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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復(fù)《原強》(節(jié)選)
(1895年3月) 蓋生民之大要三，而強弱存亡莫不視此：一日血氣體力之強,，二日聰明智慮之強,，三日德行仁義之強。是以西洋觀化言治之家,，莫不以民力,、民智、民德三者斷民種之高下,。未有三者備而民生不優(yōu),，亦未有三者備而國威不奮者也。……凡可以進是三者,，皆所力行,，凡可以退是三者，皆所宜廢,。而又盈虛酌劑,，使三者毋或致偏焉。西洋政教,，若自其大者觀之,，不過如是而已。
由是而觀吾中國今日之民,，其力智德三者,，固何如乎?……夫一國猶之一身也，脈絡(luò)貫通,，官體相救,，故擊其頭則四肢皆應(yīng)，刺其腹則舉體知亡,。而南北雖屬一君,，彼是居然兩戒，首善震矣,，四海晏然,，視邦國之顛危，猶秦,、越之肥瘠,。合肥謂：以北洋一隅之力,，御倭人全國之師。非過語也,。此君臣勢散而相愛相保之情薄也,。將不素學，士不素練,，器不素儲,，一旦有急，則蟻附蜂屯,，授之以扦格不操之利器,，曳兵而走，轉(zhuǎn)以奉敵,。 至于今之西洋,，則與是不可同日而語矣。何則?彼西洋者,，無法與法并用，而皆有以勝我者也,。自其自由平等以觀之,，則捐忌諱，去煩苛,，決壅蔽,，人人得其意，申其言,，上下之勢不相懸隔,，君不甚尊，民不甚*,，而聯(lián)若一體者,，是無法之勝也。自其官工兵商法制之明備而觀之,，則人知其職,，不督而辦，事至纖悉,，莫不備舉,，進退作息，皆有常節(jié),，無間遠邇,，朝令夕改，而人不以為煩,，則是以有法勝也,。其鷙悍長大,，既勝我矣，而德慧術(shù)知,，又為吾民所遠不及,。故凡其耕鑿陶冶，織缸牧畜,，上而至于官府刑政,、戰(zhàn)守、轉(zhuǎn)輸,、郵置,、交通之事，與凡所以和眾保民者,，精密廣大,，較吾中國之所有，倍蓰有加焉,。其為事也,，一一皆本諸學術(shù)，其為學術(shù)也,，一一皆本子即物實測,，層累階級，以造于至精至大之途,，故蔑一事焉,，可坐論而不足起行者也。茍求其故,，則彼以自由為體,，以民主為用，一洲之民,，散為七八,，爭馳并進，以相磨礱,，始于相忌,，終于相成，各殫智慮,，此既日異,，彼亦月新。故能用法而不至受法之敝,，此其所以為可畏也,。往者中國之法與無法遇，故雖經(jīng)累勝而常自存,。今也彼亦以其法以與吾法逞,，而吾法乃頹隳朽蠹如此其敝也,，則彼法日勝而吾法日消矣。 · ……是故茍民力已莆,，民智已卑,，民德已薄，雖有富強之政,，莫之能行,。蓋政如草木焉，置之其地而發(fā)生滋大者,，必其地之肥磽燥濕寒暑,，與其種性最宜而后可，否則萎矬而已,，再甚則僵槁而已,。達爾文日：“物各競存，最宜者立,。”動植如是,，政教亦如是也。 夫如是,，則中國今日之所宜為,，大可見矣。夫所謂富強云者,，質(zhì)而言之，不外利民云爾,。然政欲利民,，必自民各能自利始，民各能自利,，又必自皆得自由始,；欲聽其皆得自由，尤必自其各能自治始,。反是且亂,。顧彼民之能自治而自由者，皆其力其智其德誠優(yōu)者也,。是以今日要政,，統(tǒng)于三端：一日鼓民力，二日開民智,，三日新民德,。夫為一弱于群強之間，政之所施,，固常有標本緩急之可論,，惟是使三者誠進,，則其治標而標立，三者不進,，則其標雖治,，終亦無功，此舍本言標者之所以為無當也,。 然則鼓民力奈何?今者論一國富強之效,，而以其民之手足體力為之基，此自功名之士觀之,，似為甚迂而無當,。顧此非不佞一人之私言也，西洋言治之家,，莫不以此為最急,。歷考中西史傳所垂，以至今世五洲五六十國之間,，貧富弱強之異,，莫不于此焉肇分。……故中國禮俗,，其貽害民力而坐令其種日偷者,，由法制學問之大，以至于飲食居處之微,，幾于指不勝指,。而沿習至深、害效最著者,，莫若吸食鴉片,、女子纏足二事。……是鴉片纏足二事,，不早為之所,，則變法者，皆空言而已矣,。 其開民智奈何?今夫尚學問者則后事功,，而急功名者則輕學問，二者交失,，其實則相資而不可偏廢也,。顧功名之士多有，而學問之人難求,，是則學問貴也,。……學問之士，倡其新理，事功之士,，竊之為術(shù),，而大有功焉。故日：民智者富強之原,。此懸諸日月不刊之論也,。……今者物窮則變，言時務(wù)者,，人人皆言變通學校,，設(shè)學堂，講西學矣,。雖然,，謂千年以往，中國必收其益,，則又未必然之事也,。何故?舊制尚存，而榮途末開也,。……是故欲開民智,，非講西學不可，欲講實學,，非另立選舉之法,，別開用人之途，而廢八股試貼策論諸制科不可,。 至于新民德之事,，尤為三者之最難。……西之教平等,，故以公治眾,，而尚自由，自由故貴信果,；東之教立綱，故以孝治天下,，而首尊親,，尊親故薄信果。然其流弊之極,，至于懷詐相欺,，上下相遁，則忠孝之所有,，轉(zhuǎn)不若貴信果者之多也,。且彼西洋所以能使其民，皆若有深私至愛于其國與主，而赴公戰(zhàn)如私仇者,，則亦有道矣,。 是故，居今之日,，欲進吾民之德,，于以同力合志，聯(lián)一氣而御外仇,，則非有道焉,，使各私中國不可也。然則使各私中國奈何? 日：設(shè)議院于京師,，而令天下郡縣各公舉其守宰,。是道也，欲民之忠愛必由此,，欲教化之興必由此,，欲地利之盡必由此，欲道里之辟,、商務(wù)之興必由此,，欲民各束身自好而爭濯磨于善必由此。 此三者,，自強之本也,。不如是，則雖有伊尹,、呂尚為之謀,，吳起、李牧為之戰(zhàn),，亦將寢衰寢滅,，必無有強之一日決也。 ——翦伯贊,、鄭天挺主編：《中國通史參考資料》近代部分下冊,，第83—95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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