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讀王維<山居秋暝>

      王維是唐代受佛教影響最深并取得了卓越藝術(shù)成就的大詩人,他的名維和字摩詰,顯然是因仰慕佛教的在家菩薩維摩詰而取的.佛教與唐詩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一派是最具中華文化特色的禪宗,從達(dá)摩到慧能,禪宗由密至顯,到王維生活的時代,禪宗已蔚為大觀,深刻影響著當(dāng)時整個中國的思想和文化.這時,詩歌也剛好步入巔峰時期,適時而出的詩人王維,仿佛一顆升上詩之天空的耀眼明星,以其美侖美奐的禪詩,為這座頂峰筑起了一道奇妙的景觀.
      王維受禪學(xué)影響而作的詩,主要表現(xiàn)在以禪的理.機(jī).趣入詩三個方面.其中,以禪趣入詩的這一部分作品,不是直接援入禪學(xué)的那些己成定格的理.語句和典故,而是將禪的思想.精神表現(xiàn)在對事物的描繪之中,使禪不露痕跡而又禪味無窮,收到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的藝術(shù)效果.這部分創(chuàng)作占了王維詩作最優(yōu)秀作品的最大比重,也是他詩歌中最富魅力,藝術(shù)成就最高的那些作品,為王維贏得了"詩佛"的美譽.下面試從他的名篇<山居秋暝>來探索一下王維詩中精妙無比的禪趣: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王維詩堪稱"詩中有畫"的藝術(shù)楷模.此詩所描繪的是他山居生活中一個秋天黃昏時候的場景,呈現(xiàn)于人們面前的是一幅幅桃花源式的自然美景.

啊!經(jīng)過一場秋雨的洗禮,黃昏的天空多么明靜幽遠(yuǎn),蒼茫暮色之中的山野多么清新安寧.看呀!那天上的明月,朗朗的照射在松樹間:那山上的清泉,淙淙地流瀉于巖石上.蕩滌塵埃,凈化心靈,格外令人怡情暢意.聽呀!竹林那邊傳來了洗罷衣服,走在回家路上姑娘們無憂無慮的歡聲笑語.多么純真無邪,自得其樂啊!那亭亭玉立的蓮荷,為什么紛紛搖動,拋灑著珍珠般晶瑩閃亮的水珠兒向兩旁披分?原來是滿載而回的漁人們駕著舟子歸來了.他們是那么的樂天知命,滿足開心!山居生活就是如此的稱心適意,快樂無憂,瀟灑自如,沒有無聊,沒有煩惱.誰個不心醉神迷呢?那些王孫貴族們,如果體驗到了這種生活的自在美妙,想來也會流連忘返了吧!那紙醉金迷,勾心斗角,尸位素餐的生活又是多么的累喲!

宋代東坡居士論詩云:"欲令詩語妙,無厭空且靜;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想必是讀王維詩后悟出的道理,因摩詰正是在詩中運空與靜方法的圣手.王維特別鐘愛"空"字,在他的許多詩作中都將"空"字用得非常絕妙,如<鹿柴>中"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鳥鳴澗>中"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等,都充分發(fā)揮了"空"字的妙用,創(chuàng)造出不同凡響的意境.
      這些詩中的"空"就是能納萬境的空,也是佛教思想集中體現(xiàn)的那個"空"字.我們必須拈出這個"空"字,才能理解王維詩中所注入的禪的思想,禪的精神,才能品味其中的精妙,領(lǐng)略詩中無窮的趣味,感應(yīng)那無匹的魅力.明白了這一點,就取得了開啟王維詩中思想精神寶庫之鑰匙,才不會因摩詰詩中將"空"字與前后詞語搭配得天衣無縫,而產(chǎn)生望文生義的種種誤解和疑惑.正是由于空能納萬境,才會有那"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幅幅美景之層出不窮.所謂:"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再就靜與動的關(guān)系來說,王維此詩也無疑就是"靜故了群動"最好的范例.明月照松間,是靜的描寫,清泉流石上,是動的描寫;一個"喧"字,一個"動"學(xué),頓時讓所描寫的對象,生動活潑起來了.這樣,詩的場景,便從澄心靜意的靜態(tài),完全轉(zhuǎn)化為舒心寫意的動態(tài)了,又暗合動靜不二的佛理.全詩從空到色.由靜至動,使人毫無矯作之感,宛若天成.最后"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的感慨,恰似智者胸懷的自然流露.我們不得不嘆服摩詰藝術(shù)造詣之高超.
      然而,就在對山居生活景物自然而然的描繪之中,我們又仿佛感悟到一種言詞無法解說的東西充沛其間.令人越思索越愉悅;究竟是什么呢?原來,王維已將自己對禪的徹悟,完全融入一種面對自然的心情,使禪的思想.精神無不流淌于這些生動的場景之中,就如女媧向她所捏的土人兒,吹入了生命之氣.倘若能真正與摩詰在思想感情上產(chǎn)生共鳴,誰都會對他描繪的"隨意春芳歇"的理想生活心向往之,情不自禁地會生出大異前人那"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久留"(<楚辭.招隱士>)情趣的感嘆"王孫自可留".由此,我終于明白:王維為什么能成為中國文化史上一顆璀燦的恒星,而他弟弟王縉雖然做過宰相,卻早己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雖然,王維詩中的禪,如水中的月,鏡中的花,無跡可尋.但是,我們又能真實的感覺到,禪,無處不在.禪,就如白糖溶解于他所描寫的景物之水中,看不見,品味起來卻可感覺到.那又是什么呢?是清靜淡泊,與世無爭,是凈化心靈,慰藉心靈的仙丹妙藥,是明心見性,是返樸歸真,是寧靜祥和,是自在逍遙,是不慕王侯只羨佛的灑脫,是"隨意春芳歇"的超邁,是王維詩中的禪趣,需要通過超越文字之外的微妙體悟和與禪契合的慧心,才能品賞玩味,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且可人言言殊的.本人雖勉強用了上面這些文字,試圖寫出自己對<山居秋暝>一詩中禪的體悟,以期能與同好者,作"奇文共欣賞,奇義相與析"的交流.但自慚慧根尚淺,深憾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深感詩中的禪趣乃如:"天近山頭,行到山頭天又遠(yuǎn);月浮水面,撥開水面月還深."