,。”江玫抽咽著說。
“什么,?為什么不一樣?我們有些看法不同,,我們常常打架,,我的脾氣,確實不好,。不過,那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我只知道,,沒有你就不行。我還沒有告訴你,,玫,我家里因為近來局勢緊張,預(yù)備搬到美國去,,他們要我也到美國去留學(xué)。”
“你,!到美國去,?”江玫猛然坐了起來,。
“是的。還有你,,玫,。我已經(jīng)和父親說到了你,,雖然你從來都拒絕到我家里去,他們對你都很熟悉,。我常給他們看你的相片,。”齊虹得意地拿出他隨身攜帶的小皮夾子,,那里面裝著江玫的一張照片,,是齊虹從她家里偷去的。那是江玫十七歲時照的,,一雙彎彎的充滿了笑意的眼睛,,還有那深色的嘴唇微微翹起,,像是在和誰賭氣。“我對他們說,,你是一首最美的詩,,一支最美的樂曲——”若說起贊美江玫的話來,那是誰也比不上齊虹的,。
“不要說了,。”江玫辛酸地止住了他,。“不管是什么,可不能把你留在你的祖國呵,。”
“可是你是要和我一塊兒去的,,玫,你可以接著念大學(xué),,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沒有任何東西能分開我們。”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這是江玫唯一能說的話。
心上的重壓逼得江玫走投無路,。她真怕看蕭素留下的那張空床,,那白被單刺得她眼睛發(fā)痛,。沒有到禮拜六,她就回家去了,。那晚正停電,,母親坐在搖曳的燭光下面縫著什么,在陰影里,,她顯得那樣蒼老而且衰弱,,江玫心里一陣發(fā)痛,,無聲地喚著“心愛的母親,可憐的母親”,,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玫兒,!”母親丟了手中的活計,。
“媽媽,!蕭素被捉走了,。”
“她被捉走了,?”母親對女兒的好朋友是熟悉的,。她也深深愛著那坦率純樸的姑娘,,但她對這個消息竟有些漠然,,她好像沒有知覺似的沉默著,坐在陰影里,。
“蕭素被捉走了。”江玫又重復(fù)了一遍,。她眼前仿佛看見一個殷紅的圓圓的面孔。
“早想得到呵,。”母親喃喃地說。
江玫把手中的書包扔到桌上,,跑過來抱住母親的兩腿。
“您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想得到。”母親嘆了一口氣,,用她枯瘦的手遮住自己的臉,,停了一下,,才說:“要知道你的父親,,十五年前,,也是這樣不明不白地就再沒有回來。他從來也沒有害過什么腸炎胃炎,,只是那些人說他思想有毛病,。他脾氣倔,不會應(yīng)酬人,,還有些別的什么道理,,我不懂,說不明白,。他反正沒有殺人放火,可我們就這樣糊里糊涂地再也看不見他了——”母親說著,,失聲痛哭起來,。
原來父親并不是死于什么腸炎,!無怪母親常常說不該有一個人屈死,。屈死!父親正是屈死的,!江玫幾乎要叫出來,。她也放聲哭了。母親撫著她的頭,,眼淚澆濕了她的頭發(fā)——
從父親死后,,江玫只看見母親無言流淚,,還從沒有看見她這樣激動過。衰弱的母親,,心底埋藏了多少悲痛和仇恨,!江玫覺得母親的眼淚滴落在她頭上,這眼淚使得她逐漸平靜下來了,。是的,,難道還該要這屈死人的社會么??徨掙扎的痛苦離開了她,,仿佛有一種大力量支持著她走自己選擇的路,。她把母親粗糙的手擱在自己被淚水浸濕的臉頰上,,低聲喚著:
“父親——我的父親——”
門輕輕開了,,燭光把齊虹的修長的影子投在墻上,母親吃驚地轉(zhuǎn)過頭去,。江玫知道是齊虹,,仍埋著頭不作聲。齊虹應(yīng)酬地喚了一聲“伯母”,,便對江玫說:
“你怎么今天回家來了?我到處找你找不著,。”
江玫沒有理他,,抬頭告訴母親:“他要到美國去。”
“是要和江玫一塊兒去,,伯母。”齊虹搶著加了一句,。
“孩子,,你會去嗎?”母親用顫抖的手摸著女兒的頭,。
“您說呢,?媽媽!”江玫抱住母親的雙膝,,抬起了滿是淚痕的臉,。
“我放心你。”
“您同意她去了,,伯母,?”人總是照自己所期待的那樣理解別人的話,齊虹驚喜萬分地走過來。
“母親放心我自己做決定,。她知道我不會去,。”江玫站起來,直望著齊虹那張清秀的象牙色的臉,。齊虹渾身上下都滴著水,,好像他是游過一條大河來到她家似的。
可是齊虹自己一點不覺得淋濕了,,他只看見江玫滿臉淚痕,,連忙拿出手帕來給她擦,一面說:“咱們別再鬧別扭了,,玫,,老打架,有什么意思,?”
“是下雨了嗎,?”母親包起她的活計,“你們商量罷,,玫兒,,記住你的父親。”
“我不知道下雨了沒有,。”齊虹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沒有看見江玫的母親已經(jīng)走出房去,他的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江玫,。
江玫呆呆地瞪著他,,盡他拭去了臉上的淚,嘆了一口氣,,說:“看來竟不能不分手了。我們的愛情還沒有能讓我們舍棄自己的一生,。”
“我們一定會過得非常舒適而且快活——為什么提到舍棄,,為什么提到分手?”齊虹狂熱地吻著他最熟悉的那有著粉紅色指甲的小手,。
“那你留下來,!”江玫還是呆呆地看著他。
“我留下來,?我的小姑娘,,要我跟著你滿街貼標語,到處去游行么,?我們是特殊的人,,難道要我丟了我的物理音樂,我的生活方式,跟著什么群眾瞎跑一氣,,扔開智慧,,去找愚蠢!
傻心眼的小姑娘,,你還根本不懂生活,,你再長大一點,就不會這樣天真了,。”
“傻心眼,?人總還是傻點好!”
“你一定得跟我走,!”
“跟你走,,什么都扔了。扔開我的祖國,,我的道路,,扔開我的母親,還扔開我的父親,!”江玫的聲音細若游絲,,她自己都聽不見自己在說什么。說到父親兩字,,她的聲音猛然大起來,,自己也吃了一驚。
“可是你有我,。玫,!”齊虹用責(zé)備的語氣說。他看見江玫眼睛里閃耀一種亮得奇怪的火光,,不覺放松了江玫的手,。緊接著一陣遏止不住的渴望和激怒,使他抓住了江玫的肩膀,。他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字的說:“我恨不得殺了你!把你裝在棺材里帶走,!”
江玫回答說:“我寧愿聽說你死了,,不愿知道你活得不像個人。”
風(fēng)呼嘯著,,雨滴急速地落著,。疾風(fēng)驟雨,一陣比一陣緊,,忽然嘩啦一聲響,,是什么東西摔碎了,。齊虹把江玫摟在胸前,借著閃電的慘白的光輝,,看見窗外階上的夾竹桃被風(fēng)刮到了階下,。江玫心里又是一陣疼痛,她覺得自己的愛情,,正像那粉碎了的花盆一樣,,像那被吹落的花朵一樣,永遠不能再重新完整起來,,永遠不能再重新開在枝頭,。
這種愛情,就像碎玻璃一樣割著人,。齊虹和江玫,,雖然都把話說得那樣決絕,卻還是形影相隨,?;ǔ嘏希瑯淞种?,不斷地增添著他們新的足跡,。他們也還是不斷地爭吵,流淚,?!?
十月里東北局勢緊張,解放軍排山倒海地壓來,,解放了好幾個城市,。當時蔣介石提出的方針是:“維持東北,確保華北,,肅清華中”,。雖然對華北是確保,但華北的“貴人”們還是紛紛南遷,,齊虹的家在秋初就全部飛南京轉(zhuǎn)滬赴美了,,只有齊虹一個人留在北京。他告訴家里說論文還有點尾巴沒寫好,,拿不到畢業(yè)文憑,而實際上,,他還在等著江玫回心轉(zhuǎn)意,。

“明天一早的飛機,今晚就要去機場,。”齊虹焦躁地說:
“一切都已經(jīng)定了,,怎么樣?咱們就得分別么?”
“分別,?——永遠不能再見你——”江玫看著那耶穌受難的像,,她仿佛看見那像后的兩粒紅豆。
“完全可以不分別,,永不分別,!玫!只要你說一聲同我一道走,,我的小姑娘,。”
“不行。”
“不行,!你就不能為我犧牲一點,!你說過只愿意跟我在一起!”
“你自己呢,?”江玫的目光這樣說,。
“我么!我走的路是對的,。我絕不能忍受看見我愛的人去過那種什么‘人民’的生活,!你該跟著我!你知道么,!我從來沒有這樣求過人,!玫!你聽我說,!”
“不行,。”
“真的不行么?你就像看見一個臨死的人而不肯去救他一樣,,可他一死去就再也不會活轉(zhuǎn)來了,。再也不會活了!走開的人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你會后悔的,,玫!我的玫,!”他搖著江玫的肩,,搖得她骨頭直響。
“我不后悔,。”
齊虹看著她的眼睛,,還是那亮得奇怪的火光。他嘆了一口氣,,“好,,那么,,送我下樓罷。”
江玫溫柔地代他系好圍巾,,拉好了大衣領(lǐng)子,,一言不發(fā),送他下樓,。
紛飛的雪花在無邊的夜里飄蕩,,夜,是那樣靜,,那樣靜,。
他們一出樓門,馬上開過來一輛小汽車,,從車里跳出一個魁梧的司機,。齊虹對司機搖搖手,把江玫領(lǐng)到路燈下,,看著她,,搖頭,說:“我原來預(yù)備搶你走的,。你知道么,?你看,我預(yù)備了車,。飛機票也買好了,。不過,我看了出來,,那樣做,,你會恨我一輩子。你會的,,不是么,?”他拿出一張飛機票,也許他還希望江玫會忽然同意跟他走,,遲疑了一下,,然后把它撕成幾半。碎紙片混在飛舞的雪花中,,不見了,。“再見!我的玫,。
我的女詩人,!我的女革命家!”他最后幾句話,,語氣非常尖刻,。
江玫看見他的臉因為痛苦而變了形,他的眼睛紅腫,,嘴唇出血,,臉上充滿了煩躁和不安。江玫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見他時,,他臉上那種漠不關(guān)心,什么都沒看見的神氣,。
江玫想說點什么,,但說不出來,好像有千把刀子插在喉頭,。她心里想:“我要撐過這一分鐘,,無論如何要撐過這一分鐘。”她覺得齊虹冰涼的嘴唇落在她的額上,,然后汽車響了起來,。周圍只剩了一片白,天旋地轉(zhuǎn)的白,,淹沒了一切的白——
她最后對齊虹說的一句話就是“我不后悔”,。
江玫果然沒有后悔。那時稱她革命家是一種諷刺,,這時她已經(jīng)真的成長為一個好的黨的工作者了,。解放后又漸漸健康起來的母親驕傲地對人說:“她父親有這樣一個女兒,死得也不算冤了,。”
雪還在下著,。江玫手里握著的紅豆已經(jīng)被淚水滴濕了。
“江玫,!小鳥兒,!”老趙在外面喊著。“有多少人來看你啦,!
史書記,,老馬,鄭先生,,王同志,,還有小耗子——”
一陣笑語聲打斷了老趙不倫不類的通報。江玫剛流過淚的眼睛早已又充滿了笑意,。她把紅豆和盒子放在一旁,,從床邊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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